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第四卷)】(340-341)(2 / 2)

「雲兒……」王華聲音悲愴喚了一聲。

聽聞父親突然喚自己乳名王守仁止住了腳步。

「南陲多瘴癘你從小體弱要愛惜身子。

王守仁重重點頭終究沒有再回身。

掛著兩行清淚王華頹然跌坐在椅子上。

「劉瑾老夫看你如何應對!」字字切齒聲聲泣血。

***

與此同時錦衣衛千戶牟斌宅邸書房。

牟斌合上案卷一聲輕嘆。

「爹您有心事?」牟惜珠將一碗參湯端至牟斌書案前。

「不要亂想爹如今天高皇帝遠自由自在有什么心事。

」牟斌寬慰女兒。

「您別瞞我女兒知道徐家那小子掌南京衛事後平日里沒少與您添麻煩。

」牟惜珠走到父親身後為牟斌捶打肩膀。

牟斌閉目享受著女兒服侍朗聲笑道:「徐公子高門子弟難免行止張狂不過小孩子意氣罷了不當事。

「如果是一時意氣自然不當事怕是他背後有人指使。

牟惜珠轉到父親身前盯著牟斌道:「女兒聽說徐天賜不止一次喝酒時與人說起要替那丁壽好好出口鳥氣……」

「惜珠女兒家不要口不擇言。

」牟斌語氣不悅。

「爹知道你孝順」看女兒眼眶發紅牟斌又連忙溫言寬慰「為父宦海沉浮數十年什么風雨沒經歷過幾個小孩子把戲不值一哂。

「虧您想得開這幾次鎖拿南都官員都是由您出面緝捕南京城里上下罵聲一片十之七八可都是沖著您來的!」牟惜珠憤憤不平「他徐天賜坐享其成還成天吆

五喝六的耀武揚威給您氣受憑什么!」

「為父食君之祿理應為君分憂朝廷既有旨意自當奉諭而行。

「爹這受氣的芝麻官兒當得還有什么意思您到底圖些什么啊!?」牟惜珠哀婉欲泣。

看著女兒傷心動情的模樣牟斌心中不忍才要說幾句寬心話忽然眼中jīng芒閃現。

「不要多說了爹乏了你下去吧。

待牟惜珠抹著眼淚出了房門牟斌臉色驟然一沉「出來吧。

「牟大人寶刀未老警醒得很。

軒窗輕啟一個黑影縱身而入。

「張悍你如今不去亡命天涯還敢只身入南京真當老夫不會殺你么。

」牟斌冷眸一轉神情冰冷。

本該死去的人站在眼前牟斌沒有絲毫驚訝。

張悍與胞兄長得有幾分相像同樣健壯魁梧不過此時面上卻帶著幾分與高大身姿不符的yīn鷙笑容。

「在下此來一是向大人您謝過當日救命之恩二么替敝上傳一句話……」

張悍一瞬不瞬盯著牟斌「主公問:牟大人前番所為究竟何求?」

***

夜景正酣倚紅樓紅燈高挑院內男歡女悅浪聲戲謔。

一個雅間內一劍宋中抱著酒壇喝得酣暢淋漓。

「你這樣喝酒會傷身子的。

展青絲發髻高盤露出潔白無瑕的修長秀頸纖纖玉指捧著一個青瓷酒杯兩頰暈紅。

「佳人作伴縱是千杯也舍不得醉豈有傷身的道理。

」宋中仰頭又是『咕咚』一口暢飲。

「可惜——我並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個『佳人』。

」展青絲仰頭一口飲盡杯中美酒涓滴不剩。

宋中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至少你還是個美人。

「我這倚紅樓內美人很多你為何總要我來相陪?」展青絲微微一笑水汪汪的眼睛斜睨宋中。

宋中眼神躲閃「或許是因為你我心中都藏著心事吧。

「哦?我有什么心事?」展青絲眼角春意盎然。

「不提這個今朝有酒今朝醉來喝酒。

」宋中突然端起酒壇痛飲酒水灑了半身衣襟也不顧。

展青絲一片失望之色「你啊自尋煩惱!」

「老板娘」一名花枝招展的女人匆匆進了房門「有人找宋大爺。

***

雅閣之內一名頭戴皂紗帷帽的貴婦人靜坐在圓桌旁手旁放著一個描金紅漆的黃花梨官皮箱。

房門突然被推開一股刺鼻的酒氣撲面而來婦人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宋中步履踉蹌進了雅閣幾乎是摔在了椅子上婦人幾乎懷疑自己找錯了人。

