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未曾停步,一路快步前行,那聲音只響了一聲。
直到他走到郊區,快要出鎮。
他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
面sè駭然。
遠方小鎮的屋檐上,屋脊上,在月光之下,立著密密麻麻的身影,僅看體型,便魁梧到令人生畏。
鎮口處有一位粗布麻衣老人,看起來絕不像是個有錢人家的主兒,只是屋子上下立著的幾十位仙師,腰間都掛著他的「隱」字牌。
隱先生始終閉著眼,卻好似什么都看得見,只等書生腳步慢了一剎,他便倏忽邁出一步。
「轟隆隆——」
這一步邁出,便是隔著數十丈的距離,剎那閃逝,被人憑空拉去,扯斷,截了下來。
書生讀的聖賢書里,便有著不為人知的修行法門。
他聽說過三教九流可通大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中原大山大川大江大河走遍,便是另類旁通,可證讀書大道,得仙人神通。
他讀了這些年的書,悟性極高,也只是從幾部儒典里悟出了隔空傳音的小法門,方圓十里內,算得上讀書人的,也就只有他一個。
而隱先生邁出的那一步,渾身便好似浩然正氣,如日中天,氣勢煌煌將小鎮黑夜盡數撕碎。
天穹頂有一道雷霆閃逝。
大儒。
京都的那些大儒,恐怕也不過如此。
書生駭然後退了一步,緊緊抱住了懷中的雀籠,雙手隔著鋼絲遮住雀兒的眼珠,不讓她直視那道煌煌神威落下的雷霆。
隱先生那張蒼老的臉頰,幾乎貼著書生的清稚面孔,他始終閉著眼,眼珠隔著一層眼皮不斷轉動。
他什么都看不見。
他什么都看得見。
場景就這么保持了一剎那的寂靜。
一聲喧喝響起——
「說了不賣!不賣!」
書生的青筋狠狠跳起,他額頭鼓脹,清秀面目居然有些猙獰,聲嘶力竭道:「你想嚇唬我?想威脅我?」
他冷笑一聲,半轉身子,將雀籠摟在懷里,挪出一只手,點了點那小鎮立著的密密麻麻的「仙師」,譏諷道:「有錢了不起了?有本事你讓這些人打死我,大秦的城主府會為我討回公道的。」
隱先生沉默了。
書生後退了兩步,他努力鼓起膽氣,「怎么?不敢?那就讓道!」
粗布麻衣老人紋絲未動。
「讓,讓道!」
書生的聲音已經有些發顫,發抖。
膽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他深吸一口氣,低下頭,不再去看那個老人有些滲人的面容。
書生艱澀說道:「你想要怎么樣?」
隱先生還是不說話。
看起來像是在想什么問題。
他就這么靜靜站在原地,攔住了書生的去路。
他不讓路。
書生便不敢從邁步。
始符大世,妖患當前,大秦的陛下修了兩條長線抵御妖族,各安南北,一致對外,制定的律法,對於殺人判處極重,即便是平妖司誅妖有功的仙師大人,也不能肆意欺辱平民百姓,更何況是他這樣有望未來在京都揭榜的「青年才俊」。
書生之所以慫了,是因為轉念便想到,自己給自己自封的所謂將在京都揭榜的「年輕才俊」,在律法里可能並不被會承認......自己背後這么多仙師,一人給自己來一下, 就算死不掉,這老宅恐怕也要屈打成招,甚至可能要賤賣給這個看起來還算人模狗樣的老先生了。
氣。
賊氣。
書生xiōng膛里那股子怒氣就要上涌,陡然看到隱先生猛然抬袖。
兩只大袖之中,浩浩盪盪的青黃之氣席卷開來,鋪天蓋地,猶如兩撥颶風,整個小鎮之外,幾十位仙師魚躍而出,踩踏屋脊,噼噼啪啪蜂擁而出。
幾十個「仙師大人」,在半空之中,居然不可思議地縮小,變成了黃豆大小。
而那神威不可阻擋的青黃之氣,迎面砸入書生袖中,硬生生將他從地面架起。
那個紅雀雀籠應聲而落。
未曾落地,幾十顆「黃豆」砸入籠中。
書生駭然大驚,剛剛想拼命掙脫這浩然正氣的束縛,便看到那只絲雀籠中,發生了與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慘景。
籠中雀。
非是家禽。
而是遠古凶獸。
那只心甘情願縮在絲雀籠中的紅雀,渾身難看的斑禿羽毛,此刻根根抖動,迸發灼目赤芒。
宛若遠古大妖重新降臨世間。
紅雀清鳴一聲,雙翼猛然震顫,張大尖喙。
籠中天地接二連三迸發出十數道血光。
接著紅雀吸氣,籠中天地一陣顫抖。
隱先生面無表情後退一步,抬起的雙袖迅速遮住自己面頰。
漫天充盈的浩然正氣,都被憑空出現的那個小姑娘吞入腹中,然後打了個輕輕的飽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