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述(1 / 2)

顧盛廷送她到小區門口,保安室安安靜靜的,雖亮著燈,看門大爺許是睡著了,沒有人攔他們。

葉一竹沒有第一時間往里走,看他許久:「你真的沒有受傷吧。」

「先管好你自己。」

「哦。」

「沒受傷就好,我還不起。」

離開身後那道幽沉的視野之外,每一步她都走得格外緩慢,心是安寧的。直到發動機的轟鳴漸遠,葉一竹不禁抬手環抱住自己。

回到空無一人的房子,把身上那件滿是污漬、臭氣,還有恥辱的衣服換下來後,她不禁抬手摸了摸脖頸。

空盪盪,什么都沒有。

心跳徒然一頓,她手忙腳亂翻找著衣服的里里外外,卻始終不見那條項鏈的蹤影。

世界分崩離析般滅亡,一晚上無知無覺克制著的委屈、驚恐、絕望如萬里江水滔滔涌進心臟的巨大空洞。

*

第二天早上顧盛廷路過四班,不同於先前每次目不斜視但余光總不受控地往靠窗的位置看,這次他干脆徑直走到窗邊,卻看到寧雪空無一人,他臉色驟沉,亂了一晚上的心又驚又悸。

「把葉一竹電話給我。」

他不由分說的把自己手機塞給寧雪。

寧雪狐疑看他一眼:「不是吧,你們認識這么久,電話都沒留?」

顧盛廷一愣,頓時語塞。昨晚一切事發突然,事後難得和她安靜共處,到最後他也沒記起來要她把他從黑名單解除這回事。

而凌晨他發出去的好友申請,對方到現在也沒同意。

這一切讓顧盛廷恍惚昨晚經歷的一切不過是夢。

寧雪意味深長盯著他看,托腮笑:「喂,你是不是在追她呀?」

原本寧雪只想調侃他一下,沒想到他爽快回答:「是啊,寧大主持,咱們是老朋友了,這件事上,你得幫我。」

「顧盛廷你沒睡醒吧!」寧雪一臉嫌棄,神色頓時冷了下來。

葉一竹是該好好被愛,但對方絕不該是顧盛廷這種男生。

顧盛廷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窗台,臉上仍舊是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可眉眼間的那股戲謔輕佻卻淡下去。

拿到手機,他立馬撥通那個號碼,得到的回應卻是「關機」。

他很理由懷疑寧雪在耍自己,可再仔細想想,他竟覺得背脊發涼,被莫名的恐懼深深籠罩。

中午放學,葉一竹依舊沒來,高三那邊傳來爆炸性新聞——李宇昨晚在會所聚眾鬧事,受了重傷,現在躺在醫院昏迷不醒。

與此同時,昨晚下下發生的兩起命案都與那場事端有關,警方已經鎖定李宇為重大嫌疑人。

距離高考只有不到六天的時間,這種事發生在一個應屆考生身上簡直是匪夷所思——即使那個人是李宇。

顧盛廷找到秦倩,她看上去也是一夜未睡的模樣。憔悴,但依舊高貴精致。

「昨晚你也在下下。」

秦倩自顧拿出鏡子整理儀容,慢悠悠開口:「你憑什么說我在下下?聽說昨晚他當場先奸後殺,連著把兩個人從三樓推下去,我必須要在現場見證他發瘋嗎,你可別污蔑我。」

顧盛廷冷笑一聲,看到校門對面停有一輛摩托,上面高大帥氣的男人又是新面孔。

「我當學姐你對李宇多深情呢。」

「老娘又不缺男人追,偶爾換換口味,追求刺激而已。」她拿漂亮的眼睛打量顧盛廷,忍不住竊笑:「你不會不知道葉一竹現在也在警察局吧?」

顧盛廷神情巨變,黑眸里的怔忡一閃而過,面露凶光,殺氣凜然。

秦倩故作害怕地輕按住自己胸口,「看來真不知道?不過你和她,很快就會見面了。」

「你他媽把話說清楚。」

「李宇其實早就清醒了,他傷得根本就沒有傳聞中的那么嚴重。他向警方指控,這起事故的主導者並不只有呂家群一人。而當晚在下下打架的人,除了葉一竹,還有你……」她故意拖長音調,繞有意興地欣賞顧盛廷英俊臉上隱而頻發抽搐的肌肉。

