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離前騷(下)(1 / 2)

慶余年 貓膩 4583 字 2020-07-29

</br>第七十八章離前騷(下)

新年納余慶,嘉節號長春,又是一年一度的新春佳節毫無疑問,並不延遲,很沒有新意的到來。

今年冬天范閑大部分時間沒有呆在蒼山上,加上後來出了那些事情,嚇得婉兒和若若也都跑回了京都,人到的齊,只差了范老二一個,所以范府好生地熱鬧了一番。

府門前的紅紙屑炸的厚厚地鋪了一層,就像是大喜的地毯,空氣中彌漫著煙火的味道,有些薰鼻,有些微甜,大廚房小廚房里的大魚大肉,更是讓主子下人們都覺得,這生活不要太幸福,得虧少爺抓的消滯之葯十分管用……

三十的晚上,宮里賜了幾大盤菜,還有些小玩意兒。范閑沒怎么在意,只是在房間里與妻子妹妹進行著艱難地談話,在稍許解了二姝之惑後,不等兩位姑娘家從震驚與無窮困惑之中醒來,便領著二人去了前宅。

一頓年飯草草吃完,一家子圍在了一起打了幾圈麻將,范閑趴在婉兒的身後抱膀子,時不時出些餿主意,成功地輸給兩位長輩不少銀子,又刻意揀前世的經典笑話說了幾個,終於緩解了些桌上的怪異情緒。

第二日大年初一,守夜之後的年青人們掙扎著醒來,到前堂行年禮。

范閑一點沒有馬虎,實實在在地雙膝及地,在眾人怪異的眼光里,平靜如常,向父親大人叩了三個響頭,砰砰砰三聲響,額頭與地面親密接觸著。

范老爺子捋須輕笑,說不出的安慰。

姑娘婦人們出去揉湯圓玩了,年初一的前宅里就只剩了些光棍,范閑走到父親身後,輕輕給他揉著雙肩。自從流言傳開之後,也許是破了心頭魔障,范閑不再將自己隔於紗簾之後,開始表露身為人子應有的情感,父子二人間的距離,反而要比以往顯得親切了許多。

戶部尚書范建一面養著神,一面享受著兒子的服侍,問道:「思轍在那邊怎么樣?」

范閑恭敬回答道:「還成。王啟年是個機靈人。」

范建微微一笑說道:「你在北齊熟人多,對於這點我是放心的。」他忽然搖了搖頭,有些莫名其妙說道:「說來也怪,我看安之你對北人倒是不錯,可別忘我們兩國之間有死仇不可化解,某些時候可以利用一下無妨,但不可以全盤信任,尤其是不能將最後地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

范閑微微一怔。不知道父親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呵呵一笑,解釋了幾句。

范建忽然關心說道:「費老給你治傷,如今怎么樣了?」

范閑不想讓父親擔心,便沒有說出真氣流散的實情。點頭應道:「好的差不多了,再調養兩個月,應該就不用擔心。」

「還要兩個月?」范建皺眉道:「江南不比京都,山高河深皇帝遠。你如今身體又不如以往,萬事都要小心,切不可再如這兩年一般事事爭先,一旦動手,就非要制對方於死地……但凡能容人之時,暫且容他,不急在一時。」

范閑聽出父親話語中的擔憂,也知道長輩是提醒自己。

在京中的爭斗。范閑下手向來極狠,即便面對著長公主與二皇子,他也沒有退卻過,一昧手狠膽壯。只是去了江南,面對著那些封疆大吏,深入到江南世家的大本營,雖然從權位上看似沒有人能撼動自己,但沒有父親與陳萍萍這兩座大山在身後。自己做事應該要更圓融一些。

父子二人就年後的事情交換了一下意見。針對長公主入京之後,會對朝局帶來怎樣的變化。也做出了足夠細致地分析。范建提醒范閑,應該注意一下年後便會入閣的胡學士。范閑不明白父親專門提到那位文學大家是什么意思,但仍然將那個人名牢牢地記在了心中。

范建輕輕拍拍肩頭那雙穩定而年青的手,微笑著說道:「看來陛下是真准備將監察院交給你,日後你在院中,他總要在朝中找一位聲名地位都能與你相對應的文官,這是為將來准備。」

