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余掌櫃的好心情沒有維持多久。
「掌櫃的,」管事步履匆匆走進來,微微弓著腰,在他身邊低聲道,「有兩個客人來點菜,咱們家沒有。」
余掌櫃一聽,那雙半眯著的眼睛便睜了開來。
他蓮藕般折疊著的胖胖的手指用力往搖椅扶手上一撐,脫口而出,「不可能!」
什么菜余家酒樓沒有?!
不是他吹,余家酒樓開了這么多年,網絡南北名菜,大凡能叫得出名兒的,這里基本都能找到。
即便找不到,也能湊出兩樣相似的。
這會兒管事的進來,就意味著連沾邊的替代品也沒有。
這在余家酒樓過去幾十年的經營中,是非常罕見的。
除非……
不等管事的答話,余掌櫃又狐疑道:「京城來的貴客?」
在他的心里,也就只有見多識廣的京城客人才這樣挑剔啦。
管事卻搖頭,「聽口音倒也像是雲山府人士,不過不是本城,大約是下頭那個州縣的。穿著打扮么,也頗講究,說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故意挑事兒來的。」
余掌櫃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眼,不大真切,索性繞過屏風,走到大堂來。
三個年青的大小伙子,約莫二十來歲,穿的雖不是上等綢緞,但也是比較貴價錢的棉布,很厚重,里頭明顯貼著皮子。
這年月,甭管什么面兒,但凡能穿得起皮貨的,手頭就緊吧不到哪兒去。
管事的低聲道:「我都看過了,仨人面皮兒飽滿,衣裳針腳也細密,很合身,不像今兒頭一日上身的。姿態么,也舒展,並不拘束,想來是穿慣了。」
做吃食的,最忌諱潑皮來挑事兒。
最常見的就是不知從哪兒弄一身兒人模人樣的狗皮穿了,大搖大擺坐下,然後找個什么由頭鬧騰,要么讓你破財,要么讓你干脆干不下去。
但那些人都是落魄的,縱然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只看他們穿著好衣裳自在不自在就成了。
這仨人不像。
余掌櫃沉吟片刻,「他們要點什么沒有?」
「叫什么師家鹵肉的,還有蛋撻和蛋糕,」管事的為難道,「原本給他們上了一盤肉,還送了一碟子豬油紅棗發糕,都嘗了一口,說味兒不好,倒也沒鬧騰,只瞧著挺……挺敗興。」
這多稀罕吶!
還有人說他們余家酒樓的菜不如外頭的?
「師家鹵?」余掌櫃想了半日,「雲山府里還有師家號么?怎么沒聽過?」
管事的道:「問過啦,並不是咱們府城的,是下頭瀝州城的,據說這今年生意極其紅火,竟是一家獨大了,如今周邊村鎮縣城都是家喻戶曉的……」
余掌櫃便嗤笑出聲,「鄉下見識!」
鄉下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多著呢,什么摻麩皮的窩窩頭,陳麥子做的炊餅,哪個不是家喻戶曉?
府城百姓看下頭小地方的人時,多少都帶著點俯視的高高在上。
對他們而言,只有京城傳出來的東西才值得追逐。
至於下頭州縣的,呵,見識淺薄,山豬吃不來細糠罷了!
況且人心都是偏的,出門在外做買賣,日子久了,難免思念家鄉風味。
以前余掌櫃自己外出時,幾個月不回家,做夢都想親娘蒸的一手熱炊餅呢!
自家的炊餅真就那么好吃嗎?
未必。
就是圖那股勁兒罷了。
想家這種事,本就是不講道理的。
可到底存了事兒,晚間余掌櫃睡得就不踏實。
三天後,雲山府商會開年底大會,余掌櫃去了,鄰座是城中另一家酒樓的掌櫃,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也顧不得什么同行是冤家,各自「劃地而治」,倒也算相安無事。
閑話幾句,余掌櫃忽然又想起來昨兒的事,順口問了嘴,「方掌櫃可聽說過瀝州城的師家鹵么?」
方掌櫃端茶盞的動作似乎頓了下,「呦,沒聽說過呀。」
余掌櫃瞅著他的老臉,暗自揣度這家伙到底是裝傻還是真沒聽過。
他是知道對方的,有兩個親戚就住在瀝州轄下,若果然那師家鹵名聲大噪,就算沒吃過,也不該沒聽過。
倒是他們身後油坊的掌櫃聽見了,扭身湊過來笑道:「呦,兩位也聽說了?前兒我下頭的小伙計還在議論呢,說回頭放了假,就去嘗嘗。若是味兒好,也買了鹵料來自家做了當年夜飯。」
余掌櫃和方掌櫃都愣了,異口同聲,「真那么好?」
油坊掌櫃的一怔,旋即笑出聲。
兩人對視一眼,都住了嘴,為這該死的默契尷尬。
兩位掌櫃的各懷鬼胎,開會時都有些心不在焉,散了後也無心與人聚會,各自匆匆回家。
余掌櫃半道上就打發了心腹出去辦事,家去正琢磨事兒呢,心腹一路頂風冒雪跑回來,氣都沒喘勻就道:「掌櫃的,真叫您說著了,姓方的那老貨沒安好心,還沒回去呢,就打發了一個管事的帶人往瀝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