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迷(1 / 2)

早晨在小區門口碰到高其,葉一竹忍不住主動叫他:「顧盛廷昨天沒來學校?」高其看她一眼,心中驚奇,懶懶打了個哈欠:「你問這兒干嘛?」

她一時語塞,莫名窘迫:「平時一下課整個三樓都是他說話的聲音,昨天他沒來,補覺都清凈許多。」

高其輕哼一聲:「誰說他昨天沒來。最近學校抓考勤抓得這么嚴,誰敢不收斂啊。不過他昨天睡了一天,老崔的課都沒爬起來。」

心口有處地方驟然緊縮,她隨口調侃:「怕不是通宵了。」

高其聳肩,逮住機會就吐槽顧盛廷:「誰知道呢,說不定是縱欲過度,整個人虛得一匹……」

葉一竹不禁停下腳步,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表情的驟然變化。見她眉頭緊鎖,高其好笑,急忙擺手打岔:「說著玩玩。」說完,他又不禁多看了她兩眼。

雖然他和葉一竹接觸得不多,可每次她「干大事」的時候都恰巧讓他給碰個正著,所以他並不認為她是個經不住葷話的女生。可剛才看她的反應,像是十分厭惡談及那種話題。

高其繼續匯報情況:「哎呀,一整個白天都在睡晚修一放學就精神了,跑得比鈴聲都快。」

葉一竹沒再說話,突然加快腳步,越過高其擠進洶涌人群里。

晚上接近十一點,偌大空盪的校園里一片寂靜,光影暗淡,偏偏有陣持續的重響立體環繞音似地盤旋在巨大夜幕下。

咚咚咚……咚……

沒有節奏,但每一下都用力堅定。

從教學樓走出來的葉一竹不禁停下腳步,心頭突然涌起一股熟悉躁動的感覺——那個湃骨的春夜傍晚,跟在她身後拍球聲從記憶深處涌過來,幾近與現下耳邊的悶響重合。

她鬼使神差調換了個方向。

空盪球場中央,只有一個高大又勁瘦的晦澀身影,站在籃筐下,重復投籃。

砸到籃筐隨即在空中降落的球體觸底反彈,一聲聲震耳的轟鳴如同驚雷,在微涼的氣流里來回竄動,無休無止。殘弱光影下,顧盛廷裸露肌膚上的汗痕晶瑩閃爍,折射出大片白光,分明交錯的血管賁發,臉色烈紅,眼角下壓,更顯深邃的黑眸狠戾異常。

他沒去撈球,壓抑地喘氣,沒有任何過渡地發現了站在台階下的單薄身影。靜靜對視片刻,他才淡漠掠起濕透的衣領胡亂抹了把臉,轉身追滾得越來越遠的球。

「你沒回我消息。」

葉一竹自己先怔住。原來郁結在體內久久困擾她的根源,是他過了一天一夜依舊沒有回復她一個字。

顧盛廷再次躍然跳起,垂腕往框里投球。一片寂靜中,她的目光跟著球體移動,明明早有准備,可還是被突然沖撞到籃筐的劇烈聲響嚇得心頭一顫。

連續兩次都沒投中,他難掩暴躁。

「操!」

她冷冷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轉身往台階下走。

「你又不說是什么事,而且我們就隔一道牆,要說什么就不能直接找我?」

葉一竹深吸了口氣,強壓住心頭那點呼之欲出的惘然,想和他好好說話。「陳金生被抓的事你肯定也第一時間知道了。怎么說呢……」最終她還是低頭冷嘲一聲,似乎有些失望:「這件事和你我都有關系,我以為你會主動找我,可你連回個消息都時間都沒有。」

「看來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復雜。」

嗓音似乎被燥熱空氣影響,很低、很悶。說完後,她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而是隔一段距離,似乎執迷地想要探究他涼薄眼睛里的情緒。