胡學士當年領一世文風之變時,不過是名二十出頭的年青人,如今大約四十多歲,在天下南方文名之盛,在范閑出世前,實是風頭無二,只是這位仁兄近年來官運頗為不順,在七路中顛沛流離,位高而無實權,今番入京便執門下中書,也算是朝廷的重用。

范閑笑著搖搖頭,心想自己又不打算過多干涉朝政,更不會去撩動那位胡學士,想來他也不會主動來招惹自己。

父子二人又閑話了幾句,范閑想著今天族中還要祭祖,試探著問了一聲。

范閑回頭望了兒子一眼,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心想這孩子有這份心已是極難得的事情,但是他能表露心跡,自己卻不能讓他的名字錄入族譜,畢竟還要顧忌宮中那位地臉面。

范閑也只是試一下,看看有沒有這種可能,見父親反應的很直接,便知道自己依然是在痴心妄想,心里便覺得有些不舒服。

上午的太陽,暖洋洋地照在范家花園之中,包括范尚書、柳氏、若若在內的大部分人都已經去了田庄所在的范族祠堂,連帶著管事,嬤嬤,丫環也去了一大批,此時前宅後宅便只剩下了不多地人,顯得格外安靜。

「我知道你想去。」婉兒坐在他身邊輕聲安慰道。

范閑正在看書,澹泊書局印出來的第一批《庄氏評論集》,名字是范閑取的,字也是范閑題的,據七葉說,銷量極為看好,回籠地資金遠比想像的快,尤其是北齊朝廷一次性訂購了一萬本。讓范閑的荷包再次鼓囊囊了起來。

聽著妻子的話語,他微笑著抬起頭,隨意將書放到一邊,嗯了一聲:「怎么?擔心我想不開?」

婉兒笑道:「你怎么就不擔心我想不開?」

范閑輕舒雙臂,將她摟入懷中,貼著她微涼地臉蛋兒,關切問道:「最近身體怎么樣?」

婉兒誤會了他在說什么,擱在他肩上的臉頰略現愁容。說道:「還沒有動靜。」

范閑哈哈笑了起來,說道:「誰關心那沒出世的女兒?我只是問你的身體狀況如何,費先生給我治病用地是治牛的法子,如今我開始有些懷疑他的水准了。」

「身體沒有什么問題。」婉兒想了一想,好奇問道:「為什么是女兒?」

「女兒好,不用立於朝堂之上天天干仗。」范閑笑著說道,他的思維,與這個世界上地人。當然有極大的差別。

林婉兒略拉開了些與范閑的距離,指著自己的心口處,嘻嘻笑著說道:「姑娘家也不好,嫁個相公還不知道相公究竟是誰……這里不好受。」

范閑地手老實不客氣地向妻子柔軟地胸脯上摸去,正色說道:「我來看看問題嚴不嚴重。」

夫妻笑鬧一番。卻沒能將那事兒全數拋開,婉兒幽幽說道:「……誰曾想到,你竟是……我的表哥。」

「不好嗎?」范閑微笑著說道:「林妹妹,叫聲閑哥哥來聽聽。」

婉兒啐了一口:「呸!你又不是寶玉。」

范閑一想也對。自己比賈寶玉可是要漂亮多了,眼珠子一轉,便出了屋,婉兒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好生好奇,不料沒一會兒功夫范閑便回了屋,只是……身上套著件下人們都不常穿地破爛衣裳!

林婉兒一看他這身小乞丐般地打扮,頓時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范閑瞪著雙眼。張著大嘴,憨喜無比說道:「表妹……啊嘿嘿,啊嘿嘿……俺終於等著你了!」

林婉兒一愣,心想相公怎么忽然瘋,難道喊自己表妹這樣很好玩?遲疑問道:「表妹?」

范閑傻呵呵笑道:「唉,我是你表哥,洪七啊……」

林婉兒傻了,聽著相公操著一口膠州口音說胡話。半天不知道應該怎么接話。范閑看著她的反應。也自心灰意冷,低頭像個戰敗的士兵一般。出門將衣裳換了回來。

「相公,你先前……是做什么呢?」

「東成西就模仿秀。」范閑苦著一張臉。

「模仿秀?」

「秀……sho也,便是南邊人常說的騷……別問了,就當我騷吧。」

范閑作秀的水准其實是很高地,打重生到這個世界之後,便開始扮演天真小孩,扮演詩仙,扮演情聖,表演,本來就是他的強項,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有信心在宮里,在小樓里,可以用至情至性的表演,欺騙過那位深不可測的皇帝陛下。

