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彼日月(1 / 2)

承歡堂內。

祖母鄭老夫人出自滎陽鄭氏,亦是望族教養出來的閨秀女郎。這些年潛心禮佛,待人接物很是和氣。

知雲彌受衡陽公主邀請去了青華山,便尋了家中幾位小女娘,拉她一起說話,散去已過申時。

雲棲挽著雲彌,蹦蹦跳跳走路:「聽你這樣說,騎射很是費勁,我倒覺得不去也好——衡陽公主可是多么英姿颯爽的女郎,我哪里跟得住。」

雲彌抿唇笑一笑:「我也跟不住。她不為難人的。」

「當真?我可是聽說,她以前不知把哪位郡王家的兒郎揍了一頓,叫人頭破血流呢。」雲棲眼珠子轉了轉,「此次春獵,應當有很多郎君吧?」

她是議過親了的,趙國公家的嫡長孫,二人青梅竹馬,十分相配。家中女娘不多,長姐早年間就嫁入親王府,適齡女子如今只有雲棲和雲彌,再往下的侄女一輩,就都太小了。

雲彌不答這話:「我去看看暮食——」

「哎呀好檐檐。」雲棲扭著身子撒嬌,「你怎么總是如此害羞?這有什么說不得的。我不信,你這樣好看,就沒有郎君能識得明珠。」

尋春在心里嘀咕。當然有,可不止識得,還據為己有了,霸道得很。

雲棲卻是真著急。雲彌也快十六歲,明明生得好性情也好,阿耶和阿娘卻都一直不提議親的事,就怕再拖下去,便嫁不得頂好的人家了。

「我也沒有中意的郎君啊。」雲彌輕聲道,「若不能兩情相悅,又何須著急。」

雲棲一停,「噗嗤」笑出來:「你這話是跟太子殿下學的吧?」

主仆二人都差點一趔趄,好在雲彌穩住表情:「這從何說起。」

「他不就是這么回諫諍他不娶親的人的。」雲棲自然而然答道,「大兄在家中也說過的啊,還把人家氣得吹胡子瞪眼。旁人這樣講肯定是挽尊,但我宮宴時遠遠見過殿下一回,那般英朗的郎君,說這話當然可信啦。」

兩人過了一條抄手游廊,迎面碰上寸步,彎腰施禮:「見過二娘子和三娘子。」

又轉頭看雲彌:「三娘子,阿郎有事同娘子說,叫奴來尋。這便過去一趟?」

雲棲一下子就想歪了,推一推雲彌。雲彌卻知道絕對不是什么親事,多半都不是好事,頷首應了是。跟著寸步繞進了前院,又被領著邁入書房。

雲彌叉手,聲音平靜:「阿耶。」

魏瑕在案後坐著,沒有接。

「寸步說,阿耶尋我有事。」

魏瑕這才抬起眼睛,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臉上閃過淡淡的諷意:「檐檐如今是越發進益了。」

雲彌明白是李承弈說過什么了,不卑不亢:「阿耶也利用檐檐。」

「當日你姑母做下那般蠢事,我是不得已。」魏瑕一頓,笑了一聲,「你這不是做得很好?我瞧太子對你上心得很。」

看來說得不怎么好聽。雲彌垂眸:「阿耶不妨有話直說。」

「我知道你,你所圖所求,無非就是你那個下賤阿娘。」魏瑕站起身,「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隨國公府不至於養不起一個瘋子。但我丑話說在前頭,你終究姓魏。」

雲彌不語。

「你想攀附太子,我這個做阿耶的倒也同意。若真能哄他娶你,我還要誇你是我魏氏一族的功臣。」魏瑕踱到她身前,語氣里的威脅並不遮掩,「但往後,如果再有這種借旁人之勢的事——」

「阿耶又待如何?」雲彌抬頭,仍舊不閃不避,「阿耶明明已經得罪了殿下,又怕真的觸怒他,無路可退。明明已經將女兒送給了他,又不許我得他歡心。阿耶自己都這樣矛盾,我更是不懂。」

魏瑕神色驟然黑沉下去:「放肆!」

「我還知道,自殿下正位東宮以來,阿耶在朝中就不再那么如魚得水了。」雲彌一揚下頜,「聖人是儒和守成之君,阿耶擅周旋,懂進退,故而得他的心。可如今的殿下卻不是,他平生最恨——」

一道響亮的耳光聲響起。

雲彌猝不及防,加之原本四肢就乏力,被重重一摑,倏然歪斜倒了下去,腳踝處傳來陣陣鑽心劇痛。

魏瑕打完,本能也有些心虛,可就是因為這心虛,更加惱怒:「大逆不道!果真是娼妓的孩子!」

生怕雲彌要說出更刺痛自己的話,魏瑕狠狠一甩衣袖,直接離開了書房。

尋春不敢進來,在外頭焦急呼喚,雲彌勉強站起來,撐著牆壁走到屋外:「尋春。」

魏瑕那一巴掌用盡了力氣,尋春咬了咬牙,眼眶便紅了:「娘子。」

「無事。」雲彌卻極冷靜,甚至都看不出難過,「你先扶我回去。」

尋春跺跺腳,用了整個身體支撐雲彌,費了好半晌功夫,兩個人才回到疏影院。那名為行霜的婢女一見雲彌行動不便,立刻放下手中針線迎上來:「小娘子!」

雲彌靜看她一眼,直接道:「我知你有辦法。我現在就要見他。」

行霜微訝,尋春也很是震驚:「娘子……」

雲彌重復:「我要見他。」

行霜收起表情,叉手一福:「是。婢這就去。」

待她離開,尋春才擔憂道:「娘子,這如何使得?」

見雲彌沉思,又忍不住提醒:「昨日才受過委屈,今天若又要求見,難保殿下不會心生不喜……唉,娘子怎就同郎主關系這般僵硬了。」

雲彌還是不說話。直至日落,行霜才回來,垂首回她:「殿下一整日都不在東宮。那頭的人說,小娘子可以徑自去等。」

「好。」她聲音有些啞,「你去替我拿胭脂和香粉。」

尋春又是一呆——這種事,叫行霜做什么?

行霜也愣了愣,卻聽她語氣苦澀道:「我若這般去東宮,只怕以後殿下也不會想要見我了。」

尋春張了張嘴,終究什么也沒說。

她竟然覺得眼前的娘子,有些陌生。

行霜拿來脂粉,剛要擦拭,清清楚楚看見雲彌垂著臉,落下淚來,不由一頓。

「不抹了。」聲音很低,壓著哽咽,「抱歉。我不該一時意氣,今夜你去歇了吧。我不去東宮。」

尋春已經快大腦當機了,面無表情站在一旁,眼看著行霜露出不忍神情,躬身退下。

尋春去關緊了門,才走回雲彌身側,低聲:「娘子。」

雲彌怔怔盯著案面:「她去了么。」

「應當會。」尋春嘆氣,「娘子,恕婢多嘴。殿下不是那種需要你這般籌謀討好的郎君。你坦誠些待他,未嘗不可。」

雲彌抬手,用指尖觸了觸腫起的半邊臉頰:「不全是籌謀……臉不好看時,我的確不敢去見他。」

尋春隱約明白了什么,蹙眉道:「娘子何故這樣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