「李宇是個畜生,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束縛他了。而你們,嘖嘖嘖……」她搖搖頭,伸手拍他肩膀:「會不會被拘留我不敢說,可光是聚眾鬧事這一點,現在校領導也都知道了整件事,姐姐我真是為你們的未來擔憂啊。」

顧盛廷一個反手抓她的手腕,指節不斷收緊。秦倩從未見過他的如此通紅的眼睛,窮凶惡極的模樣,被李宇更有威懾力,連連後退,「你沖我發什么脾氣,又不是我害的你們……」

在路邊等她的男人見到這一幕,立馬丟掉煙沖過來。

「你小子誰!」

顧盛廷不動聲色,面色陰郁狠戾,暴突的眼睛隨時能噴出火光。

秦倩克制住內心的慌亂,好心提醒她:「不過警方到現場都沒找到你頭上,估計是葉一竹那邊把事情攬下來了。畢竟他們和李宇才是真的仇家,昨晚主導人也是呂家群……」

她強裝鎮定的聲音被川流車聲卷入塵埃,漸漸變得微弱,有一瞬間,顧盛廷只感受到自己紊亂的心跳。

再一次撥打她的電話,又翻開消息界面上的紅點,昨晚她似夢囈的話不停回放。

「你說李宇會放過我們嗎……」

「這件事因我而起,我不能逃避……」

「可我沒說錯啊,我是我,你是你,你才是小學生吧,人家說什么你就信什么,寧可自己生氣生我的氣也不肯親口來問我……更何況,我們什么也不是。」

他的手漸漸變得無力又顫抖,坍塌的身體盡是千瘡百孔的疼痛與掙扎。

顧盛廷第一次覺得,他的人生會有如此迷茫無助的時刻。

逃了下午的課,他在公安局對面的馬路靜坐,抽完一整包煙,日落時分,終於看到她被她的父母從那座庄嚴神聖的高樓領出來。

大片殘陽如血,她穿一件黑色短袖,低著頭,失神恍惚地踽踽獨行。兩邊的大人黑著臉,一左一右,將她緊緊包圍著、監視著。他們隔著她,旁若無人、不顧印象的大聲嘶吼,誰也不放過誰。

這場只隱於華燈初上的劇目,和那個只存在於燈紅酒綠中的身份,突然被只無形的大手驟然掀去了幕布。

她像刺殺任務失敗的特務,終於在白天向世人展示了真面目,令那些自以為了解她的人瞠目結舌。

可即便這樣,她還是維持著與生俱來的孤傲、偏執。

快要燃到盡頭的煙裊裊升起,遮住了顧盛廷模糊又迷惘的眼。

那部韓劇接近尾聲,女主角家破人亡,敵軍捕獲她身邊最親密的家仆,當街將他們射殺。女主角和義兵阻止暗殺救援,卻依舊沒能把他們救出來。

身著黑色夜行服的女主角緩緩走出人群,摘下面罩,抱著從小伴她長大的家仆失聲痛哭。

所有人都訝於這身打扮的女主角就是平日里穿著韓服端庄的貴族大小姐——她是手持槍柄的義軍。

顧盛廷仰頭,眼睛枯澀。

屬於他和她的秘密成了人盡皆知的事。

天空飛掠過一群飛鳥,一晃而過,雲也散了。

似乎在宣告著什么的終結。

顧盛廷最終也被叫到校長辦公室,面對正襟危坐的領導人和班主任,他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