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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日天劫 默默猴 15624 字 2020-07-29

第十二章 獅子搏兔,翠微公主

劫兆醒過來的時候,洞里已不見文瓊妤的蹤影。

他一躍而起,頭一個念頭掠過腦海:「糟糕!文姑……她被人擄走了!」慌忙四顧,卻不見半點凌亂痕跡,洞外濕漉漉的草地上兩行小小足印,行向林間深處,敢情文瓊妤竟是自己走出去的。

劫兆將長劍插入後腰,循跡一路追去,才奔出十余丈,便聽見潺潺水聲;撥開林葉,一條清溪赫然出現在眼前,蜿蜒著向山下流去。溪畔土地平坦,沿溪俱都是拳頭大小的潔白鵝卵石,無棱無角,光潤可愛。

一人伏在溪邊一顆大圓石上,小手里死死攢著一根枯長竹竿,濃發披面,背心劇烈起伏,正是文瓊妤。

劫兆飛掠過去,脫口叫道:「你怎么了?」聲音急得都尖薄起來。

文瓊妤顫聲道:「衣……衣服!別……別讓漂走啦!」抓著枯竹不放手。就著湍急的水流飛沫中望去,黃油油的竿尖在白花花的激流間載沈載浮,依稀掛著幾疋深淺不一的黃布,有絲有羅。劫兆不及細想,接過竹竿一把甩上岸來,竿上掛的卻是文瓊妤先前穿的黃羅衫子、鵝黃肚兜等,其中還有一條細致的薄綢長幅,似是女子下身所用的腰巾。

劫兆瞧得一怔,胸口怦怦直跳。順著眼角余光瞥去,文瓊妤斜靠在石上,閉著美眸嬌喘細細,白貂裘下露出一雙晶瑩圓斂的赤裸玉足,紅彤彤的腳掌心如水晶糖梅一般,說不出的粉嫩可愛。

她氣力用盡,抓著前襟的小手軟軟垂落,貂裘絨襟微敞,露出雪白誘人的深深乳溝。果如劫兆所料,白貂裘下竟是一絲不掛。

劫兆尷尬地彎下身去,從懷里掏出「藍田玉煉丸」喂入她口中,文瓊妤「嚶」的一聲,緩緩睜開妙目,美麗的小臉上似笑非笑:「瞌……瞌睡貓!舍得醒啦?」劫兆又好氣又好笑,不覺瞪大眼睛:「亂跑出來又昏倒的人,有資格教訓別人么?」

文瓊妤俏臉一紅,低聲道:「把……把衣物拿給我。」

劫兆故意取笑:「你大清早跑出來洗衣,難不成要濕漉漉的穿回去?既然洗了,就得披晾起來。」輕手輕腳將她抱起,放落一處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溪石上,回身將竹竿架在兩樹之間,將串在竿上的衣物一件件拉平晾好,動作放得極緩極慢,手指拈著濕布細細撫摩,從黃衫、肚兜一直到汗巾羅襪。

剎那間,文瓊妤不禁產生錯覺,彷佛他指下觸的不是濕淋淋的貼身衣物,而是她細嫩敏感的肌膚,由胸口、乳尖一直到腿心足踝,光用眼睛看,整個人都酥麻起來,魂兒一飛,羞得別過頭去,嗔怪道:「快……快別胡鬧啦!都……都成什么樣子?」

玉人含嗔的模樣不可方物,被粼粼水光一映,直如天仙一般。劫兆看得心底一陣怦然,捏著濕衣的雙手垂放下來,定定地瞧著她,一步、一步向她走了過去。

文瓊妤被他灼熱的眼神盯得全身發熱,彷佛要融化似的,胸口「砰砰」劇烈跳動著,周身軟綿綿的半點力氣也無,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他過來啦!」害怕、無助之中,隱然有一絲難言的昂奮與羞恥,恨不得立時暈死過去。

劫兆走到她身後,將她柔軟的身子環在臂間,滾燙的嘴唇輕輕貼上柔嫩的頸側肌膚。文瓊妤渾身一顫,閉著眼睛「唔」的一聲,帶著鼻音的呻吟又嬌又膩,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本能地伸手捂住小嘴,心想:「我……我怎能對自己的親弟弟,發出這般……這般yin盪的聲音?我……我到底是怎么了?」理智不過運作片刻,旋又被男人的細細廝磨弄得低嗚起來,宛若一頭心滿意足的貓。

劫兆把臉埋在她領間,用鼻尖嘴唇描摩著她完美姣好的頸線與鎖骨,整副心神都被肌膚所散發的芳草清香所攫,霎時間連濃烈的情欲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只覺所擁、所嗅無限美好,喃喃道:「你好香……好香……」

文瓊妤不禁一盪,忽又涌起滿心憐惜,伸手撫摸他的面頰,柔嫩的櫻唇像小鳥般輕輕回啄著,吐著溫熱的芝蘭氣息:「阿兆喜歡姊姊么?」

劫兆擁緊了她,閉著眼睛享受佳人涼膩的唇觸,低喘:「喜歡!我……好喜歡姊姊!」

「姊姊」兩字一出口,先前的尷尬、矜持彷佛都隨之成空,劫兆回吻著文瓊妤,一邊將她柔軟的嬌軀摟得緊緊的。文瓊妤低吟一聲,仰起姣好的下頷,四片濕熱的嘴唇終於黏在一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姊姊的嘴唇緩緩離開,柔軟至極的唇瓣微黏著他的唇上凹陷,連分開都顯得無比依戀。盡管悵然若失的感覺如潮水般襲來,劫兆卻舍不得睜開眼,彷佛這樣能使唇上的美妙觸感保留得更久一些,永不忘懷。