「一竹。」

簡短溫和的一聲稱呼打破了也的沉寂。顧盛廷的目光「唰」一下越過葉一竹,在看清那抹黑影時,那雙本來就被壓得很低的眉用力皺起。

剛才他只望住她冷淡的眼睛,覺得自己快要溺亡於夜色的暗涌,竟全然沒注意到呂家群是什么時候走近的。

短暫驚愕後,葉一竹惶惶然扭頭,整個人浸在殘光里,步伐輕盈,難掩驚喜。

他只能眼睜睜看她朝另一個男人走去,一叢星火從眼底猝然往下墜,通體燎原,手里的球猶如鐵鑄。

「你怎么來了?」

大熱的天,為了遮住手臂上的紋身,呂家群穿了件黑色外套。他沒立馬回答葉一竹,視線從寬闊球場中那個如神詆佇立的黑色身影掠過,笑了笑:「任心讓我來接你去下下。」

「今晚有局?我沒見群里有人說……」

他出聲攔住她掏手機的動作:「七點多才定好的,看你沒回復,就直接過來抓人了。」

他滿不在意散漫笑著,似在揶揄,弄得葉一竹有些窘迫,心虛避開了他審視的目光,小聲說:「快到月考了,我想收收心。」

「少他媽跟我扯別的。」他語調凌厲,雖然刀刃似的鋒利五官上依舊浮了層笑,但骨子里的沉狠陰郁渾然天成,像突變的風雲。

葉一竹有些怔住,微微張了張嘴,記憶被拉扯回過去。

一開始,她和所有女生一樣,都有些懼怕班里這個英俊但江湖氣息很重的少年。

身後突然有陣巨響在四下安靜的空曠場地里無限回響逼近。隨著呂家群遽然變化的神色,葉一竹耳側刮過陣洶涌疾風,呼啦啦地,全都灌進腦子里引爆了巨大嘯鳴。

側身的一瞬,她下意識往後退趔趄,險些驚叫出聲。

呂家群抬手穩穩當當把球定在空中,面無表情,不過一瞬,又輕而易舉松腕把球拍回地面。球體在空中一躍,被走過來的顧盛廷接住。

「你……」葉一竹嘴巴張了又閉,反反復復好幾次,但聲帶連同敏感受驚的神經一起發緊,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

顧盛廷臉色沉郁,微微垂眸,完全遮住雙眼的驚濤駭浪。無視驚愕又憤怒的她,冷冷拋下一句「抱歉」就要走過去。

呂家群的余光跟隨那團低氣壓的黑影走了段距離,突然看到葉一竹像陣風追上去。他皺了皺眉,剛想抬手,卻聽到她氣息不穩丟來句「我會和你去下下,但你等我一下」。

呂家群沒有出聲阻攔她,將手重新插回口袋,想摸煙。

顧盛廷的其實走得不快。他永遠驕矜自傲,永遠慵懶淡漠,沒有什么事情能驅趕他的步伐。但葉一竹跟著他走到另一片陰影的短短幾秒鍾,胸口就開始發悶,有陣陣尖銳的刺痛感泛泛攻擊著心臟,她的喉嚨又酸又脹,聲音開始抖:「你想拿籃球砸我嗎?」

這句話艱難又毫無顧忌地問出來後,葉一竹狂亂的心跳似乎也跟著前面那個高大身影停頓了一瞬。

顧盛廷汗如雨下,毛孔蒸騰出滾滾熱氣,卻像具冰冷的雕塑,面對已然失控的她無動於衷。

「上次我被趙曉玫砸,是你替我擋住了那個球。我以為,誰都可以拿球攻擊我,但至少你不會。」

顧盛廷咬緊牙關,陰惻惻的臉不曾動搖。

「不是。」

「不是什么?」空氣里全是她深長急促的呼吸,顧盛廷閉上眼睛,卻冷不防被她拉了一把。

「不是什么?」

「你為什么不敢看我?」

最後一遍毫無意義的下課鈴打響,將近一分鍾後,世界重歸岑寂,顧盛廷輕輕勾起嘴角,反問:「我為什么不敢看你?」

劇烈的心跳從剛才到現在,沒有平息的一刻。

「你生氣了。」

「或者,你吃醋。」

以往挑釁的口吻似乎有些不同,但字字句句又全都是在試圖撩撥他的底線。葉一竹其實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只是緊緊盯住他的臉,想借著昏黃的光線看清他每個微小表情。

這種感覺是未知的,就像她始終摸不透在他游戲人間的某個荒唐節點里,自己算什么。

顧盛廷嗤笑一聲,開始漫不經心地拍球:「我沒記錯的話,他是你好朋友的男朋友吧?看來,你勾引李宇鬧得人盡皆知還不夠,你到底有沒有點羞恥心……」

他話還沒說完,一記重悶就霎時蓋過他的輕蔑譏諷和籃球觸地的聲響。

籃球失控滾入陰暗中,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葉一竹緩緩收回麻到失去知覺的手,走上前,仰頭,幾乎要貼上他緊抿的唇。

「這巴掌,當初你因為李宇罵我賤的時候,我就想給你了。」

*

葉一竹和呂家群走到校門口,失焦的視野里出現一輛黑色大眾,任心探出半個身子沖他們招手。

「你買車了?」

「你怎么拿的駕照?」

問完後,葉一竹立馬反應過來:呂家群雖然和他們是同屆,可今年一月就已經滿十八歲。再不濟,他人脈廣,圈子多,要偽造一本駕照也不是難事。

「一竹,我坐他開的車還是有些發怵,你可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備。」

任心的頭發染回黑色,拉直,一張俏皮明媚的臉藏在其中,變得更成熟、更妖嬈。

無端想起上回的事,葉一竹不知道任心的真實想法,可於她而言,大概她們真的回不到過去了。

葉一竹一個人坐在後座,直到車輛啟動,前排的人都在小聲爭論。

「我說,你們再吵我就下車了。」

葉一竹把書包一扔,腳盤起來,完全松弛地獨享空間。

任心笑了笑,問她:「怎么這么久才出來?」還調侃她現在是真的用功,這么晚還留在教室學習。

葉一竹不置可否,輕笑一聲,正要開口,卻聽到呂家群替她回答:「碰上點小麻煩。」

「呀!」任心一臉擔憂,立馬詢問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李宇又去找她了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