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21日
第三百四十章·救命
北鎮撫司。
錢寧捧著一個紫砂茶壺有一口沒一口的緩緩啜吸對眼前站著的青年儒生愛答不理。
「錢大人您看在下請托之事……」
錢寧突然打斷儒生的哀求「你姐夫犯得什么事你清楚爺們肯見你是給你臉子別說些不著四六的。
」
「是是」儒生唯唯諾諾點頭「學生不敢有他求只想著見姐丈一面。
」
「你當詔獄是你們家後院呢說進就進。
」錢寧不屑冷笑背過身去一手負後「我家衛帥這幾日忙得很將這詔獄交給爺們打理爺可不能壞了律法規矩辜負了大人那份信重。
」
「那是那是誰人不知道錢大人您是秉公辦事赤膽忠心。
」儒生連聲稱是。
娘的這幫讀書人都是蠟燭啊不點不亮錢寧心里已開始罵起了大街突然間背後的手猛一沉一包沉甸甸的東西落在了手里。
「學生並非不懂規矩之人姐丈入獄家姐實在擔心囑托我定要見上一面回家報個平安即可萬不敢教大人為難。
」
錢寧掂了掂手上銀子分量臉上擠出幾分笑來「說到底啊律法也是人定的人情世故還是要講點的這就安排你探監哎快進快出別到處聲張給爺們添麻煩。
」
「一定一定學生省得。
」儒生連連點頭。
出門之際錢寧不忘貼著耳朵低聲囑咐了一句「再有下次換成銀票大家都方便。
」
***
yīn森昏暗的詔獄牢房內李夢陽神色平靜盤腿坐在雜草上神游物外還真有幾分處變不驚的名士風度。
「姐夫你沒事吧?」
眯著眼睛仔細辨認了一番看清來人是內弟左國磯李夢陽迅速爬起「舜齊你怎么來了?」
「姐姐不放心你」左國磯上下打量一番李夢陽「姐夫您受苦了。
」
「不礙事愚兄是此間常客告訴你姐姐寬心不消幾日便可回去。
」
李夢陽確實沒把進詔獄當回事弘治十四年監稅三關時因榆河驛倉糧事坐罪下獄十八年彈劾壽寧侯還捎帶上了當時的張太後再被下錦衣衛獄而今已算是三進宮了。
「此一時彼一時當今的緹帥已不是牟斌了。
」見李夢陽不把自己安危當回事左國磯急得直跺腳。
「南山小兒乳臭未干他又能把我如何?」李夢陽嗤笑道。
「這詔獄內也非是丁壽主事。
」左國磯憂心搖首道「據說劉瑾讓他加緊督造西苑豹房與仁和大長公主生壙這北司的差事而今都是錢寧在打理。
」
「那又怎樣?」李夢陽不解「錢寧根基尚淺他還敢對我暗下殺手不成?」
「你可知戴銑已死在詔獄之中?」左國磯見四下無人低聲說道。
「戴寶之死了?!怎么死的?」那個帶頭聯名上疏的戴銑竟然死在了詔獄李夢陽驚愕問道。
「說是廷杖舊傷復發還有御史塗禎朝門前見劉瑾不為禮下獄廷杖重傷而死;五官監侯楊源廷杖三十謫戍肅州至懷慶而亡其妻度氏只得用蘆荻裹屍葬於驛後……」
「吾命休矣!」聽了一個個對劉瑾無禮之人橫遭慘死李夢陽面無人色上個奏疏見面不禮的都死了他作為誅劉瑾檄文的起草者還有活路么。
「上疏!我要上疏自辯!」李夢陽隔著檻欄緊緊抓住小舅子手腕急切言道。
「陛下將中外奏疏盡付劉瑾上疏又有何用!」對這個還看不清時事的姐夫左國磯欲哭無淚。
「完了完了……」李夢陽萬念俱灰喃喃自語。
「十年三下吏此度更沾衣。
梁獄書難上秦庭哭未歸。
」
李夢陽倒真有幾分急才身在獄中生機渺茫竟還能開口成詩。
「姐夫現在作詩於事無補你得想個辦法呀。
」左國磯皺著眉頭看著這位平日自負才名的姐夫。
「我能有什么辦法等死罷了!」
李夢陽突然嚎啕大哭前兩番下獄有驚無險竟讓他忘了這里也是能死人的鬼門關。
