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六章:從洛神到山鬼(1 / 2)

野有蔓草 肉形石 1911 字 2023-04-26

拂曉時分,趙玦醒來,原婉然已不在附近。

他皺起眉頭,四下搜視皆無人蹤影,遂往河岸挪動,終於找到原婉然。

她蹲在河畔,一頭長至腰下的頭發放了下來,雖則發絲凌亂,然而烏黑墨亮,光可鑒人。

因為荒山野外尋不到梳頭家伙,她以手代梳,偏頭整理長發。

她這姿勢恰好對著他微微露出側臉,本來塗滿泥巴防蟲的肌膚已經洗凈,回復白凈顏色。

朝陽初升,河水波光粼粼,她雪白秀氣的側臉教烏油長發襯托,彷佛嬌嫩花蕾由花萼探出頭,有一種纖弱綺麗的美。

趙玦心下自思,曹子建在《洛神賦》形容洛神「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好似也能用於此情此景。

他的眉頭在搜視到原婉然一度松緩,此時這么一想,眉皺更深,別開眼去。

原婉然渾然未覺,只管梳頭。

她的發簪在落水時丟失了,只余紅頭繩束發,這時編起辮子以頭繩系好,末了拿起身旁一截事先揀過的細小樹枝,權充簪釵挽住頭發。

她打扮停當,起身轉向樹林見到趙玦,便走近前道:「趙買辦起來了,可要到河畔漱洗?我扶您。」

「有勞韓趙娘子。」趙玦緩緩伸出手。

原婉然羞怯抿了抿嘴,將他扶起。

趙玦一手搭在原婉然肩上,一手握住昨日她在山上尋到的粗樹枝充作拐杖,心中五味雜陳。

看不出這村姑身量嬌小,身上柔軟,卻飽蘊力量,頑強地穩穩扶住他。縱然無須看她,他便感應得出來,她對彼此觸碰依舊羞赧。

那日兩人用過昨日采來的蛇莓,便啟程沿河行去。

走到午時,他們在樹下納涼用飯,用的仍是蛇莓,且是最後一分。

原婉然吃著蛇莓,煩惱下一餐沒著落,不經意抬首展望四周森林,忽然盯住其中一棵樹。

趙玦喚道:「韓趙娘子?」

原婉然扭頭向趙玦陪笑道:「趙買辦,失禮了。」

趙玦瞥見她耳根又泛紅暈,因問道:「韓趙娘子,怎么了?」

原婉然話聲輕細,道:「待會兒我要做件事,請趙買辦回避。」說著,往附近一棵樹走去。

她走到樹前,又向趙玦道:「請趙買辧回避。」

趙玦便轉開頭,耳朵卻豎了起來,仔細聽去,只有極微渺的沙沙聲響。

他曉得原婉然並非如廁,否則她會走到更遠處。因著實在好奇她葫蘆里賣什么葯,他悄悄轉回頭覷去。

這一瞧,他平靜無波的神情再度裂開一線罅隙。

原婉然正攀樹往上爬去,才幾息工夫,便攀上了一截。

趙玦眼角微微抽搐。

他走南闖北,莫說瞧過女子爬樹,比這出格許多、不合禮數的光景都見識過不少。他也知曉,鄉下人不似城里人家或書香門第拘束,從小下河上樹不過本色作為。然而這是他頭一回目睹和自己算得上熟悉的女子如此放肆撒野,心中說不出的格格不入。尤其那女子素來嫻靜,對著外男總是十分靦覥。

他這般思想間,原婉然攀著樹麻溜再上一截,動作之輕盈,好似手腳觸著樹干,人就滑了上去。

趙玦轉回頭,手捂額眼。

自己先前怎么就因為這村姑思及《洛神賦》?實則該想起屈原的《山鬼》才是。

沒錯,洛神「踐遠游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穿著帶花紋的履鞋、輕如霧般絲裙,雍容雅麗;而山鬼「披薜荔兮帶女羅,乘赤豹兮從文狸」,穿著藤蔓,與豹貍野獸為伍,野性原始。兩相比較,還是山鬼更適合形容這攀樹功夫堪比松鼠的村姑。

驀地他由「踐遠游之文履」思及某事,又朝原婉然仔細打量。

過了一會兒,原婉然從樹上下來,彼時趙玦早又轉回頭去,因此她不疑有他,踩著輕快步伐回到他身旁,從懷中掏出數枚鳥蛋。

她道:「我們運氣不賴,掏到六枚鳥蛋。——咦,趙買辦,您怎地脫了衣服?」

「韓趙娘子,你將趙某衣服也裁了作鞋吧。」趙玦遞出他那襲青蓮色羅衣直身,道:「衣料編成的鞋子不耐磨,從你昨日上山起始,已走了許多路,只怕再不久鞋底便要破損。」

方才原婉然人在樹上,他方才觀察她腳底,那雙用他斗篷布料編就的鞋子已現磨損痕跡。

原婉然瞧著趙玦手上衣袍,心知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保護雙腿,一時仍伸不出手。

趙玦衣服料子都極好,他們已經毀了斗篷,再毀了直身,她無法不惋惜。

趙玦瞧出她心思,溫聲道:「韓趙娘子,現如今不是客氣時候。如今我們要脫困,全得仰仗你,倘若你腿腳也受傷了,麻煩將比毀壞一件衣裳來得大。」

原婉然因此再不猶豫,道謝接下趙玦外衣。

飯後,兩人繼續前行,到下午揀了塊地方當營地過夜,原婉然又向趙玦道聲「失禮了」,爬樹觀察周遭地形。

也算是另一種「一回生,二回熟」,趙玦見狀不復初次驚詫,他深知這幾天原婉然為了尋找易行路徑和食物,勢必繼續「失禮」。

他閉眼扶額思忖,山鬼就山鬼吧,人別摔下樹就好。——他這么想可沒別的意思,無非因為這村姑萬一受傷,當前困局將雪上加霜。

那日原婉然和趙玦只得早前找到的鳥蛋和一些野果當晚飯。

原婉然將鳥蛋裹上泥巴,放在火坑里烤熟。到火候差不多,她取出鳥蛋放涼,道:「但願這六枚蛋都是鳥蛋。」

趙玦暗自奇怪,鳥蛋不是鳥蛋,難道能是龍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