但人總是需要休息地,所以他在自己最親近的人面前不想遮掩太多,比如妻子,比如妹妹。身世被曝光之後,婉兒在震驚之余,總算是逐漸接受了現實,對於忽然間相公成了表哥,只是有親上加親的美妙羅曼感。

而對於若若來說,哥哥忽然變成了毫無血緣關系的一個人,這事兒就有些想不通了。所以這些天里,范家小姐一直有意無意地躲著范閑,似乎不知道怎么面對兄長。

她心神不寧,連費介的課也上的糊里糊塗,府上更不敢放她去太醫院與那些老夫子們商討救病活人的大事。

「若若只是沒有轉過彎來。」婉兒安慰道。

范閑苦笑道:「我不一樣是她哥?這事實總是改變不了的。」他閉著眼睛休息了片刻後說道:「等我走後,若那邊能安定下來,我就接你過去,至於妹妹,估摸著馬上也要離京了。」

林婉兒聽著這話,十分高興,攀著他地肩頭說道:「聽說江南水好,生出來的人物都像畫中似的。我可沒出過遠門,這次得好好玩一下。」

范閑取笑道:「莫不是准備看大帥哥。」

林婉兒禁不住這等頑笑話。圓潤無比的臉頰頓時羞的紅了起來,作死地捏拳往范閑身上捶去。

范閑哈哈笑著,捉住了她的一對小拳頭,正色說道:「長公主回京,你總要去看看。」

林婉兒一聽,心內百感交集,柔腸糾結,怎也不知該如何處理這關系。范閑安慰道:「我知道這很難。但你總要學會,將這一張紙給撕成兩半,互不交界,各有各事。」

這事不是安慰與勸解能解決,范閑也明白這一點,只好丟下不談,反而是婉兒強打精神,替他操心起內庫地事情。說道:「相公你就算將慶余堂的掌櫃們全帶去,只怕也不能在最短地時間內將內庫掌住,畢竟母親經營了這么多年,江南地那些地方大員大多要看她臉色。」

她遲疑少許後,認真說道:「尤其是你帶葉家的老人下江南。很容易引起民間朝堂上地議論……」

范閑點點頭,平靜說道:「我也明白,不過此事必須要做,掌櫃們這些年都在為各王府公宅打理生意。我也不能完全明白他們到底是怎么想的,能不能信我……只是內庫里的那些事物,如果沒有他們,還真是沒輒。朝廷之所以這些年將他們盯得緊,就是因為他們了解內庫地制造環節,這些信息乃是朝廷重中之重,斷不能容許他們腦中的知識,流傳到北齊或是東夷城去……只是內庫各項生意。出產總是需要技術指導,這才保住了性命。」

林婉兒沉默一陣,輕聲說道:「別看這些掌櫃們似乎在京中行動自由,其實身邊都長年累月跟著人,一旦他們有泄密的跡像,他們身邊的人就會馬上將他們撲殺。」

范閑微異道:「這我能猜到,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是哪方面的,我在院里查過。監察院只負責外圍。負責滅口的人卻沒有查到。」

「是宮里的人。」林婉兒面有憂色說道:「估計他們也會跟著你一起下江南。」

「公公們的手下?」范閑安慰地笑了起來,打從入京之後。他就和宮里的宦官們關系良好,不論是哪個宮,哪個派系的太監,都深深將范提司引為知己。

「不操心這些事了。」他想了想後說道:「內庫之事雖然未行,但其實大勢已定……你那位石頭皇兄大概是沒什么機會,皇子之爭至少在幾年之內不會再次浮出水面,這一點,我想是陛下最感激我的地方,雖然他沒有說出口。」

林婉兒嘆了口氣,怔怔望著自己的夫君,半晌之後才幽幽說道:「別將事情想地太簡單……其實在我看來,皇上只是不喜歡自己的幾個兒子鬧騰……至於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誰能知道?就說二皇兄吧,就算他目前被圈禁在家,但誰知道他將來會不會忽然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