看這位身負文壇盛名的姐夫只知痛哭流涕左國磯知道指望不上他拿主意了只得自己悶頭想辦法。
「有了!」左國磯靈光閃現。
「有什么了?」兩眼哭成桃子的李夢陽打了個鼻涕泡還沒反應過來。
「唯有一人可就救姐夫。
」
「誰?」萌生一線生機的李夢陽提起了jīng神。
「武功康對山。
」左國磯道。
「康德涵?不成不成。
」李夢陽連連搖頭。
「有何不成?姐夫不知劉瑾甚愛對山文采常有意招攬康子素不假辭色以劉瑾之權勢跋扈不以為罪若由他出面姐夫必可脫牢獄之災。
」
「我與康德涵素不相下今死生之際相托他豈會因我而結交劉瑾自wū清名!」李夢陽跺跺腳對小舅子實言相告。
左國磯知道自己這位姐夫向來是把『文人相輕』四個字做得淋漓盡致大明朝才名能和他比肩的基本他都瞧不上就是內閣李東陽他沒事都敢嘲諷幾句。
「生死攸關便死馬當作活馬醫搏上一搏請姐夫手書一封由小弟出面斡旋。
」左國磯堅定言道。
***
西直門劉瑾宅。
雷長音焚香撫琴劉瑾倒在羅漢榻上閉目養神丁壽在一旁拈著一枚棋子與白少川耍賴糾纏柳無三依然毫無存在感的隱身暗處抱劍不語。
老家院老姜進來稟報「老爺翰林院修撰康海前來拜見。
」
「哦?」劉瑾頗感意外翻身而起「快請。
」
老姜應了一聲還沒轉身便又被劉瑾喝住。
「慢我親自去迎。
」
劉瑾脫了鞋子倒穿而出。
「這康海是哪路神仙公公竟然如此看重?」丁壽隨手將棋子擲到棋盤上。
白少川重新將棋盤擺好頭也不抬回道:「武功康德涵號對山與你那位至交好友王子衡是同是弘治十五年壬戌科進士只不過王子衡是三甲同進士出身康德涵則是狀元及第。
」
「謝遷、王華、張升哪個不是狀元劉公何以對他另眼相待?」丁壽不服氣道。
「公公愛惜鄉黨人才這康德涵是西安武功人自然尤為看重不過這康對山素來對公公延攬視而不見今日登門怕是不會那么簡單。
」
白少川盯著棋盤蹙眉沉思。
一聲輕嘆雷長音將古琴收起。
「雷兄今日這柱香還沒燒完呢?」丁壽指著一旁還有半截的信香道。
「今日劉公怕是無心聽琴了。
」
***
劉府門外。
一身青袍的康海盯著劉府大門心cháo起伏今日這一步踏出再無法洗脫自己與劉瑾之間的干系天下士林又該如何譏嘲自己夤緣攀附權閹奴顏直抵其門呢。
明知厲害多少次康海欲扭身就走卻偏偏邁不開腿只因袖中的那一張紙條紙條上只有簡簡單單的十一個字:對山救我唯對山為能救我。
片紙雖薄重逾千鈞李獻吉既已死生相托康某又如何只重浮名一念及此康海的眼神頓時堅定起來。
府門大開劉瑾大笑而出「狀元公來得何其遲也!」
康海見劉瑾倒履相
迎微微錯愕隨即施禮「老先生請了。
」
劉瑾見他不稱名姓也不說官職只以見長者之禮也不以為意把臂而行將康海延請入府上座。
丁壽見劉瑾看重此人也不好端著架子與白少川上前見禮自在下首坐了。
「狀元公乃三秦豪傑咱家久候不至不想今日登門借著此機不妨暢飲一番壽哥兒你要多向狀元公請教學問別整日不學無術的失了身份。
」
躺搶的丁壽無奈答應一聲打定主意出了這門和這姓康的分道揚鑣見面繞著走請教學問見鬼去吧。
劉瑾隨即吩咐下人安排酒席卻被康海阻止。
「且慢學生請教老先生可知今世可稱三秦豪傑者有幾人?」康海斜睨劉瑾。
「狀元公可有教我?」
「不過三人爾。
」
康海屈指算道:「昔日王三原秉銓衡進賢良退不肖可稱一人;另有一人隨帝左右為國除弊……」
流弊丁壽心中贊嘆要不人家是高考狀元呢將弘治朝老君子王恕和劉瑾放在一起作比這馬pì拍得不漏痕跡高實在是高!
