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最美的花(1 / 2)

野有蔓草 肉形石 1993 字 2023-04-26

韓一思緒倒流,退回他家人在世的最後一年,那年賽馬大會里,他還叫伊稚奴。

他策馬抵達終點,向眾人揮手致意之後,回到賽場旁自家營帳更衣。

弟弟圖光坐在一旁黃梨木圓背鏤雕交椅上啃果子,問道:「哥,你為啥不射中最後一個箭垛紅心?」

韓一扣上外袍銀扣,問道:「很明顯嗎?」

圖光昂起腦袋瓜子,單耳戴著的綠松石珠子墜吊耳飾晃呀晃。

那張教陽光曬成蜜色的娃娃臉上都是笑,蓬松的瀏海散在額前,眼睫濃長,濃睫下琥珀色眼眸晶亮晶亮。

「哥你放心,外人准覷不出來,不過咱倆誰跟誰啊,我能不曉得哥你火候到哪兒嗎?你放緩速度,還在最後一靶偏了准頭。」

韓一理好儀容,拍拍圖光的頭,笑道:「別教旁人知曉。」

圖光答應,忍不住問道:「哥,為什么你每年總存心拿第四、第五名?」

「賽馬大會皇族勛貴滿地走,有風頭,該他們先出。」

「你又不跟那些貴族大官子弟較量,他們賽馬有他們自個兒的場次。咱們是商戶,家里先前捐銀賑災,賜給大小阿父的六品散官沒實權,你下的還是平民百姓的場子。雖說里頭對手全出身大戶人家,以咱們家勢,壓那些人一頭又有甚打緊?」

「場次不同,比試項目相同,免不了有心人拿成績作文章,出風頭未必是好事。」

圖光歪著腦袋思索,道:「哥,你不壓那班貴人一頭,是提防他們面子掛不住,找碴嗎?」

「未必人人心眼皆小,但小心沒有過逾的。」

「唔,我知道了。」圖光應著,一會兒隨口問道:「咱們事事讓著皇親權貴,便無事了?」

韓一手按圖光肩膀拍了拍,不曾回答。兄弟倆出了帳篷,幾丈之外家丁戍守處已然擠滿客人,丫鬟小廝來來去去置酒招呼。

客人們來自附近帳篷,俱是桑金國內一等一的富室,包括韓一兄弟的發小在內。他們衣著錦綉,見韓一來了,一涌而上,按習俗將手中小花束贈給韓一,恭賀他賽馬奪冠。因眾人出身富貴,所持花束皆奇花異卉。

韓一逐一接過鮮花,向大家道謝,再轉交小廝帶回帳篷安放。他招呼眾人時,瞥見遠處立著一個姑娘,那姑娘方額廣頤,皮膚褐黑,手上一束藍紫色花朵隔著藏藍粗布袍子依在她胸前。

方額姑娘早已向韓一探頭探腦,兩人乍對眼,她神色既驚且喜,旋即又因他錦衣玉帶,氣度非凡,露出自慚形穢之狀。她扭腰抬腳要走,臨了卻又遲疑,不舍挪步。

韓一意會方額姑娘道賀之意,點頭微笑代替致謝。方額姑娘見狀,精神一振,躊躇幾下,拔腿吭哧吭哧跑來。

「……花給你……恭喜……」方臉姑娘結巴道,褐黑臉蛋浮起紅暈,沾帶塵土的雙手抖索遞出藍紫色花束。

那花兒是蕕花,附近牧地隨處開遍,羊兒喜食,是極好的牲畜飼料。

「謝謝。」韓一如接受其他人饋贈那般,鄭重接過方額姑娘的花束。

他手尚未伸及花束,一記鞭子斜刺里抽下,啪的擊散方額姑娘的花束,也打中她持花的手背。

與此同時,有人嬌聲嗔道:「磕磣誰呢,摘牧草送人?」

方額姑娘松手叫疼,護住傷處,眼睛余光見自己的花束四散零落,萎在草地。

她含了兩泡眼淚與不平,向韓一和揮鞭者哽咽分辯,「這是……我能找到……最美的花……」當她目光轉至後者,再不敢吭聲。

持鞭者是位小姑娘,年紀尚幼,但眉目明艷。她著綉金錦袍,珍珠耳璫,頭上黑絨圓帽,帽身裝飾珠玉,兩側垂著長長的瑪瑙及珍珠綴穗,前額帽檐流蘇則飾以翡翠珠子。

翡翠乃是桑金皇族專用珠寶,方額姑娘白了臉,邁開兩腿撒鴨子溜了。

韓一向丫鬟打眼色,要她跟上查看方額姑娘傷勢,而後回身面向持鞭少女,舉拳按胸,躬身行禮。

「格爾斡伊稚奴見過十一公主。」

他如此稱呼,其余人便不認得衣蘭兒也認得了,跟著行禮,乖覺些的姑娘立刻遠離韓一。

衣蘭兒笑吟吟走近,「伊稚奴。」

韓一看向地上方額姑娘留下的藍紫色蕕花,正要彎身,衣蘭兒蹬著一雙掐金紅色羊皮靴走來,踩扁其中幾朵。

衣蘭兒道:「伊稚奴,我叫了你好幾聲,為何你遲遲不應?」她跺了跺腳,踏折地上蕕花。

「殿下恕罪,在下適才走神,一時未曾留意……」

「不怪你,狐媚子教你分心。」衣蘭兒掃視周遭姑娘,莫說姑娘們,連少年都散開去了。

韓一揀起地上殘存的蕕花,交予小廝。

衣蘭兒蹙眉,「你留這爛花爛草做甚?那東西只有牲畜稀罕。」

「禮輕情意重。」

衣蘭兒噗嗤笑道:「那種粗蠢丫頭,養牛喂羊鏟糞倒可以,知道什么叫情意?——罷了,賽馬大會即將頒放榜單,咱們快過去等唱名領賞。」

兩人一乘車,一騎馬,到了點將台附近,因尚有閑工夫,衣蘭兒向韓一道:「伊稚奴,如今是打獵好時節,你在家等著,得空我便去找你玩兒。」

韓一道:「殿下,按族里規矩,在下已到了進聖山修行的年紀,今年得上山生活一旬(十日)。」

「先陪我,過幾個月再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