半晌兩人一齊張開眼睛,才發現彼此的臉都紅了。

文瓊妤輕咬嘴唇,羞澀一笑:「姊姊的頸子乏啦!親不下去。等會兒……等會兒再讓你親。」

「好。」劫兆一怔,忍不住微笑起來:「姊姊先歇會兒,等一下我再親你。」

「嗯。」文瓊妤嫣然一笑,螓首偎在他肩上。

兩人就在溪畔曬太陽,誰都沒有說話,卻再也自然不過。

劫兆佳人在懷,舒服地躺在大石頭上,忽然心念一動:「姊姊這般好潔,只怕洗衣還不是她第一想做的事。」輕輕將文瓊妤挪開,褪了靴襪,涉到溪淺處;赤腳一碰溪水,猴兒般又叫又跳:「哇!這水好冰!」

文瓊妤瞇著美眸,以手覆額,笑道:「你又在打什么壞主意?」

劫兆嘻嘻一笑:「姊姊想不想洗澡?」

文瓊妤被說中心事,俏臉一紅,輕聲嘆息:「我若入得溪里,只怕撐不過片刻,就算吃盡那瓶「藍田玉煉丸」,也抵擋不了山溪水寒。」劫兆露出詭秘的笑容:「我若能教姊姊洗個舒服暢快的熱水澡,而且想幾時洗便幾時洗,盡如姊姊之意,姊姊如何謝我?」

文瓊妤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蛾眉一挑,似笑非笑:「你想要什么?」憶起昨夜馬上洞中的旖旎風情,羞恥之余心兒一陣酥癢,貂袍中赤裸的腿間竟有些溫膩。劫兆與她心有靈犀,邪邪一笑:「我想……我想……」一雙賊眼凈往文瓊妤周身打轉。

「不說,拉倒便了!」文瓊妤又羞又氣,又覺好笑,佯嗔薄怒的模樣分外動人。

「姊姊別生氣,我想同姊姊一塊兒洗澡。」

「想得挺美!」文瓊妤橫他一眼,自己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劫兆哈哈大笑,回身往山洞的方向走去,一邊轉頭說:「姊姊且等我片刻,我去尋些物事來布置。一會兒入水洗浴時,姊姊可不許賴……」話還沒說完,突然一腳踩空,下半身飛快沒入地中!

文瓊妤掩口驚呼,所幸那個陷坑掘得不深,僅至劫兆腰際,坑中也無尖竹刀陣,看來是獵戶挖來補些兔子山羊等小動物之用。劫兆雙腳踩穩,撐著坑緣一躍而起,回見那坑挖成四方形狀,坑底平坦,樂得一擊手掌:「姊姊!你瞧老天爺多疼你,連浴池都替姊姊備好啦!」

文瓊妤拍著心口,蹙眉道:「還胡說八道!來給姊姊瞧瞧,有沒摔傷摔疼了?」

「沒事,沒事!」

劫兆連連搖手,從溪邊撿來大量的扁平溪石,沿著坑底、坑壁將石片砌起。他手腳利落,不過盞茶的工夫,就把陷阱土坑變成了一處砌石方槽,還置入一塊凳形的平頂大石,貼壁放好。

「少時姊姊入浴,可坐在石上歇息。」他一抹額汗,邊向文瓊妤解釋。

文瓊妤睜著一雙妙目,看他拔劍劈開林中枯竹,從溪邊挖了條細窄水渠,埋竹為管。當掘開溪邊最後一段,冰洌清澈的溪水沿竹管引入石槽,不一會兒工夫,五尺立方的槽里盈滿溪水,如同一只天然的大浴桶。

劫兆用一片扁石將竹管的源頭堵起來,從山洞中引來火種,在砌石槽附近升起篝火,選了十幾枚拳頭大小的石頭放入火中燒烤。片刻後石頭被烤得發黑滾燙,劫兆以兩段青竹夾起石頭,投入砌石槽,一枚、兩枚、三枚……放不到一半,槽中溪水已冒出騰騰熱氣,宛如溫泉一般。

他把晾衣的長竿架到篝火與砌石槽之間,對文瓊妤笑道:「姊姊快來!乘熱洗浴最是舒服。」閃身躲到衣物之後,繼續烘烤石頭。

文瓊妤見他生火烤石,便已想到此法,暗贊弟弟聰明;見他以濕衣為屏,絲毫不唐突輕佻,更是芳心竊喜:「在他心里,畢竟還是有我這個姊姊的。」心底卻有一種奇妙的異樣,彷佛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小心呵護,倍覺心動。

她咬了咬嘴唇,紅著臉褪下貂裘,掩著赤裸的胸脯長腿滑進砌石槽,熱水浸入全身毛孔,舒服像是要暈過去似的。

劫兆聽見她「嗯」的一聲低吟,便知姊姊舒服已極,想象她洗浴溫泉的美態,心猿意馬中又覺十分滿足。兩人隔著濕衣,一個默默燒烤石頭,一個掬水輕揉雪肌,半晌之後,才由劫兆打破了沉默。

「姊姊,我們的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是個說話很清亮的人。」衣後熱氣蒸繚,彷佛連她的輕笑也變得朦朧起來,帶著一種懷緬的淡淡氤氳。「那時我才四歲,其實父親的容貌我也記不真切。我娘是老夫人的貼身婢女,年紀還比父親大了幾歲,我娘懷我的時候,據說老夫人大為震怒,將她貶到鄉下待產;一直到我三歲多的時候才把我們母女倆接回香山,也不讓父親多見我。」

「所以……我只記得他的聲音。父親的聲音,像是個開朗天真的大孩子,他逗我玩的時候,自己笑得比誰都開心。」

「老夫人?」劫兆把一枚圓石投入火里,手上的青竹被灼得竄起輕煙。

「就是我們的祖母,當年說起香山蘼蕪宮的「舞袖流芳」蔚青蘇,魔門十二宗脈里沒有人不忌憚三分的。魔門女子多英傑,「夜後」蕭雨魄、太yin閣主古玉含還有我師傅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再要往前推一輩,就要屬老夫人啦。」

「她還活著么?」

「還在。父親身故後,老夫人再次接下蘼蕪宮主的大位,忍辱與四大世家周旋,至今還是香山的宗主。」文瓊妤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感的波動。劫兆卻禁不住問道:「武瑤姬送來yin牝珠,也是她的意思?」