「今還有一人為當世李白。
」康海繼續道。
「依在下愚見這當世李太白莫不就是康狀元?」丁壽乜斜而視眼神中滿是嘲弄。
「壽哥兒不得對狀元公無禮。
」
劉瑾輕斥了一句氣得丁壽把頭一扭眼不見為凈。
「年紀輕不懂事狀元公不要見怪請繼續。
」劉瑾笑道。
康海目光從丁壽身上掃過神色淡淡道:「昔唐玄宗任重高力士寵冠群臣且為李白脫靴。
今老先生能為之乎?」
「嗆」的一聲柳無三懷中長劍突然出鞘半尺白少川霍然而起白皙手掌緊握玉骨折扇目光似利劍直射康海。
該讓人蹬鼻子上臉了吧丁壽翹著二郎腿在邊上看好戲。
劉瑾笑容不改「這有何難先生安坐待咱家為先生役使。
」
康海同為劉瑾所為驚訝起身攔阻道:「在下所說並非自身而是李獻吉。
」
「李夢陽何能安能比之李太白。
」丁壽撣撣衣袍不屑哼了一聲。
康海對丁壽置之不理只對劉瑾道:「李夢陽之才高於李白公卻不為之援何談為太白脫靴!」
「李夢陽之罪有殺無赦。
」白少川冷聲道。
說得好丁壽向小白拋了個嘉許的眼神。
「今殺一人關中則少一才子昔日曹cào憎惡禰衡而假手黃祖此jiān雄小智李白醉使高力士脫靴可謂輕慢力士脫而不辭容物大度也劉公難道不比力士氣量!」
面對康海咄咄bī問劉瑾淡然一笑「不說他事但憑狀元公金口一張便放那李夢陽一遭又能如何。
」
康海長吁一口氣一直高高提起的心思終於放下。
只聽劉瑾又道:「不過咱家想問一句今日狀元公對李夢陽施以援手來日若易而處可有人願拉你一把呢?」
康海昂然道:「康某行事只求問心無愧來日如何自有來日再見分曉。
」
劉瑾撫掌笑道:「好慷慨任俠果有三秦豪傑風范來呀擺酒設宴咱家與狀元公痛飲開懷。
」
心事既去康海也不再推辭解去腰帶與劉瑾杯來盞往通宵達旦。
第二日李夢陽罰米三十石出詔獄而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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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何求
深夜南京吏部尚書王華府邸。
王華看著堂下衣站立的兒子欣慰點點頭「無事就好。
」
「是孩兒不孝教父親擔憂了。
」王守仁垂首道。
「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王華問。
「孩兒為避人耳目躲入武夷山憂心父親若是不知實情恐傷了神思便想著來報個平安。
」
「難為你有這個孝心。
」王華頷首「今後有何打算?」
「孩兒想在山中結廬避禍。
」王守仁道。
「荒謬你被貶龍場驛丞乃是聖上明旨豈可一味避禍辜負聖恩。
」王華叱責道。
「孩兒並非記掛個人安危實是丁南山為救孩兒已然擔了天大干系若是平安到任劉瑾怕是會歸咎於他。
」王守仁辯解道。
「住口只談私恩不顧大義何敢稱我王氏子孫!」王華聲色俱厲厲聲大喝。
見老子發火王守仁不敢再辯垂首道:「父親說的是孩兒知錯了這便去龍場赴任。
」
王華語氣放緩溫言道:「也不急於一時好好歇息幾日將養好身子再去不遲。
」
「王命在身不能久留孩兒夤夜便趕赴貴州。
」王守仁跪拜行禮「父親保重。
」
拜別之後王守仁起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