第四十四章:這樣可愛,怎么可以(1 / 2)

野有蔓草 肉形石 2763 字 2023-04-26

小門開時,原婉然打著燈籠在門後幾步之遙。夜色無邊,燈籠昏黃燭光驅走一方小小黑暗,微微映亮她的人。

「怎么還不睡?」趙野問,反身關門。

「你沒回來啊。」原婉然理所當然答道,同時將燈籠往他身側舉起照明,方便他上門閂。

趙野聽到她話里把為自己等門當作天經地義,心中一動瞥去,但見他的小妻子浮現寬慰之色。

「為什么開心?」

「你一直不回來,我以為……」原婉然待說「你路上發生事情」,臨時覺著這話不吉利,便打住不提,只說另一項因由:「過一會兒便要宵禁,你若還在路上走,給巡更的抓住了要挨板子的,現下好了,你平安到家了。」

眼前小臉秀麗溫和,趙野忍不住摸摸她面龐,一摸有些涼,便記起墨寶吠叫奔來不久,她便出來相迎,若是由屋里點亮燈籠出來,不至於如此迅速。

「你在後院打著燈籠等門?」

「嗯。」

「這時不心疼燭火耗錢了?」

「人最要緊。」原婉然擔心落了浪費之嫌,道:「晚上烏漆墨黑,後院地面不平坦,有些地兒還長青苔,不打燈照路,興許你要跌跤。或者搞混方向,撞上曬衣竹竿——」

不待她說完,趙野一手攬過她的腰抱緊,「好娘子。」

原婉然猝然撞進丈夫懷里,手上燈籠晃動不止,燭火忽明忽暗。

「哎,燈籠,小心燈籠。」她輕呼。

當燈籠搖曳漸定,她松緩精神,忽然由丈夫緊貼的身軀嗅到一股酒味,再一聞,似乎不止酒味,還攙雜一縷淡淡的脂粉熏香,因問道:「你去哪兒了?」

「跟朋友上酒鋪,大家自小認識,難得有空聚聚,推不過邀約。」趙野臉貼著她腦袋輕聲道:「對不住,答應你回家吃飯,沒做到。你吃過了?」

原婉然納悶跟什么樣的朋友上酒鋪吃酒會染上脂粉味道,見趙野問話,遲疑一下,方才答道:「吃過了。」隨即又說:「吃得很飽。」

「多吃些,長胖些。」趙野與她相依,呼吸之間,她發間身上的皂角氣味縈繞鼻間,簡簡單單的氣味,在他來說,比脂粉、熏香、胰子……諸香繚繞清爽受用,他對著她的發絲深深嗅了嗅。

