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 2)

鼎食之家 樂蜀 3092 字 2020-07-29

直到車聲消失之後很久,波拉克還站在細雨中望著。冷雨打濕了他的肩膀和後背,他卻幾乎沒有察覺。猛然間他一抬頭,感到雨點落在臉上。

波拉克心想,不知聯邦特工有沒有這么聰明,來他家時特意考慮了天氣因素:這種烏雲當然無法阻止軍方的偵察衛星監視這兩輛車,卻能擋住圈子內部成員切入的民用衛星。這樣一來,就算圈子里有人知道滑溜先生的真名實姓,他們也不可能知道聯邦特工來拜訪過。

波拉克的目光越過院子,落在花園里。(前後不過一個小時,自己的境況卻已決然不同。)

下午晚些時候雨過天晴。陽光照耀下,樹叢枝葉上千萬顆水珠仿佛一粒粒珍珠。

波拉克等到太陽隱沒在樹梢後,只給廊屋東邊的高樹間留下一抹金輝,這才坐在他的設備前,准備進入「另一層面」。他采取的步驟比以往復雜得多,想在聯邦特工的容忍范圍內盡可能做好准備。要是能有一個星期作先期研究就好了,但弗吉尼亞和她那一伙人顯然沒有那么多耐性。

他啟動處理器陣列,在他最喜愛的那把椅子里坐得更加舒服些,仔細的將五個腦關電極貼在頭部。

長長的幾分鍾過去了,什么都沒有發生。想進入「另一層面」必須達到某種程度的忘我狀態,或者至少某種自我催眠狀態。有些專家建議使用葯物或其它隔斷感覺器官的手段,以強化用戶對於腦關電極讀取的種種微弱模糊信號的感應。波拉克的經驗自然比所有熱門專家都豐富得多,他發現,只需凝望樹林、靜聽掠過樹梢的颯颯風聲,自己便能進入狀態。

做白日夢的人忘記了周遭事物,眼睛所看到的是另外一個世界。波拉克就像這樣,他的意識飄浮起來,遺世獨立。潛意識中,西岸通訊與數據服務系統化為一片模模糊糊的灌木叢,潛意識之上的清醒知覺再對這片信號叢林詳加檢視,查詢檢索,找出最安全的小徑,通向一塊不受打擾調制空間。

和大多數家住郊外的遠程辦公者一樣,波拉克租用的是標准光纖聯接:貝爾、波音、日本電氣,加上西海岸當地的數據通訊公司,這些路徑已經足以使他連通地球上任何接收處理器,幾乎不存在被察覺的可能。幾分鍾內,他已經試探、變換了三條線路,在網上找到一塊地盤進行調制計算。衛星通訊公司以極其低廉的價格出租處理器時間,低到與地面通訊線路差不多的價錢,還接受自動轉帳。

過去幾年中波拉克設立了好幾個匿名帳戶,以匿名的付款的方式獲得一大塊數據空間的獨占控制權,只要提出請求,幾毫秒後便可以使用。整個過程幾乎完全在潛意識層面上完成——巫師的大量日常事務全都用這種方式處理。這套方法是他與別的人在過去四年中逐步發明並完善的。現在他已經成為滑溜先生,別的名字不再提及,連想都不想。

滑溜先生來到「另一層面」外緣,通過一顆低軌道氣象衛星的眼睛飛快的一瞥:下面鋪開的是北美大陸,在西部,明暗分界線彎彎曲曲,大平原地區大部為陰雲覆蓋。這些都是信息。有些信息看上去無關緊要,可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派上用場。所有這些本來都可以在下意識層面自動完成,無需清醒意識參與,但滑溜先生向來對太空的事獨具衷情。

休息片刻之後,滑溜先生檢查間接通訊線路,運轉正常。還有加密方面(這是常規了),一切正常,看來沒有被人破解。與其他大巫還有很多老百姓一樣,他信不過國頒標准加密程序,十五年來一直使用從學術界泄露出來的高級算法(國安局的偏執狂始終執意反對這種算法的外泄)。

滑溜先生確信自己的保護措施做得很好,別人無法追蹤,這才直奔巫師會。他循著標志前進,速度飛快。走這一趟難度相當大,因為標志設得非常隱蔽。圈子里的人不喜歡受不高明的低段位選手打擾。

具體說來,踏上這一段旅途的行者必須能夠感應極其微弱的信號、暗示,在圈子成員的想象力生成環境中將它們識別出來。窄窄的一行石塊標示出正確的路線,穿過一潭灰綠色的沼地。空氣寒冷而潮濕,高大奇異的植物上,水珠滴滴答答落進微光閃動的水潭,或是滴落在大朵大朵的百合花上。旅行者的潛意識明白那些石塊的含義,同時通過一個個數據網絡處理連續不斷的網上日常事務,但要做出種種決策,以便最終抵達巫師會的入口,這個方面必須依靠技巧高超的旅行者的清醒意識。否則的話,死亡便會降臨。