文瓊妤淡然道:「yin牝珠的煉制方法,自來是香山蘼蕪宮的不傳之秘。老夫人始終不放棄制造yin牝珠,圖的是恢復蘼蕪宮的基業。我師姊從小被埋入「珠核」,以元yin養珠,所以身子發育的速度只有尋常女子的一半,明明已經二十六歲,身體卻只長到十三歲的程度,還是她天生身體強韌,才能順利誕出yin牝珠。據我所知,其它被挑選出來入核的百余名女童,沒有一個存活下來的。」

劫兆聽得毛骨悚然,轉念一想:「是了,武瑤姬飽嘗養珠的痛苦,長大成人後只有更加痛恨蘼蕪宮,決計不會受祖母的指揮。二叔對蘼蕪宮友善,阻止其它三大世家的敗類蹂躪香山女子,她便設計讓馮難敵殺了二叔。」香山對他畢竟是太過遙遠稀薄的東西,劫兆想問的是更切身的事。

「姊姊……見過我娘么?」

「應該見過。在香山大戰之前,我們至少一起在蘼蕪宮待過一年。」談到旁人,文瓊妤的口氣明顯輕快許多:「我見過你娘的畫像,真是個美人,而且眼神烈得很,也難為她在劫震身邊這么許多年。阿兆,關於你娘,你知道多少?」

劫兆拿著青竹胡亂打火,搖頭道:「她是我娘——就這么多。」

文瓊妤聽得都心疼起來,柔聲道:「你娘姓雲,閨名叫「引真」,當年是中京第一美人,她與劫震可算是青梅竹馬,兩人一塊長大。劫震對她十分傾心,想來你娘親還在做姑娘的時候,對劫震也是頗有情意的。」

這就奇怪了,劫兆心想。

如果娘是愛著爹……不,是愛著劫震的,那么,從小彌漫在蘭香院里那種相敬如「冰」的氣氛又是怎么回事?童年時還不覺得,等長大了、懂得男女情事之後,劫兆才突然醒悟:原來橫亘在父母當中的那種冷漠與對抗,絕非是床第間的不和諧,那是發自內心的厭惡與憎恨,彼此無法碰撞出火花,只能不斷累積傷害。

似是感應到他的迷惘,文瓊妤柔聲續道:「他們原本是一對很匹配的璧人,可惜你娘姓「雲」,這個姓氏在中京曾與劫家一樣顯赫,只不過是在前朝。你的外曾祖父雲亭海是宇文王朝的上柱國、鎮軍大將軍,封譙國公,宇文家覆滅後,雲家率領所部轉戰於巨鹿水以北,一部份隨玄皇一系北出幽燕之門,另一部份則投降新興的伏家王朝,被繳械奪兵,成為軟禁在中京里的無權貴族。」

「你母親雲引真,正是雲家嫡長房所出。她哥哥雲中鳴——也就是你舅舅——十八歲上便率一支百余人的武裝騎隊斬關北上,前往北俱州投奔九幽寒庭。這件事當時震動朝野,雲家從此遭受嚴密監視,直到你外祖父雲瀚身亡,朝廷對雲家的猜忌都不曾消失。」

接下來的故事就很容易想象了。

身為伏家新政權的左右手,綏平府劫氏絕不可能接受雲家的女子,少年劫震與雲引真被殘酷地拆散了。正當雲引真痴痴等待劫震克服萬難、守諾前來迎娶時,劫震卻娶了門下侍郎的女兒,順利承襲雲陽縣公的爵位,徹底壓倒老宅的反對勢力,並在翌年生下長子劫盛,彷佛向所有人昭示婚姻的美滿幸福。

孤苦無依的雲引真傷心欲絕,悄悄離開了中京這個斷腸之地。

「後來呢?」劫兆問。

「後來你母親在旅行途中遭遇山賊,被我們的父親所救,帶回香山。」文瓊妤娓娓說道:「據說父親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打開你母親的心防,並且不顧老夫人反對,執意娶她為妻。你母親在香山的時候,父親始終以禮相待,盡心盡力的照顧她、疼愛她,直到洞房花燭夜得她首肯,這才占了她的身子,兩人結為連理。」

「嘖嘖!」劫兆拎著青竹品頭論足:「看不出,我老爹原來還是個多情種。」

文瓊妤又好氣又好笑:「有你這么說話的么?過來!讓姊姊好生教訓一下。」

劫兆用削薄的竹篾編成簡陋的籃狀物,盛了七八顆燒熱的石頭,嘻皮笑臉推過衣幕:「來啦、來啦!客人請讓讓。」文瓊妤沒想到他真蹭了過來,低低驚呼一聲,掩胸沒入槽底,水氣蒸騰間只見她露出半截粉頸,長長的濕發握成一束,晶瑩的玉頰紅撲撲的,說不出的嬌艷可愛。

劫兆模樣懶憊無賴,倒也不敢真的靠近窺看,用青竹夾起一枚滾燙的石頭,笑著說:「姊姊往後坐一些,別給燙著了。」文瓊妤掩胸往另一邊挪去,直到粉背靠上砌石壁,腳下踩的石頭頗為溫熱,卻已不怎么燙人,正是劫兆先前放落的燒石。

劫兆見她退遠,這才小心翼翼將石子沿池緣放入,唯恐燙著了姊姊;放下三四顆又問:「姊姊,這樣會不會太熱了?」文瓊妤微笑搖頭,眼波盈盈,一雙妙目直盯著他。劫兆被她看得心神一盪,也不知怎么突然尷尬起來,忍不住抓頭:「我臉上開了花么?姊姊老看著我。」

文瓊妤笑道:「我現下終於明白,為什么岳姑娘這般愛你啦。」

劫兆笑道:「那是我的好姊姊才有這般待遇。就憑那個壞脾氣的小娘皮?哼!」

文瓊妤忍俊不住,掩口笑了起來。

劫兆看得有些呆傻,唯恐國色當前,自己難以把持,又推著竹籃石頭爬過衣幕,心頭兀自怦怦狂跳。兩人就這么隔著衣服,天南地北的聊了開來,劫兆彷佛找到一處前所未有的宣泄口,將心中所有一股腦對她說了,就連與妹妹劫英的私情、夢中老人傳授武藝等俱都和盤托出,全無保留。

