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9(1 / 2)

鼎食之家 樂蜀 3517 字 2020-07-29

衛序的祖父衛登是在左仆射任上致仕的,致仕以後就在家里陪著老伴兒崔氏,種花畫畫,含飴弄孫。

這一日兩人早起才吃罷朝食,端起茶來都沒飲上兩口呢,從外頭風一樣卷進來了衛序,他們年紀最小的孫子,並且他手里還提著一把劍,作勢要抹脖子。這可把兩人嚇壞了,崔氏一疊聲地叫屋子里的婢婦們上前去扯住他,可是衛序卻將那劍橫於頸側,說誰要敢動一下,他就立即動手自刎。

看著那明晃晃的劍,看著孫子臉上的決絕之色,衛登忙阻止了那些意欲撲上去拉扯孫子的奴婢,還是怕萬一衛序沖動,刀劍無眼,到時候造成什么駭人的結果,誰都無法承受。

「時合,你可別沖動,有什么事好好說.」衛登站起來朝著衛序走了兩步,離他近了點兒以後,停住腳壓手勸他。

時合是衛序的父親衛紹在他冠禮當日給他取的字,以《易經》里的一句「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里面的「與四時合其序」中來的,暗含了衛序的名字,也有規誡他做事應當合乎春夏秋冬四時分明的次序,井井有條,不應當混亂的意思。

崔氏也在一旁緊張地問他:「七郎,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要做出這樣嚇人的事情?」

衛序就*地說:「你們去問我阿母,她曉得我為何要這么做。」

崔氏一聽,原來是母子之間有什么矛盾,才鬧成這樣,於是立即讓跟前服侍的婢女去把盧氏請來問話。

盧氏那時候同樣是早起吃了朝食,還沒顧得及喝茶呢,就見到其公婆那邊服侍的婢女跑來向她稟告了一個差點兒把她嚇趴下的事情,就是她的兒子手持利劍去了公婆跟前,要抹脖子自盡。

好在她公婆勸住了,不過卻是要她趕緊過去一趟,要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還能是什么回事,不就是為了那謝家七娘么。丈夫上一個休沐日也沒有回來,傳回來的信是朝廷里有緊急公務處理,可是盧氏明白那多半是個借口,主要是謝侍中那邊還沒有回信兒,他當然不好回家。這也是屬於緩兵之計的一部分吧。她想,可能下一個休沐日丈夫就能帶好消息回來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還沒等到丈夫帶好消息回來,兒子就搶先一步行動,竟然持劍去了公婆跟前要自刎,這一下可是再想遮掩也遮不住了,很快,整個衛府中人都會知道此事。所謂的家丑終於還是敞露出來,大白於天下了。

盧氏接下來是又害怕又生氣,趕忙收拾了往公婆的上房院去。

一進上房院,就看見在院子的角落里聚集了三三兩兩的奴婢在怯怯私語。好在各房的媳婦們沒有在這里,盧氏臉上不覺得那么難看。主要是她婆婆崔氏是個寬和的人,年輕一點兒的時候還叫三個兒子的媳婦晨昏定省,到跟前來立規矩。後來,她丈夫致仕了,她就不叫她們來了,說還是跟老伴兒兩人早起吃飯說話,跟前沒人守著自在些。因此近幾年,各房的媳婦都是在自己屋子里吃早飯的。

進了公婆所在的堂上,盧氏一眼就見了兒子衛序手中拿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劍橫於頸側,滿目寒霜,臉上都是決絕之色。不由得先就嚇得喊了一聲:「我的兒,你這是要做什么?快把劍放下,什么事都好商量。」

衛序見他娘來了,不由得哼一聲,冷冷道:「前幾日,在我屋子里,阿母可記得我說的那個話,要是你哄我,我當自刎於你和阿父跟前。今日阿父雖不在,但我在阿婆和阿翁跟前自刎也是一樣!」

崔氏和衛登早就在猜測到底是什么事,鬧得這樣,見盧氏來了,齊齊開口讓她說一說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何弄得他們的寶貝孫子要持劍自刎,而且剛才聽了兩母子簡單的兩句對話,貌似是盧氏哄騙了衛序,他才這樣,看來錯應該在盧氏那一邊。

盧氏在公婆的質問下,沒法子,只能把之前兒子請求她和丈夫向謝府提親,要迎娶謝家七娘,而她和丈夫不同意,兒子就絕食。後來她不想讓兒子絕食損傷身子,就答應他,等丈夫休沐回來,就請媒人上謝家去提親,可後來丈夫在上一個休沐日又沒有回來,這事情就只能拖著。沒想到兒子卻這樣沖動,竟然不等丈夫回來就持劍上公婆這里,以自刎相逼,鬧出這么大的事情。

她也不敢把她寫給丈夫的那信的內容給說出來,因為她一旦說出來,在兒子跟前就更加理虧了,她這當娘的臉掛不住。

衛序聞言,紅著眼圈兒道:「阿母,我沒沖動,據我派去謝府跟前打探消息的人回來對我說,謝家請了官媒,正替謝七娘挑選郎君呢,我想,你和阿父是不是去對謝家說了什么,謝家才這么快替謝七娘選郎君。我要是今日不來阿翁和阿婆跟前把這事情挑出來,等到阿父休沐回來,說不定謝家都已經為謝七娘選好郎君了。到那時,你們就稱心如意了對不?到那時,我也只有一死。與其等到那一天,我心傷自刎,還不如今日早點兒得個說法。痛快些,也免得我受苦。」