原婉然不明究里丈夫叫她長胖做甚,權當他醉囈,道:「我們回屋,你吃些烏梅湯醒酒。」她將燈籠往前照,輕喚:「墨寶,跟著燈看路走,別摔跤。」

墨寶汪了聲,邁著四只小蹄尾巴搖搖,屁顛屁顛跟著主人回屋。

回到堂屋,趙野把薛媽媽送的大包小包點心交給原婉然,說自己洗個澡便睡,打發她回房安置。

原婉然依言回東寢間,門卻是虛掩上的,人則湊在門縫後方打量西寢間。

西寢間的燈光由房門綿紙上透出些許,過了一陣子漸漸暗下,這意味趙野往浴間去了。

原婉然輕手輕腳帶著油燈走出,關好寢間和堂屋的門,溜向廚房。墨寶一向睡在堂屋,見女主人走動,也起身跟上。

廚房都收拾過了,挑剩的菜根敗葉扔進泔水桶,鍋瓢洗刷潔凈,桌上卻擺著三菜一湯,原封未動。

飯菜早涼了,原婉然並不重新熱過,取過碗筷便吃。她甫在椅上坐定,肚子便「咕嚕」長鳴。

這肚子真爭氣,她摸摸肚皮慶幸,餓歸餓,沒在趙野跟前泄了底。

原婉然顧不上平日細嚼慢咽,盡快扒拉飯菜。萬一她落在趙野洗完澡以後才回房,回房的開門聲、腳步聲和燈光或許要引起他注意,她吃過晚飯的謊言便要拆穿了。

擱在房里那幾包天香閣的點心其實也能吃,可是那些點心做工精巧,當尋常飯菜裹腹太糟蹋,她舍不得。

原婉然低頭吃飯,忽然出於本能瞧向廚房門口,趙野居然雙臂抱胸斜倚門框,似笑非笑望來,身上依然是他出門時所著直裰。

「噗!」原婉然噴出幾顆飯粒,隨即一陣大咳。

趙野在她身旁坐下,拍她背脊。「平生莫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

原婉然擱下碗筷捂胸咳嗽,好容易緩過氣,哭笑不得,「你、你說去洗澡的。」

「你也說你吃過飯。」趙野閑閑道。

原婉然啞口無言,就算她心底還有一絲垂死掙扎砌詞遮掩的意思,怎奈這回肚子反叛了,長鳴空城計。她心虛低下頭。

趙野捧住她的臉托起。

「區區小事,況且這事錯在我,為什么不說實話?」

盡管趙野和顏悅色,原婉然記得他討厭受人欺暪,連忙道:「我騙你沒惡意,不過想著餓都餓了,我不說,一個人肚子難受而已;我說了,我肚子難受,你過意不去。你並非存心說話不算話,何必添你煩惱呢?」

「傻子,」趙野輕斥,雙手由捧她粉頰改為輕輕一捏:「一家人,你受了什么委屈,哪里難受,都該說出來。」

原婉然聽出他無意責怪自己說謊,心下稍安,因問道:「你也餓了?」

依她想,趙野上廚房,斷非來找自己。

她出來時,門全關好了,並且東寢間黑暗,趙野在房外見此光景,應當誤以為她已然睡下,以他的體貼,不會進房打擾。

趙野說:「來找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房里?」原婉然說完,自覺蠢笨,或許趙野有事上東寢間尋她,敲門見她不應,便進房找人。

「墨寶不在堂屋。」趙野說:「外頭蚊子多,你向來讓牠睡屋里,不曾例外,牠既然不在,必然是跟你出去。我又想到,你回答我吃過飯,追加一句『吃得很飽』,此地無銀三百兩。」說完,讓原婉然繼續吃飯。

「……」原婉然捧起飯碗,卻是食不知味,難以下咽。

趙野心思之縝密慣常讓她驚異,這次心頭卻平添幾分沉重。

她這位丈夫皮相好,腦袋好,手藝好,干家務勤快,還有,咳,床上活兒也沒得挑剔。

這樣的男人盡管出身低微,跟平民小戶結親也不難找到大把姑娘挑選吧?自己除了綉花沒別的長項,能得他善待,恐怕唯一可倚仗的地方,在於韓一親自作主選中她做兩兄弟的妻子。

萬一趙野曉得韓一起意與自己和離,他對自己還會是現下這樣子嗎?這疑問像一只無形鐵手,冷冰冰揪緊原婉然的咽喉。

韓一生死未卜,她就趙野一個家人了,實在不願失去。

原婉然輕輕擱下碗。

「吃飽了?」趙野問。

「嗯。」原婉然心神不屬點頭。

趙野摸摸她的頭,「無精打采的,那件事很教你煩惱?」

原婉然吃丈夫道著真病,如遭雷殛,「你、你怎么曉得那件事?」

她指尖發顫,屏息聽著趙野說話,心情無異於重犯五花大綁跪在堂下,俯首等待判官發落生死。

趙野那廂道:「早上我換下的衣服隨手掛在床欄桿,回來時它攤平整了地掛著,不用說,你收拾的。」

原婉然錯愕,她收拾衣服跟和離之事風牛馬不相及,趙野因何將它們串在一塊兒提起?

趙野又說:「你整理房間,斷不會落下書房,很容易發現桌上那些畫。我剛剛看過那迭畫稿,堆垛散亂,遠不如先前整齊。」

原來趙野的「那件事」意指畫稿,原婉然舒口氣,白日小容子上門、她愁煩和離,竟把畫稿那事給混忘了。

猛地她記起當時自己一時不留意,揪牢花鳥畫。

「相公,我弄皺你的畫……」

趙野輕摟她肩膀,「無妨,再畫便有了。」

當他發現房間經過整理,心念一動,走至書房,桌上一迭畫稿,參差堆積,其中一兩張花鳥畫邊角起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