「我第一次在照日山庄大廳里看到劫英望著你的眼神,」文瓊妤搖頭輕嘆,幽幽道:「就知道那小姑娘肯定給你害了。她眼里的情思纏綿,連瞎子都能看出,恐怕劫震心里也明白得很。劫真yin謀久布,更加不會一無所覺。」

劫兆面上微紅,隨即一陣黯然。

「我只是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幫劫真害我?」

文瓊妤搖頭。「她未必是想害你。如果按照她的劇本走,你現下應該在大理寺的牢里,不但躲過了劫真劫殺車隊的布局,也比待在外頭安全。大理寺是姚無義的管轄范圍,這位姚公公麾下頗有高人,劫真要從他手底下滅口,只怕沒這么容易。我想你妹子未必盡知劫真的盤算,但陷你入罪能在這個敏感時刻,把你和劫真的聯系完全切斷開來,所以她才願意協助劫真。」

劫兆想起當夜纏綿之後,妹妹對他說過的「這次,輪到我保護你了」雲雲,不覺一驚:「照姊姊的說法,倘若我妹子有意助我,萬一教劫真發現了,豈不是……豈不是……」再也說不下去,額間冷汗涔涔。

文瓊妤沉吟片刻,搖頭一笑:「你這個小妹子,想的可比你多得多。我料她必有後著,不會沒有防身之計的。我們出京當日,她便早早進了宮,倘若她在宮里有人,劫真也莫可奈何。從她把囚你入大理寺視為是保護措施來判斷,在皇宮里接應她的人或許正是姚無義。」

劫兆聽得茫然,忽有些自暴自棄,慘笑:「這些事太復雜啦!我弄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文瓊妤柔聲道:「你不想明白究竟,就不需要弄懂這些。只是有人費心害你,也有人費心救你,無論你想報復或報答,都必先費心了解才行。你如果真的不想明白,姊姊會保護你的,但教我有一口氣在,決計不讓別人傷害你。」

劫兆聞言一凜。

「姊姊弱不禁風,猶有這份擔當,我連這點小事都想逃避,還談什么變得更強?

又想保護誰人?」沈靜心思,將文瓊妤所言理過一遍,果然覺得劫英與姚無義隱有牽連——恐怕還不是一般的牽連,否則將自己送往大理寺囚禁一事變量太多,未必是明智之舉。

但,姚無義是當今內廷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連劫震都要小心奉承,劫英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妙齡少女,就算有先皇賜下的郡主名銜,姚無義又圖她什么?要說兩人私下有什么聯系,那真是匪夷所思了。

「劫真對劫府的算計、我師姊的謀劃安排,也都是匪夷所思。」文瓊妤含笑糾正他:「謀略一道,須根源於事實證據;從已經發生的結果推導動機,遠比直接猜測動機來得接近事實。你憑空推想姚無義為何聽命於劫英,當然是匪夷所思,但從已知的線索來判斷,似乎事實就是這樣。將來線索更多了,動機自然顯現,眼下的「匪夷所思」不攻自破,你便不覺奇怪了。」

劫兆若有所悟,沉吟道:「姊姊的意思,是只要依據事實來思考,就不會被輕易迷惑?」

文瓊妤拍手贊道:「弟弟好聰明!」

劫兆嘿嘿一笑:「那是老師教得好。秀師座下的「文武雙璧」之一,果然不同凡響。」文瓊妤笑啐:「嘴貧!」

劫兆與她調笑片刻,又陷入沈思。按照姊姊的說法,當年母親嫁與香山之主,那是明媒正娶的好姻緣,是劫震反悔了、心痛了,才有後來的橫刀奪愛?既然如此,又為什么留下自己這個禍胎?用來威脅母親,還是用來挾制香山蘼蕪宮?

還有劫真與劫英。

三哥……不,是劫真。劫真年紀輕輕,卻能吸收武瑤姬、司空度,甚至失蹤多年的六絕高手「萬勝天君」馮難敵為他所用,必然與他的身世有關。劫英若能恃姚無義為依靠,也必定是因為同樣的理由。

劫英在他心里的形象已變得朦朧難測,不再是他所熟悉、眷愛的那個任性妹妹,只是想起來還會隱隱作痛,所以劫兆盡量避免去想、去猜測。劫英——他是指現在的劫英,而非停留在記憶里的天真小女孩——比他優秀太多了,她的思路與盤算都不是劫兆所能及的,自慚之外,還有一股說不出的遺憾與痛苦。

父親……不,是劫震。那個半生風流、卻為「大日神功」放棄生育能力的男人,究竟收養了什么人的孩子,又懷抱著什么樣的心情,有著什么樣的隱忍與圖謀?

但這些都與我沒有關系了,劫兆想。

現在,他唯一的親人只有姊姊,那個花名滿中京的風流劫四爺已經死了——或者該說「從來不曾存在過」——他只想找個清靜的地方與姊姊隱居起來,不再搭理這些煩心的江湖事,或許將來還有機會遇到盈盈……

◇◇◇

文瓊妤的內衫單薄,不多時便已干透。劫兆從山洞里取來大氅,給姊姊抹干身子頭發,文瓊妤躲到大石後將衣服穿好,披裘而出,整個人分外精神。劫兆打了一只兔子,又采了些山果權充午飯,文瓊妤的食量極小,只吃一小片兔腿肉、一枚野桃就飽了,似乎她愛蔬果清水還在肉食之上。

飯後收拾完畢,劫兆在林里掘了個淺坑將侯盛埋了,撮土為香,暗自祝禱:「侯盛,我從小受你照顧,為你料理後事也是應該。我姊姊不是故意殺你的,要怪,就怪造化弄人,誰都是身不由己。你冥路有知,來世只好做管家,別再做江湖人了。」跪地磕了三個響頭,削木為碑,仍是刻下「侯盛之墓」四字。