衛登和崔氏聽完盧氏和衛序的話,著實吃了一驚,衛登還在問:「七郎要想娶親是好事呀,再說他也行了冠禮,有了字,且年滿十六歲,為何你們不同意?」

也難怪衛登這么說,他以相當於副相身份的左仆射致仕後,就沒管什么外頭的事情,成天悠游林下,兩耳不聞窗外事,過得十分自在。王鸞和謝伯媛這等小輩和離的事情自然也是鑽不進他耳朵里的,所以他不曉得謝家七娘是和離過的女郎。

但崔氏就和他不一樣了,老太太畢竟是個女人,是女人也難免會關注些婚喪嫁娶之事。再加上謝家也是頂級士族之家,謝庄更是大名士一個,他的女兒和離的新聞還是很有關注度的。崔氏就曉得謝伯媛跟王鸞和離的事情,甚至知道謝伯媛排行第七,是謝庄的長女,還有因為王鸞德行有虧,謝家才非要謝七娘和王鸞和離的。

因此聽完盧氏的話,就嗔怪衛登道:「你知道什么,那謝家七娘是和離過的女郎,盡管在跟王鸞和離一事上她沒有錯,可她畢竟和離了,況且年紀也比七郎要大上兩歲。而七郎都沒有娶過親,作為阿盧和四郎兩夫妻唯一的兒郎,你說,他們會不會同意讓七郎娶一個和離過的女郎為妻?這說出去也有點兒不好聽……」

總之,在他們老一輩的心中,讓寶貝孫子娶個和離過的女郎始終是有點兒不稱心,也有點兒吃虧。完全沒有娶一個在室的女郎那樣是光明正大的喜事,而是打了折扣,也讓來參加婚宴的親友們始終覺得這喜事不那么喜興。

衛登聽完老伴兒的話,才喟然長嘆一聲,道:「哎,原來如此,怪不得……」

他看向孫子衛序,搖搖頭,臉上都是惋惜之色,他在心中覺得自己的孫兒喜歡上一個和離的女郎,還為她鬧到要自刎,實在是有些不值得。

衛序聽了他祖母的話卻說:「什么不好聽?謝七娘和王鸞和離,建康城的人都知道那是王鸞有錯,關謝七娘何事。還有,沒成親的郎君娶和離過的女郎為妻,也不是我一人。先帝南華公主與駙馬和離,後又另外找了程康做駙馬,程康也是沒有成過親的郎君,也沒有人說南華公主不應該找比她年紀小,且又沒成過親的郎君做駙馬。兩人成親後,恩愛了一輩子,先帝常以他們兩個作為皇室夫妻恩愛的楷模。我是真心愛慕謝七娘,只願這一世娶她為妻,若是不能,我寧願不孝,自刎於阿翁和阿婆,還有阿母跟前,免得一世受那相思之苦!」

崔氏聽了衛序的話直搖頭,道:「南華公主是帝胄,和常人不同,這不能比。不過,話說回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阿父跟你一樣是個死心眼子。」

說到這里,看了眼站在堂下的盧氏一眼。這些年來,她這個當娘的每每要幼子衛紹納妾,多生幾個兒子,可衛紹就不願意,死心塌地守著盧氏一個女人過日子。

當年盧氏好不好也是以一個在室女郎的身份嫁給她幼子衛紹的,可如今衛紹和盧氏的唯一的兒子卻要娶一個和離過的女郎為妻,今兒見他為了那謝七娘,先是絕食,後又要以自刎相逼,可見他對那謝七娘多看重。想必,謝七娘嫁過來後,她這寶貝孫子也是會守著那一個女人過日子的,同其父一樣。

這怎么行!崔氏覺得她再也不能看著孫子又再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而且要是她這個孫子也同樣生一個郎君,那么,三房那邊的子嗣就是太單薄了。

衛序如此決絕的一番話,令他祖父和祖母都發愁了。看來他們的孫子是死心塌地要娶那謝七娘了,要是不答應他,今日這事情就完不了。可要是又施一個緩兵之計假意答應他,他們這些做長輩的又哪有臉在府中眾人跟前保持他們的信息。食言而肥,言而無信,這種事對他們的臉面還有尊嚴可是有極大的損害。再說了,衛家也是一流士族之家,府中的老祖宗做出哄騙孫子的事情,外人又該怎么看看他們,怎么看衛家?

當世,人們對一個家族的名聲那可是要拼了命去維護的,又豈能故意損壞。

想了想,崔氏叫盧氏過來,又讓丈夫衛登也過來,她說:「咱們去後面商議一下。」

轉臉,她又對衛序說:「七郎,你別做傻事,我跟你阿母還有阿翁商量一下,不過一刻鍾就來答復你,你且耐心等著。」

衛序木著臉,依舊將劍橫於頸上,點了點頭。

崔氏就和其夫衛登,還有媳婦兒盧氏走入了屏風隔著的後堂。

三人一走進去,崔氏就問衛登:「郎君,你說這事兒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