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老子(1 / 2)

漢闕 七月新番 1786 字 2022-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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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昨夜徹讀西安侯所著《春秋左傳正義》,獲益良多啊,此書果然博大精深,石渠閣中辯論只見一其一角,連皇太子都連連稱贊。」

劉詢與任弘相對而坐,像極了十多年前,他初繼位,而任弘將趕赴西域做都護,二人的那次談話,任弘的那封錦囊,其中有諸多妙計,幫劉詢坐穩了帝位,讓他至今難忘。

可現在,劉詢滿腦子想的,都是應如何讓任弘主動放棄左傳立為官學,並探出其心中所想,了解他究竟想做什么?

任弘倒是開門見山:「臣及冠後方學五經,然受益良多,略有所得,不想竟能著書立說,如此粗淺之學,唯望能為陛下所用,對了,臣今日入宮,還有一物要獻上。」

金安上先前已經為西安侯捏了一把汗,此刻捧著那物過來給皇帝過目,卻是一塊木板。

卻是紋質細密堅實的木材,看顏色質地應該是棗木,木板上一面用刀一筆一筆雕刻成許多陽文,每個字的筆劃突出在板上,就像大漢朝從官吏到個人,幾乎人人在用的印章一般。

這卻是任弘前年便募了天下各處知名印工數十人,在西安侯國鼓搗出來的雕版印刷術——此事較為機密,知者不多,不然有些人說不定會彈劾任弘「私刻帝璽」呢!

「和印章一樣,刷了油墨,便可在紙上印出一篇文章來,其速十倍於手抄,且只要將雕版檢查周全,便不會有錯漏出現,所印每篇如出一轍。」

大漢朝是律令國家,頒布律法最麻煩的地方,就在於每一篇都要手抄,錯字是不可避免的,而漢字又如此神奇,一字之差足以影響意思和量刑,所以每年各郡都要派人來御史府開會,核對律令。

而有了雕版印刷後,自是方便不少,任弘講述了雕版的原理,還不止是律令,天子的詔書,歷法等,都是需要傳於天下十三州三都護一百多郡數百個縣,幾千個鄉邑的,雕版自能大顯身手。

「自此之後,漢家之制詔、律令、農書、歷法,皆將班於天下矣!」

「難怪卿所撰《正義》數十本亦如出一人之手。」劉詢了然,他已經猜到了是西安侯鼓搗的新技藝,今日方知竟是用了司空見慣的印章之技,但除了西安侯,誰又能想得到呢?

想到這,劉詢更加感慨,心中暗道:」昔日魏惠王與齊威王比較各自寶物,魏惠王說,他有夜明珠十枚,能照得十二乘車內外通明。然齊威王卻舉了他的四位賢臣。檀子守南城,則楚人不敢為寇,泗上十二諸侯皆來朝。盼子守高唐,則趙人不敢東漁於河。黔夫守徐州,則燕人祭北門,趙人祭西門,徙而從者七千余家。種首備盜賊,則道不拾遺。此四臣者,將照千里,豈特十二乘哉!」

「而西安侯亦如朕之寶,朕之太白星,懸於空中,能照萬里!」

這也是劉詢無奈的地方,西安侯的光太耀眼,若是不壓著他暗淡些,這大漢朝,就是二日同輝了。

而左傳等,便是任弘隱於天幕後,也在散發的光芒,這讓劉詢唯恐自己落下後,他會立刻成為新的太陽。

不過話雖如此,在任弘直接獻上雕版之術後,劉詢心里舒服了一點。

看來任弘確實沒有藏私之意,只是先露一手,讓劉詢明白:「臣有能耐讓《左傳》傳於天下,大興於民間,但臣終究還是將做此事的權力,交到陛下手中!」

畢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他們既合作又斗爭,很多事不必開口說,通過細節和小動作,便能明白對方的打算。

既然任弘退了一步,劉詢也投桃報李,繼續方才的話題:「昨夜石渠閣論春秋三傳異同後,皇太子獨喜《左傳》,太子太傅忠節正侯已逝,太子獨有授《論語》《孝經》之少傅,朕欲聘西安侯為皇太子師,何如?」

他希望君臣相宜,像高皇帝和留侯一樣,善始善終,所以劉詢希望任弘能接下這個差事,回到自己規劃的那條路上。

在劉詢的規劃里,任弘可以做太子師,將《左傳》教授給劉去疾,但此學說暫時不可立為官學。任弘還要完全交出雕版印刷,不可私印書籍,等二三十年後,劉詢百年之後,太子成年繼位,任弘也逝世了,左傳方能大興。

劉詢甚至能讓任弘死後成聖,讓他的地位堪比召公,任氏家族能和周朝的魯國一般,與國同休!

但讓劉詢失望的是,任弘竟拒絕了!

倒是沒有說什么才疏學淺之類的話,而是劉詢沒想到的借口。

「陛下,能為皇太子師,臣自是求之不得,但臣怕是沒時間了……」

西安侯得了惡疾性命不久於人世了?劉詢且喜且悲,皺眉道:

「卿此言何意?」

「十六年前,元鳳三年(公元前77年)時,臣還在懸泉置做小吏時,聽人說起傅公事跡,便投筆於地,發了一句豪言。」

「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博望侯、傅公,通絕域,立大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

劉詢知道這句話,而任弘還真實現了當年吹過的牛。

「時至今日,臣已封兩萬戶,奉陛下詔滅匈奴,位大司馬驃騎將軍,此布衣之極,於弘足矣。」

任弘避席而拜,發自肺腑說道:「然臣終究未能盡通絕域,如今海西大秦國銳意東征,盡並海西諸國,又屠本都、條支為郡縣,兵臨安息。」

「臣唯恐他日此國終為大漢之患,願效博望侯之事,為大漢持節使於安息,說安息王,合縱蔥嶺以西諸邦,共同抵御大秦,彌外患於四夷,而大漢省兵革之費,無黎民之災。」

劉詢一愣,搖頭道:「出使安息,與安息王盟,一中郎將足矣,需要朕的大司馬驃騎將軍親自去?殺雞焉用牛刀!」

任弘垂首:「還得探聽大秦虛實,臣恐一般使者不能行此重任,陛下豈不聞?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

劉詢曾經不吝以最好的最壞的可能,設想過任弘的打算。

卻萬萬沒料到,他會選這條路。

是以退為進么?但又不太像,如此一來近年諸多事也說得通了:西安侯是忙著跑路,所以才急不可耐地要盡快讓左傳位列官學。

而且以劉詢對任弘的了解,這恐怕不是簡單的出使,而是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