他反復翻閱那卷錄有「空幻幽明手」的革卷,見記載的手法頗為巧妙,心中燃起一絲希望,按卷中心法試練了大半個時辰,練得全身氣血翻涌、五內欲裂,只差沒嘔出幾升鮮血來,不覺怒起:「***!什么六絕高人、什么「血海巨鑄」煉青邪,一樣拿本少爺的見鬼身體沒輒!有本事,寫一部老子能練的武功來瞧瞧!」差點把革卷擲下山去,一想它畢竟是侯盛的遺物,勉強把東西收進懷里。

回到山洞,見文瓊妤正四下拾綴,玉一般的小手里握著一束青草,輕輕掃著干爽的岩石地。她背影極是婀娜,纖腰款擺、長腿苗條,及腰的長發烏緞也似,末端還掛著些許晶瑩水珠,被搖曳的焰火一映,秀麗難繪難描。

劫兆從身後將她一把抱起,文瓊妤驚呼一聲,轉過小臉,粉嫩的櫻唇隨即被他銜住。她「嚶」的一聲掙扎幾下,漸漸婉轉相就,身子軟綿綿的偎在他懷里,任他魔手肆虐。

即使隔著厚暖的貂裘,文瓊妤的乳廓還是大得驚人,劫兆奮力張開手掌,也只能握住飽滿沈墜的乳房下緣;輕輕一用力,指腹便掐進一團碩大綿軟的嫩肉里,深深陷入如酥酪般的滑膩之中,觸感柔若凝脂,卻又滿滿的充盈、包覆著指掌,隱約有一點嫩尖逐漸硬起,滋味妙不可言。

他揉捏兩下,文瓊妤便已禁受不住,無力的小手環住一雙姣美巨乳,身子簌簌發抖,柔嫩的嘴唇卻越發濕熱起來。

劫兆被她熱情的吸吮所迷,只覺她細致的丁香小舌、甘甜的津唾無一不美,情不自禁地摟緊了姊姊;回過神時,兩人已貼面吻得氣息粗重,文瓊妤喘息著掙扎開來,嗔怪道:「光……光天化日的,別……別做這種事!」

她開口如呻吟一般,說不出的嬌媚誘人,劫兆哪里肯放?低聲湊近:「那今晚便能做了?姊姊可不許賴!」

文瓊妤羞紅粉臉,嬌喘細細:「無……無賴!」

劫兆愛煞了她,柔聲道:「姊!我不止要你做我姊姊,還要你做我的妻子。我們在這里隱居不出,你給我生幾個孩子,好不好?」文瓊妤渾身一陣,突然怔怔流下淚來。

劫兆心疼已極,摟著她說:「我胡說八道慣了,姊姊莫要當真。你哭得我心都碎啦!」文瓊妤含笑搖頭,兀自流淚。劫兆輕輕替她吮去淚痕,文瓊妤本要別過頭去,卻被劫兆摟得嚴實;劫兆又親又舐,又拿臉頰為她撫去淚跡,兩人廝磨片刻,又吻在一起。

「你是姊姊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只要能讓你歡喜,我做你的姊姊也好,做你的妻子也罷,心里都是千百個願意,決計沒有別的話。」文瓊妤止了哭泣,紅著一雙彎睫美眸,柔聲輕撫他的面頰。「只不過,姊姊天生是個不祥之人,你天庭飽滿、相貌不凡,注定是要做一番事業的,卻不能為我這樣不祥的女子隱於蓬篙,白白埋沒了你的才華。」

劫兆心想:「我有什么才華?妓院千人斬么?」正要發話,唇際卻被她柔膩的指尖撫住。文瓊妤低語細細,微帶輕喘,撲面都是芝蘭般的醉人幽香。

「姊姊……會一直陪著你的。在山里也好,或在別的地方,只要姊姊還有一口氣在,一步也不離開你。就算你娶了岳姑娘為妻,或是你那美麗的劫英妹子,姊姊還是一樣的陪著你,不但做你姊姊,也做你的姬妾,做你的侍女,做你的朋友。這樣……

是不是比做妻子更好?」

她嫣然一笑,彎睫微顫,眼中卻又涌出淚水。

劫兆替她抹去眼淚,憐惜笑道:「姊姊無論說什么,都是好的。別再哭啦!」

文瓊妤瞇起淚光盈盈的雙眼,笑著打量他片刻,柔聲道:「你真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姊姊……姊姊很歡喜。」口吻如夢似幻,罕見地帶有一絲少女般的迷離稚氣。

劫兆笑道:「我有什么好的?盈盈說我是條好色的癩皮狗。」

文瓊妤噗哧一聲,破涕為笑。兩人坐直了身子,隨口閑聊,劫兆說起埋葬侯盛一事,文瓊妤頗為欷噓,忽又蹙眉:「那匣「刺日黥邪」呢?也一並埋了?」劫兆咂嘴道:「我可不敢動那妖物。昨兒打斗時彈到石階底下去了,看不見也好,省得妖物作祟,誤傷了人。」

文瓊妤橫他一眼,掩口忍笑:「什么妖物?胡說八道!「血海巨鑄」煉青邪不但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鑄煉大師,恐怕也是當世機關術的翹楚。我師傅談起此人,都說是「百代無一的奇才」,單論機巧技藝,連解劍天都的盛華顏盛夫子也自承不如。那「刺日黥邪」威力絕大,其中定有了不起的機關。」

劫兆滿腹狐疑,頻頻撓抓後腦。

「姊姊既然想看,我取回來便是。」

文瓊妤反復叮嚀:「千萬別碰那只銅環,以免誤觸機關,傷了自己。」劫兆連連點頭,飛奔出洞。那只銅匣就橫在洞外下方的亂石堆里,四角金漆略有磨損,余處皆完好如初,連刮痕也不多見。