網上的死亡是象征性的,指被甩回現實世界。從遠的說,這與四十年前電腦上的探險游戲有些相似之處。如果要舉近期的例子,那就是廣為流行的讀者參與小說,這兩者頗為相近。不過還是存在兩個巨大區別:這場游戲遠為復雜,沒有腦電圖輸入/輸出設備無法完成。這種設備被大巫們和公共數據庫稱作腦關。

關於腦關的謠傳與誤解非常多。像「洛山磯時報」和「cbs新聞」這種比較負責的數據庫明確表示,無論腦關還是「另一層面」,都沒有什么超自然的神奇,至於那些富於魔幻氣息的切口行話,不過是人們為了方便起見胡亂添加的。說得好聽點,給它們平添一層傳奇色彩,有時更墮落為混淆視聽的愚民手段。問題是數據庫的這些文章常常說不到點子上,既保守拘謹,同時又誇大其辭。比如有人或許會以為,必須有極大的帶寬才能使滑溜先生穿越的沼地栩栩如生。其實不是這樣。如果對帶寬真的有這么大需求,聯邦特工不久便能查出大巫和變形金剛們的一切活動。一條典型的腦關鏈接只有約五萬波特,帶寬甚至趕不上單純的視頻傳送。

滑溜先生能感到沼地的濕氣滲進皮靴,雖然天氣很冷,他還是開始冒汗。實際上,這些感覺並不完全來自帶寬。腦關電極傳送的只是某種暗示,相當於舞台上的提詞,滑溜先生的想象力與潛意識對這些暗示做出反應,形成與現實世界毫無二致的真是感受。這種從暗示到感受的轉化過程相當於翻譯,不能想怎么譯解就怎么譯解,任意而為的結果便是被甩回現實世界,永遠別想找到巫師會的入口。對於另一層面的旅行者來說,只要存在暗示,周圍環境的細節便歷歷在目。這種事情並不新奇,古已有之。例如小說,哪怕是個蹩腳的作者,只要善解人意,加上情節抓人,他也能只用幾句描寫便喚起讀者心中的全幅想象場景。現在的區別是想象有了互動性,就像在真實世界里人們可以用自己的感官與周圍環境互動一樣。單憑想象便能調動事物,在人類數千年形成的語匯中,要描述這種現象,說到底還是魔法行話最為合適。

石塊與石塊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滑溜先生使出渾身解數,惟恐一個失足,掉進石塊周圍嘩啦啦作響的水潭。幸好小徑只有幾百米,之後便離開水潭。

現在他走在淺水窪的泥漿里,周遭是濃密的樹林與灌木叢。閃閃發亮的大蛛網橫張在小路前方和路旁的樹叢間。

頭頂上方的枝丫叢中,一只拳頭大小的紅斑蜘蛛突然的滑落到他眼前,動作像個溜溜球。「小心,小心。」蜘蛛濕漉漉的嘴巴里發出細細的聲音,「小心,小心。」翻來覆去就是這個詞兒,在滑溜先生臉畔來回晃悠。

他仔細看看蜘蛛斑紋狀的腹部。這個地方有許多殺人蛛,必須以不同方式對付,旅行者才能活命。滑溜先生看了半晌,這才抬起手背,舉到蜘蛛的高度,讓它爬上來。

這東西爬過他潮乎乎的外套,爬到的頸部,在那里悄聲說了句什么。

滑溜先生聽完,不等蜘蛛重復便一把抓住,朝身體左方扔去,同時奔下小路,朝路旁蛛網密布的灌木叢飛奔。

啪的一聲,什么又濕又重的東西狠狠砸在他剛剛的立足之地。這時他已經跑遠了,面前忽然拱起一道山坡,他以最高速度沖上坡去。

他在坡頂停步,山坡那邊能望見一座陰沉沉的巨大城堡,離這里不到五百米,那就是巫師會的所在地。

和剛才的沼地一樣,城堡也被隱隱約約映照得半明半暗。光源只有部分天光,其余則道不清來歷。通向城堡的小路比沼澤地里寬多了,但滑溜先生還是和剛才一樣謹慎:大巫們用不少怪物看守這個地方。這些東西預先設置了程序,有個要命的習慣,經常變更往來規定,旅行者只要違反便必死無疑。

先是下坡路,之後路面變得崎嶇不平,彎彎曲曲再次上坡,通向城堡的各種石質、鐵質入口。地面比剛才干燥,樹木也稀疏了些。

頭頂傳來陣陣拍翅聲,滑溜先生知道不能向上看。離護城河只有三十米了,溫度越來越高,熱得讓人受不了。能聽見壕溝里的岩漿噗噗哧哧陣陣作響,不時還躥上一股火苗,舔著殘存的植物。

壕溝里倏地冒出一顆漆黑的頭顱,兩眼灼灼發光。一秒鍾後,頭顱下面的身體也鑽了出來,朝來人噴出一股紅光閃閃的岩漿。

滑溜先生稍稍抬起一只手,致命的噴流才到眼前,突地一躍,落在他身後,一點也沒傷著他。

滑溜先生鎮定自若,看著這頭龐大的怪獸跨前一步,震得地面咚咚作響,居高臨下俯視自己。

阿蘭——這頭怪獸最喜歡這個名字——近視似的眯縫起眼睛打量來人,大腦袋輕輕左搖右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