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先生(1 / 2)

寒門宰相 幸福來敲門 1574 字 2023-05-13

太學師齋內。

胡瑗端著一碗葯湯呷了一口,但覺得有些滾燙,隨即又是放下,披衣寫公文。

室內小爐里還燒著另一壺葯,一旁有一名小廝正在熬制。

不久一名老者挑起門簾入內,先是被這濃重的葯味嗆了嗆,見此一幕向胡瑗道:「日也熬葯,夜也熬葯,是葯三分毒,你這病乃積勞成疾所致,應當放手公事,好好tiáo養身體,莫要如范相公那般扶疾在任……」

小廝聽了在旁起身道:「呸呸!盱江先生這是哪里話?你這是咒我們家先生么?我們先生他……」

說著小廝眼眶都紅了。

胡瑗笑道:「泰伯是勸我早些致仕養病罷了,話雖說得難聽,但情我是領了。」

「其實官家已是默許了我的致仕養病之請。」

「哦?」老者不由凝目看著胡瑗。

胡瑗笑道:「你下一句可是想問,接替我管勾國子監的何人?」

「正是此意,那到底是何人接替?」

胡瑗道:「是鐵御史吳中復。」

老者啊地一聲道:「那好啊!有鐵御史在,朝堂上哪個人敢看輕國子監。先替我們爭一爭錢糧,如今太學生每月只有三百錢添廚,甚至連州縣學校都不如。」

胡瑗道:「也急不得一時,朝廷已撥田土二百余頃,房緡六七千作太學充用,當時太學不過兩百人,如今擴至九百人,難免入不敷出。此事緩緩爭之,不可太過著急。」

小廝道:「我家先生年年從自己的俸祿里拿出錢來資給孤寒學生。」

老者道:「十名太學生一月不過三貫,百名不過三十貫,太學滿額九百名,如今也不過七百余人,一並才不過兩百多貫,一名觀察使之俸祿罷了。」

「朝廷能養一個觀察使,卻養不起數百名太學生,這不是笑話么?我要向天子上疏,懇請多撥些錢糧給太學。」

胡瑗道:「泰伯你還是這性子,能向朝廷爭,我們還能不爭么?當初歐陽永叔薦你我入國子監講學,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如今再提及這事,不是令永叔他為難嗎?」

「哼!你就是這般老實,才叫人欺負到頭上。」老者恨鐵不成鋼地道。

胡瑗目光望著燭火道:「確實無用,我在太學三十年,每想到范相公當初所言『既仕,每慷慨論天下事,奮不顧身』猶自垂淚。」

「當初范相公未竟之大業,交托至我手中,我又交托在你手,將來如何走下去就看你了。當初范相公辦太學之初衷,就在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教化之所本者在學校。」

「范相公推行新政不過一年即是告廢,即是身邊沒有可用之才。」

老者聞言負氣道:「這個擔子太重,我可是接不了,再說管勾國子監的是鐵御史,人家又豈會聽我的話。」

胡瑗笑道:「你不必cào心此事,吳中復上任後,歐陽永叔大約會薦你權管勾太學之事。畢竟我走後,能堅持范相公主張的只剩下你一人了。」

這位老者就是李覯,字泰伯,號盱江先生,年輕時有那么些使氣任俠,習儒後,還是改不了這性子。

范仲淹實行新政,多用李覯之論。

當范仲淹在朝中遭到政敵圍攻時,李覯苦在江西無法聲援,於是就把在福建反對新政的章友直罵了。

慶歷新政失敗後,李覯被推至太學教書,先任太學助教,後成為八位國子監講師之一。

如今又被胡瑗托付為權管勾太學。

判國子監事,同判國子監事,管勾國子監公事,同管勾國子監公事是國子監最高學官。

如果是侍從官,判國子監事。非侍從官,則稱管勾。

至於權管勾太學就更低微了,說來也是胡瑗,李覯都是無出身,如今這地位已算是遠超一般的提拔了。

沒錯,二人都沒有考中過進士,但二人的才學卻都得到天下人的敬仰。

不過胡瑗與李覯雖出身相同,且同為支持范仲淹變法,但二人理念也不太相同,兩人常常爭執。但隨著新政失敗,范仲淹病逝,二人才慢慢冰釋前嫌走到如今,其意都是要打破朝堂上這股悶悶之風,培養選拔可用之才。

說到新政之事。

胡瑗道:「當今官家未必沒有革除天下之弊的心,否則不會用歐陽永叔主持貢舉,由你我主講太學么?但官家老了,為立儲一事朝堂上已是鬧得不可開交。又何況於革除朝堂上的積弊,此事官家怕是看不見了,你我也是看不見了,只好交給下一代。若下一代再無可用之人,你我九泉之下如何見得范相公?」

李覯擺手道:「好了,好了,你不用再說了,以往你我雖同在范相公下任事,但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可是打從今日起,你交托我的事我會好好去辦。如諸葛武侯那番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只是你即卸了差事,四真就要少了一真,在旁人眼底,我怕也只是個『權』真罷了。」

嘉祐年時,富弼為相、歐陽修任翰林學士、包拯任御史中丞、胡瑗在太學任侍講,集天下之望。

當時士大夫有言,富公真宰相,歐陽永叔真翰林學士,包老真中丞,胡公真先生。

於是嘉祐四真之名在朝野上下傳為佳話。

李覯權管勾太學,自嘲為『權』真,倒是令二人一笑。也算是李覯自承不如胡瑗,算是為二人一輩子高下之爭,劃了一個句號。

李覯忽道:「是了,還未說正事。」

胡瑗笑了笑道:「泰伯兄,可是因閱卷之事找我?」

「正是,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