劫兆拎著皮制的背帶將匣子提起,入手並不如想象沉重,但也不輕就是了,約莫比兩柄尋常形制的青鋼劍略重一些,扣掉銅匣,匣中之物只怕還不到十斤。他心里直犯嘀咕:「還說不是妖物?里頭若有機簧樞紐,只怕是竹削紙糊,方得這般輕巧。」

小心翼翼將銅匣捧回洞里,文瓊妤將匣橫在身前,屈膝斜坐,伸出剝蔥似的纖纖玉指輕輕撫摸,又讓劫兆幫忙翻前翻後,仔細檢查匣上各處零件,半晌才嘆道:「這匣造得真是天衣無縫,若不拆解開來,只怕難窺巧妙。」

劫兆拼命搖手:「不妥、不妥!無論匣中是妖物也好,利刃也罷,出匣都是要傷人。那夜破廟里強光一閃,七八人一齊掉了腦袋,還帶一只一分而二的大銅鼎,若是貿然將銅匣拆開,我們倆怕連閃都來不及閃。」

文瓊妤曲指輕敲匣身,沉吟不語,似是出了神。劫兆唯恐姊姊執意要拆,靈機一動,忙從懷里取出那幅「空幻幽明手」的革卷遞去。「姊,這是從侯盛處得來的武功秘卷,記載了「空幻幽明手」的修練法門。」

當夜馮難敵曾說,「刺日黥邪」非煉青邪獨創的「空幻幽明手」不能使用,顯然這部武功與「刺日黥邪」的機關構造息息相關。文瓊妤蛾眉微動,接過革卷展讀;捧得片刻,約莫是手腕酸乏,索性將革卷攤在地上,雙手輕按銅匣,隨著目光的低垂往復不住輕敲。

她專注的神情別有一番魅力,看得劫兆心猿意馬,悄悄摸到玉人身後,出其不意的環住了姊姊的纖腰。文瓊妤驚呼一聲,蹙眉道:「別搗亂!」全副心神又被革卷上的文字圖樣所攫。

劫兆嘻嘻一笑,隨手為她梳理烏濃如瀑的滑順長發,不時輕拈發梢湊近鼻端,享受著姊姊醉人的芳草清香。如此秀氣優雅的女子,實是他平生從未見過、甚至想象過的,便是剔除肉體欲念,光是欣賞她的美姿儀態,已令人心曠神怡,難以瞬目。

他看著嗅著,忍不住笑道:「姊,你彈琴的樣子一定美到極處。世上,怎會有你這般秀雅的人兒?」輕輕啄著她柔膩晶瑩的耳珠。

文瓊妤被吻得回神,酥癢得縮起粉頸,紅著臉笑啐:「油嘴滑舌,非奸即盜!」

劫兆低聲湊近:「女施主真是內行。我偷我姊姊呢!」

兩人笑著打鬧一陣,文瓊妤忽然凜起,忙攔著他的祿山之爪,正色道:「等等!

你剛說了什么?」劫兆涎著臉,徑去襲她碩大柔軟的酥胸,邪笑:「我說我要偷我姊姊……」

文瓊妤羞不可抑,輕打他手背:「不是這個!上一句。」

劫兆見她認真起來,微斂色心,想了一想,抓著頭沉吟:「我說……我說姊姊彈琴的模樣一定好看。這銅匣與琴匣無甚分別……」一指匣畔平攤的革卷:「這便是琴譜了。我見過不少女子焚香操琴,卻無一能與姊姊相比。」

文瓊妤掩口輕呼,恍然道:「正是如此!」美眸中迸出欣喜的光芒。劫兆當然明白不是自己的甜言蜜語奏功,心念微動,劍眉一挑:「莫非姊姊破解了「刺日黥邪」的秘奧?」文瓊妤微笑搖頭:「還不知道能不能破解,是你的言語,替姊姊指出了一條明路。等回到城鎮村落等人居之地,再來搜集材料,試它一試。」

這話觸動了劫兆的心弦。

隱居於此,有美人清溪相伴,自是無比愜意。但文瓊妤天生體弱,野地里寢卧不適、飲食粗礪,又只能依靠柴火取暖,更別提替換衣物或滋補湯劑,實非她久居的地方。一旦「藍田玉煉丸」服盡,四下里救應不靈,些許風寒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姊姊若需其它物事來用,咱們得找個有人的地方,才能采辦。」

「我都說了。」文瓊妤笑道:「你到哪里,姊姊就到哪里,一步也不離開。」

劫兆心中一暖,忙將沒吃完的半只熟兔剔下肉來,以干凈的草葉包起,又摘了一大兜的野桃,盛上幾支竹筒的清水,留待旅途中果腹。他把銅匣縛在背後,橫抱著文瓊妤,沿著清溪往下游走,日落時終於看見遠方一抹裊裊炊煙,自林葉間盤繞直上。

越過疏林,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蔥蔥郁郁的小丘起伏平緩,夾著一條丈余寬的黃土小徑,徑上寸草不生,似是經年累月被鞋底、輪轍碾出來的道路。

路旁辟出數畦旱田,田中秧芽新綠,疏疏落落地隨風搖動,卻不知所種何物。田地中央圍起一圈竹籬,隱隱有幾幢屋影,其中有兩扇透光小窗,炊煙正是來自其上。

兩人還未走近,便已聽見犬吠之聲,竹籬里一陣撲翼喔然,似是**群騷亂。

「有人在么?有人在么?」劫兆連喊幾聲,未聞回應,徑自推門走入。

竹籬里一頭老黃狗奮力嘶吠,叫得隱有痰音,干瘦的身子不住搖晃,似將斷氣。

劫兆本想一腳踢開,又怕將牠踢死,腳下微抬,老黃狗仰頭咬住他的褲管,彷佛可以交代了似的,咬著布嗚嗚低喘,終於緩過氣來。

劫兆拖著老狗走到屋前,這房舍不大,茅頂土牆,甚是簡陋。院舍之外,似乎還有零星幾幢小屋散布,日落後看不真切,依稀見得檐角屋脊的形狀。埕院里排著十幾個竹掛子,似晾衣架非晾衣架,劫、文二人都不知是什么。

