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蒙昧,騾車奔馳在通向京城的道上,車輪轆轆輾過路面坑坑窪窪,不住度來震盪。
原婉然坐在車廂里不住晃動,還懷疑自己發夢。
韓一回來了……
那么突然地出現,在她四面楚歌的當兒。
她悄悄掀起車窗簾,韓一騎馬在車旁隨行保護。
他的座騎高大膘壯,皮毛墨亮,跑起來昂首闊步特別精神,而馬背上的他身影朦朧,但筆挺沉穩,像天邊暗下的崇山峻嶺。
他骨子里從來透著持重,從軍兩年多,這股氣質益發昭著。
「這些日子,你過得好嗎,都去了哪里?上頭派給你什么差使,拖得你這么久才回家?」
原婉然待詰問,一行人必須趕在城門關閉前進城,無暇深談。何況韓一平平安安便在眼前,諸般疑問大可容後細說,趙野那方則身陷囹圄,事態緊迫。
思及趙野,她不由眉頭深鎖。
伍大娘家道窘迫,顯然並未由打官司拿到任何好處,卻按捺天良狀告趙野,個中緣故總算大白了。准是趙野的對頭以伍乞兒相脅,伍大娘護犢心切,只好任憑擺布。
那么,伍乞兒身在何處呢?
她在車上腦筋轉個不停,待回到田婀娜私宅,滿桌子精致菜餚等待她與韓一。
仆婦說田婀娜吩咐,備酒菜給韓一洗塵。
原婉然並不意外,韓一會出現在寡婦家,自然已見過田婀娜,打聽到自己去處尋來的。
韓一問仆婦有無跌打葯酒,轉頭對原婉然道:「先前爭執,難保你沒受皮肉傷,先檢查上葯。」
仆婦取來葯酒,韓一便離開房間,原婉然當他去看馬,抑或存心回避——盡管已成夫妻,兩年多不見,到底有幾分生疏,乍然遇上袒胸露背景況,難免尷尬。
她安心褪下衣衫,立在西洋鏡子前檢查身上,確實有幾處隱露青傷。正待轉身查看背後,卻在鏡里見到韓一端了面盆進房——卻原來他打水去了。
彼時原婉然僅著肚兜與褻褲,身子大半赤裸,登時面紅耳赤,手腳不知往何處安放。
韓一若無其事,打了手巾把子讓她拭臉,自己取過葯酒在她後背推開。
男人的指腹長繭,沾上葯酒輕輕劃過她背上肌膚,指尖過處泛出酒水的涼意,以及似有若無的粗礪刮刺。
原婉然起先心跳急促,隨後記起,趙野歸鄉的頭一夜,也曾替她上葯。
想到這兒,她急欲找韓一商量官司事宜,轉念恐怕韓一勞乏飢餓,決定緩一緩,等他用過飯再說。
身後韓一卻道:「阿婉,你說說阿野的官司,我來去匆忙,只聽田姑娘略提數語。」
這話正中原婉然下懷,她登時忘了羞怯,講述官司始末,最後提出她回程上思索出的推論。
「……伍大娘明面上獨個兒住,實則至少前陣子,她跟伍乞兒同住。要不,伍家清貧,伍大娘出門采個野菜,實在犯不著關門落鎖。她見我靠近她家,更是緊張。還有,村里傳言伍家鬧鬼,出現鬼火與男鬼。其實伍家鄰近墓地,有鬼火並不稀奇,反倒伍大娘那樣見不得人靠近她家,興許那鬼便由她或伍乞兒假扮,好嚇退村人。」她又說起在伍家外頭時,依稀聽到衣料窸窣聲。
韓一道:「這就說得通伍大娘為何落鎖。」
原婉然點頭,「萬一村里孩子趁伍大娘不在家去查探,屋門不鎖或反鎖,伍乞兒的行藏都可能露餡。他死罪在身,被發現便完了。」
「你找上伍大娘之後,諒必她換地兒住了。」
「嗯,她連夜搬家。不過審案那日,婀娜和我找人跟蹤,知道她新家在何處,成日盯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