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五章:拳頭打在棉花上(1 / 2)

野有蔓草 肉形石 2114 字 2023-04-26

太陽西下,晚霞滿天,斑斕燦爛,再過片時,那織錦似的霞光漸漸教灰雲壓了下去。

趙玦等不著原婉然,心頭亦霧霾重重。

為何那村姑尚未歸來,莫非出了事?

是否她不慎失足摔傷跌落山溝,或者遇上走獸毒蛇?也許在山林中迷失了方向?

趙玦思緒紛紛,不久岔到另一條路子上。

莫不是村姑趁登山觀遠機會,丟下他先溜了?

那村姑表明和自己同進同退,當時心意或許不假,然而入山之後環顧四方,倘若判斷此處是北山,興許改了主意。北山荒涼覓食難,她害怕帶上傷患同行,沒准得送命。

趙玦眉心微擰,又松了開來。

那村姑平日在綉坊處事正直,在丈夫落魄時分不離不棄,這就不像是懼禍自保之輩。況且她對自己救命之恩,感激之情溢於言表,不似作戲。

一轉念,又以為原婉然願與丈夫患難與共,可不意味對任何人亦是如此。

是啊,趙玦思量,至親夫妻尚且大難來時各自飛,其他人各人自掃門前雪,又有什么稀奇?

他的臉色跟天色一般,隨著光陰流逝,益發陰沉。

正值他思緒往幽黯深淵潛沉,原婉然由樹林里轉了出來。

她去時,只提一支樹枝驅蛇,此刻回轉,一手拎一只鼓鼓的綠簍子,一手握住可作枴杖的粗長樹干,一點也不似由山上探路回來,倒似在草市轉了一圈,買了些玩意兒。

「我回來了。」原婉然遠遠便說,小臉綻出歉然的微笑。

她那樣家常親切的招呼,讓趙玦瞬間有種錯覺,他們並非身陷窮山惡水,竭思求存。這日彷佛不過是一個尋常日子,尋常黃昏,原婉然在外頭逗留稍晚,然而終究回來了。

趙玦一時說不清心中什么滋味。

原婉然見到趙玦不錯眼盯著自己,歉意更濃。

「讓趙買辦久候了,您一定很擔心。」

趙玦聞言,第一個念頭便是:鬼才擔心你!

他面上不顯,徑自溫文道:「趙某只怕韓趙娘子失足迷路。」

原婉然笑道:「不怕,我沿路在樹上刻劃大標記,迷不了路。為著摘野果,這才回來晚了。」她明眸生輝,道:「趙買辦,不管這兒是西山或北山都無妨,我在山頂瞧見村落了。」

趙玦精神微振,問道:「在哪兒?」

原婉然指向河流,道:「這條大河在前頭有分支,由小山的另一頭流過,順流而下有個村落。我估算假使路程順利,到那兒最少只需兩日腳程。」

趙玦問道:「由我們這兒沿著河流到村落,可要經過山地丘陵?」

「不必,沿路雖則有山,但山脈和河畔之間相隔大片林地。」原婉然以手比劃,又道:「我打量過,那片森林沒什么起伏,估摸地勢還算平坦,便利行路。」

趙玦不得不說,這村姑有點腦袋。

他道:「韓趙娘子心思細,一般人在山地野外找路,許多人見到河流只知沿河而行,不曾考慮地勢。」

原婉然道:「多虧我家大官人,他說過不少商旅跋山涉水的故事。他說人迷路了,是否沿河找路,要依當地地勢作定奪。比如有些旅人在大山迷路,順河往下走,以為這樣定能下山,卻不知河流能走的道,人未必能走。萬一隨河流走到懸崖峭壁,想回頭又攀爬不回原路,那便糟糕了。因此我找路時,格外留心地勢。」

趙玦聽原婉然言談不離丈夫,心生煩膩,遂改提其他話頭:「韓趙娘子想來以普通人的腳力,估算出這兩日腳程?」

原婉然答是。

趙玦道:「韓趙娘子帶上趙某,腳程少說得翻倍。不如按趙某原議,韓趙娘子獨個兒先走一步。」

原婉然道:「我以為還是兩人同行穩妥。」嬌軟的話聲口氣堅定。

趙玦道:「韓趙娘子,你早日脫困,也好向家中報平安。你下落不明,家里必定急壞了。」他靜靜瞧著原婉然,等著品味她天人交戰模樣,看她最終是堅持道義同行,亦或順從私心獨行。

原婉然自然不願韓一和趙野憂心,然而她在山上業已根據這兩日路程深思過各種趕路法子和利弊,早有決斷。

「謝謝趙買辦為我著想。」她衷心道:「只是縱然我只消兩天便抵達村落求援,山林野地無法策馬,等救兵步行趕回,來回統共要四天工夫。趙買辦獨自待在野地太危險,我們還是同行吧。您別和我客氣了,我家相公必然贊成我這么做,您家里一定也苦苦盼著你平安回家。」

……誰為你著想,誰和你客氣?趙玦腹誹,然而原婉然張著小鹿般溫良晶亮的眼眸向著他,臉上只差寫上「趙買辦你人真好」。

他好似拳頭打在棉花上,憋悶而無法可想。

原婉然提起手上簍子,道:「我們先吃飯,我在山上采了野果。」

趙玦打量那簍子,道:「韓趙娘子好手藝,又會編鞋,又會采藤蔓枝條編簍子。」

原婉然受了誇贊,羞赧笑了笑:「鄉下人多半會這幾手。我先拿果子去河邊洗。」說著,往河邊去了。

趙玦視線不覺追尋她背影,因此察覺她背後由肩至臀間多了一抹不小的污痕,盡是黃泥碎葉交雜,彷佛曾經挨著苔蘚泥土蹭過。

稍後原婉然回來,將幾片藤蔓葉子鋪在地上,放上艷紅而遍體長著凸觸的蛇莓。

她道:「這是蛇莓,總被傳說有毒。我從前常吃,倒沒吃出毛病,興許別吃太多便沒事。趙買辦若是有所顧慮,少吃些應該於身體無礙。」

趙玦道:「韓趙娘子說吃蛇莓不打緊,那便不打緊。不過韓趙娘子膽子忒大,旁人說有毒,你都不怕。」

原婉然笑道:「也不是膽大,我幼時聽大人說蛇莓有毒,真被嚇唬住了。後來見村里有人吃不上飯,拿蛇莓充飢,但一點事也沒有,自己便壯了膽子有樣學樣。不過這蛇莓吃著沒啥滋味,口感像棉絮。」

趙玦道:「荒山野地,趙某托韓趙娘子的福,有順口食吃,已是僥幸。」他接過原婉然以葉裹放的蛇莓,細嚼慢咽。

他人物風流,進食舉止高雅,連帶著被他食用的野果都給抬了身價,教旁觀的原婉然幾乎錯覺那蛇莓其實是玉盤珍饈。

趙玦吃完第一顆蛇莓,問道:「韓趙娘子可曾在山上滑倒?」

原婉然咦了聲,問道:「趙買辦怎地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