點著燈的主屋里一張方桌、兩把長凳,雖然陳舊,卻擦拭得十分光潔,角落還靠置著鐵犁、鋤頭等農具。屋底垂著一方藍布吊簾,簾後傳來「沙沙沙」的炒鍋聲響,透出誘人的油香味。

劫兆將文瓊妤抱入屋內,將她放落在凳上歇息,隨手將食物飲水解下。文瓊妤輕道:「快與屋內主人打聲招呼,莫要驚擾人家。」劫兆點點頭,暗自提高警覺,眼角不敢稍離姊姊,掀起布簾欲入,卻見廚房後門的簾布一放,那人已先走了出去。

他本想追上,一想不對:穿入廚房,前堂的姊姊就在視線外了,敵我未明前,萬萬不能冒險。退出廚房,隨手推開前堂窗?,對文瓊妤笑道:「家主人出了後門,我去後頭打個招呼。」跨出前門繞到屋後,誰知那人將水一潑,轉身又回到廚房。

劫兆貼在前堂與廚房的兩窗之間,只見廚房里一名中年婦人,藍裙荊釵、長身圓臉,挽起的發髻歪向一邊,額鬢散散垂下幾絡,遮住了大半臉龐。婦人的大腿豐腴,奶脯臀股有著鄉下婦女慣見的肥碩,身段說不上玲瓏,卻自有一股活力;動作十分敏捷,看不出確切的年紀。

劫兆還想探頭看清楚些,心頭忽然掠過一絲奇妙的感應,彷佛空氣里的水分被猛然一榨,周身倏地膠滯起來。他不知道這是修練「雲夢之身」的好處之一,對殺氣、殺意等無形意識特別敏感,猛一回頭,一抹綠影倏地掃向他脖頸!

劫兆急向後仰,上半身跟著勁風繞了大半個圓,終於看清暮色里站著一名佝僂男子,粗布草鞋,左腋下挾著一桿新削青竹,足有兩丈來長,卻絲毫不顯笨重。

他被竹尖迫得伏高竄低,覷著一處空隙鑽出竹影,發足往前堂奔去。「啪!」一聲破風勁響,一股大力砸落背門,砸得他當場趴倒,無數竹屑碎渣濺上頸背,若非背著「刺日黥邪」,這一下便能打得他口吐鮮血。

劫兆卧在地上動彈不得,胸中似被石塊壘住,支著手臂掙起幾回,卻止不住頭暈眼花、氣血翻涌的感覺,全身力氣使不上來,頭臉摔趴在泥地里。

廚房里的婦人聽見雷響似的竹爆聲,趕緊擦手掀簾,陡見前堂里坐了個天仙下凡似的貂裘美人,不覺一怔,失聲道:「姑娘……姑娘是誰?」

文瓊妤心中著急,故意抿淚:「大娘,您行行好!我弟弟要給人打死啦!」

果然婦人神色一變,快步跨出門坎,對院里的佝僂男子急喚:「先別傷人!我沒事。這位姑娘不像壞人,問清楚了再說。」那人哼的一聲,嗓音如銹鐵磨砂,十分沈郁。

他將爆碎的半截青竹一扔,單臂拎著劫兆後領,一把摔過屋檻,一跛一跛的走了進來。昏黃的豆焰劃出一頭斑駁灰發,腦後隨意扎了個髻子,散落的發絲垂在深紋縱橫的黝黑面上,猶如裂棗上的灰白菌絲,來的竟是名六旬老漢。

劫兆被摔得眼冒金星,張嘴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抬頭見老漢眇去一目,一條蜈蚣般的焦褐肉疤橫過鼻梁,癟癟的右袖扎在腰後,一臂齊肩而殘。

(死老頭只剩一臂,怎地……怎地有如許氣力?)

他心里嘀咕,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勁,那一擊彷佛打散了他四肢百骸之力,到這時都沒能恢復過來。

文瓊妤滿面憂急,垂首道:「大娘!我天生體弱,行動不甚利索,勞您將我弟弟扶上桌來,我……我好擔心他。」眼眶一紅,便要垂淚。中年婦人見她文秀柔美、教養極佳,心中頗有好感,連忙招手:「當家的!快把這位公子扶上桌來。你出手也忒重了,打傷了好人怎辦?」

老人一言不發將劫兆拎上凳去,倒了一大碗茶,灌豬喂狗似的往劫兆嘴上一合,涼透的茶水濺濕衣襟,嗆得劫兆劇咳不止。中年婦人一拍他的手背,怨怪道:「別添亂!去後頭燒些熱水,給公子壓壓驚。」老人面無表情,缺了角的茶碗往桌頂一放,掀簾進了廚房。

婦人對文瓊妤歉然道:「姑娘別放心上。我們是鄉下人,不懂什么禮數。」

文瓊妤斂衽施禮:「大娘說得什么話來?是我們姊弟唐突,誤闖大叔大娘府上。

要說失禮,才都是我們的錯。」

婦人笑道:「姑娘真有禮貌。附近的人都管我叫李二娘,姑娘叫我二娘便了,不用客氣。不知兩位怎么稱呼?」言談間,劫兆慢慢坐起身來,胸腹間的積郁漸散,在桌下悄悄握住姊姊的小手,免得她擔心。

文瓊妤眼角兀自含淚,沖著他嫣然一笑,彷佛梨花帶雨,當真美到了極處。劫兆看得有些怔傻,忽想起李二娘還在一旁,轉頭見她會心一笑,眼中帶著些許曖昧與了然,看得劫兆有些尷尬起來。

文瓊妤輕捏一下他的掌心,示意他不要開口,俏臉微紅,低聲道:「我……我姓於,這位是趙家公子,是我姑姑的兒子。」

「原來是姑表姊弟。」李二娘笑道:「我瞧你們的模樣,不像是附近的人,怎地會來到這么偏僻的鄉下?」文瓊妤粉臉嬌紅,嚅囁道:「我們……我們出來游玩,與從人走散了。還請二娘收留我們一夜,明日天明就走,不敢再多打擾。」