「你是宋中?」婦人遲疑問道。

「是你找我?」宋中醉眼惺忪大著舌頭說道。

「我要你替我殺個人。

」婦人聲音冰冷。

宋中嗤笑一聲「看來宋爺名聲不小有生意送上門了。

「我聽過你的名頭據說你的劍很快。

」婦人道。

「沒法子劍快能多接些生意。

」宋中用袖子蹭了蹭嘴角流涎大咧咧道「可宋某人不是什么生意都接的。

婦人拳頭倏握緊緊張問道:「什么人你不殺?」

「三種人。

」宋中屈指算道「沒錢的人不殺。

「二呢?」婦人問。

「錢少的不殺。

」宋中道。

「三呢?」婦人又問。

「好人不殺。

」宋中眼神瞬間清明。

婦人笑了「此人陷害忠良貪yín成性絕對是大jiān大惡之徒。

「至於前兩條么……」婦人突然揭開了官皮箱的蓋子指著里面黃澄澄的金錠道:「這三百兩黃金是定金事成之後還有七百兩。

看著箱內堆放整齊的金錠宋中笑容洋溢「殺哪個?」

***

皇城司禮監。

丁壽進屋後便覺氣氛有些不對劉瑾眯著眼睛毫無規律敲打著手指丘聚看他的眼神則像是盯著jī崽兒的老狐狸。

「公公您找我?」丁壽懶得多想直接開門見山。

「壽哥兒適才忙什么呢?」劉瑾笑道。

「從王府過來王守仁的遺孀諸氏要回余姚小子幫著安排護送一二。

」這事丁壽沒打算隱瞞。

「壽哥兒你對王家的人很上心啊。

」丘聚拖長聲音yīn陽怪氣說道。

「丁某與王伯安相交一場為他身後事盡些心也是情理之中人已死了丘公公還不肯放過么!」丁壽反chún相譏。

丘聚干笑數聲「人死了?這年頭借屍還魂的見過不少死而復生的新鮮事還是頭一次見。

「此言何意?」丁壽預感不妙。

「東廠的人傳來線報數日前王守仁在南京與其父王華會面……」丘聚摩挲著手掌笑容yīn冷「咱家可一直盯著王德輝呢。

丁壽眼珠一轉故作輕松道:「許是容貌相近之人世上有眼無珠之徒多了東廠里有幾個也不足為奇。

丘聚面沉如水「丁大人說得有理可南下沿途驛站都稱有一個名喚王守仁的人持著告身文書赴貴州上任這又是何解呢?」

「這……」丁壽啞口無言暗道一聲今日二爺要栽。

「養不熟的狼羔子吃里扒外看你今日……」丘聚惡狠狠咒罵著。

「老丘」劉瑾突然輕聲道。

「劉公公你說怎么處置他?陛下那里我自有法子交待……」丘聚躬身請示。

「出去。

」劉瑾道。

「什么?」丘聚一愣。

「讓你出去。

」劉瑾道。

「劉公公他……」丘聚怒沖沖戟指丁壽。

劉瑾袍袖一揮丘聚陡然間覺得一股大力撲面而來立足不住連退了七八步已到了門邊。

丘聚一時不知所措憤憤各看了二人一眼扭身便走。

劉瑾起身踱到丁壽身前。

「還有什么要說的?」

「小子無話可說聽憑公公處置。

」丁壽道。

劉瑾緩緩抬起一只手掌丁壽體內天魔真氣全力運轉聽憑處置?呸!二爺絕不是束手待斃的主兒。

落下的手掌毫無力道只如尋常般拍了拍自家肩膀便聽劉瑾道:「放輕松要處置也lún不到你。

「公公」丁壽急聲道:「您還要再取王伯安的性命?」

「怎么?」劉瑾輕輕挑眉靜待下文。

「恕小子直言您既然能放過起草檄文的李夢陽因何不能寬宥這個上疏諫言的王守仁呢?」

「李夢陽?」劉瑾不屑一笑「李夢陽空負才名目空一切性情乖戾又無容人之量今日咱家不殺他來日也會自蹈死算得個什么人物。

「王華家那小子與之大為不同咱家看不透他心里想寫什么。

」劉瑾眉頭深鎖「旁人或皓首窮經或崇文復古或吟風弄月他卻偏偏琢磨著怎么成聖人。

劉瑾擰眉搖頭「咱家摧折御史讓他們不敢多言;令六科晝夜辦公不輟無暇他顧為的便是讓朝堂上下清靜些可以放手做一些事情若是人人成聖袖手清談出口便是聖賢之言這天下怕是亂成一鍋粥了還能成什么事。

「可是……」

不等丁壽說完劉瑾便擺手道:

「你沒殺他咱家很欣慰也有幾分慶幸。

踱到窗前負手望天劉瑾輕笑道:「這樣的人多了會天下大亂可若是一個沒有世間便少了幾分趣味一個王陽明不多不少剛剛好。

「壽哥兒你心中所求是什么?」背對丁壽的劉瑾突然問道。

「啊?什么所求?」丁壽一時有些發懵。

「如今你也算位高權重氣勢烜赫可想過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劉瑾扭頭問道。

這倒把丁壽問住了魂穿大明以來他一直干的事便是摟銀子泡美女一心琢磨著的便是在大明朝的日子該如何過得紙醉金迷多姿多彩當然如果讓野豬皮沒機會出生順便再來個名標青史就更好了至於其他的他還真沒多想過。

看著丁壽張口結舌的模樣劉瑾笑了「不急於一時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訴我。

「孩子還記得咱家帶你第一次進宮時你問的話么?」

丁壽扶額仔細回憶一番茫然搖頭。

「你問咱家為何不帶你走午門?」

「小子不懂規矩讓公公見笑了。

」丁壽笑容尷尬。

「咱家今日便帶你走上一回。

」劉瑾突然拉住丁壽手腕向外間走去。

***

午門大開。

劉瑾領著丁壽挺xiōng昂首而入金水橋南侍立的文武群臣紛紛避道。

行至橋上劉瑾霍然回身掃視群臣微微冷笑「聖諭。

自內閣首輔李東陽以下百官跪伏聽旨。

「朕以yòu沖嗣位惟賴廷臣輔弼其不逮豈意去歲jiān臣王岳、范亨、徐智等竊弄威福顛倒是非私與大學士劉健、謝遷尚書韓文、楊守隨、林瀚都御史張敷華……」

「主事孫槃、黃昭……檢討劉瑞給事中呂翀、任惠……御史薄彥徽、何天衢……遞相交通彼此穿鑿各反側不安因自陳休致。

其敕內有名者吏部查令致仕毋俟惡稔追悔難及。

切切特諭!」

一氣罷黜五十三名朝廷官員群臣驚疑不定悲憤填膺卻無一人敢出言置喙瑟瑟抖伏在金水橋前齊聲遵旨。

丁壽偷眼望著劉瑾傲視群臣睥睨蒼生的背影不由心中暗想:這權傾天下的老太監心中所求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