李二娘愛她斯文有禮,見文瓊妤帶淚含羞,大有「我見猶憐」之感,輕撫她的手背:「姑娘若不嫌我們這里粗茶淡飯,安心住下不妨。」劫、文二人連連稱謝。

李二娘端出幾碟山蔬,打了一釜糙米飯,四人圍桌而食。劫兆本想探一探老人的底細,誰知老人彷佛聾啞一般,理都不理他,後來還是李二娘打圓場,說當家的不愛說話,附近都管叫「老鐵」。

文瓊妤與她聊得投契,一頓飯吃下來,都是兩個女人的喁喁細語。

飯後收拾妥當,老鐵拿了斧頭到院里劈柴,李二娘將兩人引到外頭那幢獨立的小屋,屋內收拾潔凈,桌床椅凳一應俱全,還有一座神龕,只是龕中空空如也,不知道拜的是什么神。

二娘對劫兆笑道:「趙公子,我們女人家有些體己話要說,請公子先避一避。」

也不顧劫兆錯愕,將他推出屋外,隨手帶上了門。劫兆在飯桌上觀察已久,這李二娘確實是身無武功,仍然不敢遠離,只好坐在門外的柴樁上,豎著耳朵靜聽。

「於姑娘,我們都是女人家,有些話,二娘就直說了。」

「二娘別客氣,我洗耳恭聽。」文瓊妤輕聲道。

「我瞧姑娘與趙公子不像是姊弟,倒像是一對璧人。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呢,卻是溫柔美麗。」李二娘見她害羞起來,心里又多了幾分把握,微笑道:「你們既然住了二娘家里,就得同二娘說實話。今晚是要擺一床鋪蓋還是擺兩床,我心里也好有個底。」

文瓊妤聽得玉頰飛紅。她倒不是存心作偽,而是一想到今晚要與他同睡一室,甚至同床共枕,面頰便一陣發燒,胸口怦怦直跳。「不瞞二娘,我們……我們其實是偷偷跑出來的。」

「是私奔?」李二娘笑道。

文瓊妤羞怯地點點頭。「我同趙家弟弟從小是青梅竹馬,指腹為婚的。我姑父去世後,他們趙家一落千丈,我爹是個愛面子的,打算毀婚,把我許配給中京一名富家惡少。我弟弟本在金吾衛做軍官,舍了大好前程不要,帶我逃出京來;若教人抓住,那可就不得了啦!」

李二娘嘆道:「真是個情種!這世道,像這樣的男子也不多了。那你們有什么打算?」文瓊妤垂淚道:「我娘死後,家里便沒人疼我啦!嫁**隨**,他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吃什么苦也不怕。」心弦觸動,益發淚流雨下。

李二娘撫著她的小手,取出一條棉布帕子與她拭淚,嘖嘖搖頭:「你這花朵般的人兒,怎能過苦日子哪?你們且安心住下,有二娘跟你老鐵叔照拂,決計不讓人動你們一根汗毛。我呀,一直想生個女兒,只可惜沒福份;於姑娘若不嫌棄,給二娘做幾年女兒,二娘一般的疼你。」伸手將她摟進懷里。

文瓊妤流淚嬌喚:「二娘!」柔順相依,任她擁著。

李二娘憐惜地拍著她單薄的背脊,輕哄:「乖!別哭別哭,花一般的人兒,可別哭花了臉。二娘教你一個法子,你夜里好生與你家郎君親近,讓他好好疼愛你,過個一年半載、生下了娃娃,你阿爹還能不認么?要添的是男丁,便更加穩當啦!」

「二娘!」文瓊妤羞不可抑,臊紅了秀美絕倫的小臉。

李二娘笑吟吟地抱來了一床棉被,還特地點了對紅燭,映得小屋里喜洋洋一片。

她將劫兆推進屋里,笑啐道:「你還磨蹭什么?快進去呀!」碰的一聲把門關上。院里只聽見窸窸窣窣一陣,她推著老鐵進了屋里,一邊壓低聲音叨念:「當家的!快別擾了人家小兩口,進屋去進屋去……」

文瓊妤坐在床邊,美眸里兀自水汪汪的,頰畔掛著淚痕。

劫兆貼著門板傾聽片刻,直到確定院里無人後,才將「刺日黥邪」解下,靠在床邊。「你背上還好么?有無受傷?」文瓊妤見他按了按胸口,不由得關心問。

「還好。」劫兆秉著紅燭來到床邊,也坐了下來:「那個老鐵肯定會武功,而且修為頗不弱。但他老婆卻完全不懂武藝,實在奇怪得很。」

文瓊妤見他坐下,連忙往床里縮了縮,想起方才與二娘的對話,心兒怦怦跳著,既緊張又害怕,又似乎有一絲興奮與期待,又覺羞恥,情思翩涌如潮,十分復雜而矛盾。

劫兆替她除下綉鞋羅襪,不免捏著她雪白晶瑩的小腳,文瓊妤心中一盪,忍不住並緊雙腿,悄悄摩擦著一股溫熱滑膩;驀地襟口微涼,劫兆已動手將貂裘打開,一托她的纖腰,把整件袍子解下,披在桌頂。

文瓊妤的一顆芳心都快跳出來了,腦中一片空白:「他要來了!他……他來要我了!」卻見劫兆將棉被攤開,小心替她蓋好,又將貂裘覆在被上,自己卻和衣坐在姊姊身畔,也不褪靴襪,雙手抱著長劍,眼睛盯著門窗。

「你不睡么?」

「也睡。困了,自然就睡。」劫兆微微一笑:「我沒把握能打贏那個老鐵,他若半夜闖進來,這樣也多幾分勝算。姊姊先睡,我會保護你的。」隨手輕理著她的烏黑發鬢,指尖溫柔撫觸柔嫩的面頰,眼中愛憐橫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