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演員(1 / 2)

漢闕 七月新番 2038 字 2020-06-11

它乾城(阿克蘇新和縣)乃是龜茲第二大城,東面隔著渭干河與八十里外的龜茲都城相望,北面是紅褐色的卻勒塔格山,往南走是塔里木河與大沙漠。

這里的綠洲雖然不如龜茲城那般大,但也算廣袤,城外的春小麥已經開花,茂密的胡楊林布滿渭干河畔,城內居民五六千,商旅往來頻繁,是絲路上的繁榮城邑。

可今日,它乾城卻被一群化妝成粟特商賈的烏孫人破開了大門,隨之而來的就是浩浩盪盪的騎兵。

說起來,龜茲遭到游牧者侵擾的情況並不多見,百年前,匈奴右賢王的大軍究竟是如何征服此地,將龜茲納為單於屬邦,又制造了多少殺戮?早就沒人記得了。巍峨的天山則為他們擋住來自烏孫的侵擾,再加上龜茲作為西域第一城郭大國,通常只有吞並別人的份,無人有機會反攻到渭干河畔。

但這並不妨礙坐享和平的龜茲人,聽到一些來自姑墨、溫宿的傳聞:烏孫人大多數時候是可以講道理的,可一旦觸怒了他們,無數馬蹄就會踏上綠洲,將麥子和花朵踩進泥土。他們會對某個小城邑進行屠戮,以展示武力威懾諸邦,烏孫的戰士會割下死者的頭皮掛在腰上,揮舞手中長鞭,逼迫年輕力壯的男女跟在他們馬屁股後,帶回烏孫做奴隸。

烏孫對綠洲諸邦做的事,與匈奴對漢地邊境的侵擾並無本質區別。

而現在,這種厄運似乎要降臨到它乾城頭上了。烏孫人殺死了城主,控制了城邑,在渭干河邊扎營,而它乾城的居民則被凶惡的烏孫人逼迫著,挨家挨戶叫到城外,要他們依次坐好。

龜茲人扶老攜幼,女人抱著孩子,丈夫捏著拳頭,老人拄著胡楊木手杖,恐懼地看著掛在城頭的城主腦袋,以及烏孫人那明晃晃的刀劍。

烏孫人的領袖是一個戴著尖頂高皮帽,一身塞人甲胄的年輕女子,據說是烏孫的公主。

公主容貌美麗,心卻狠辣,破城時正是她開弓射死了守門的守衛,腰間的刀還沾著血,她此刻正站在城頭,與一位身穿漢使衣冠,手持節杖的漢人爭吵。

「龜茲王惹怒了烏孫,烏孫欲滅龜茲,先屠了它乾城來試刀,我乃天漢使者,絕不坐視這種慘劇發生,會與之據理力爭,說服烏孫人放棄這打算!」

方才,漢使通過翻譯告訴了龜茲人事態的緊急,引發了一陣慟哭,但卻別無他法。此刻,四五千龜茲人都戰戰兢兢地看著漢使激動的神情,他們相信,自己的命運,全指望這位勇敢的任謁者了。

任弘確實在苦勸瑤光:「瑤光公主,你這樣可不行,神情得再裝得凶惡些,猙獰些,扭曲些!」

劉瑤光努力瞪大眼睛,咬牙切齒。

完了,非但不凶惡反倒有些可愛。

任弘無奈,一邊努力讓自己做出焦慮勸說的樣子,一邊指點瑤光:「大步走過來,揪住我的衣襟。」

瑤光照做了,於是龜茲人便看到,這殺人不眨眼的烏孫公主開始對漢使動手了,但手上卻太過溫柔,眼神又柔和下來,反倒像是在與任弘打情罵俏。

她顯然不擅長作偽,半天憋出句話:「任君,差不多便停了罷,真是好難。」

「當我是龜茲王、烏就屠試試。」

這下好點了,瑤光眼神頓時凶相畢露。

「刀架在我脖頸上。」任弘亮出脖子。

「任君,這不妥吧。」

「你照做便是。」

於是龜茲人便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哪怕被烏孫公主用刀子橫在脖頸上,厲聲呵斥他,年輕的漢使依舊半步不退,而是一手緊緊握住瑤光的手臂,另一只手猛敲節杖,義正辭嚴地說道。

「龜茲王有罪,它乾城何辜?我任弘,今日就是要替大漢,保下這數千生靈!」

……

在龜茲人看來,烏孫公主終於被漢使一席話說服了,讓烏孫人放下了弓箭,答應不屠戮城邑。

它乾城終於被任弘「保」下來了,龜茲人回到窄小的家里緊閉門戶,靠在牆壁上,心里還在普通直跳,後怕不已。

雖然還要為烏孫人提供一些糧食,但相比於遭到屠殺,被擄走做奴隸,這算極好了。

然後他們便慶幸地說道:「幸虧還有漢使,是漢使救了它乾城,救了吾等。」

而按照漢使的要求,它乾人還要連夜縫制一些黃旗插到城頭,這樣便能確保在戰爭期間,它乾不會被侵犯。

而在城外的氈帳里,演戲演得口干舌燥的任弘正喝著水,韓敢當卻有些不理解。

「任君,有必要這樣么?我看著都尷尬。」

「它乾城的龜茲人信以為真便可。」任弘卻不以為然。

韓敢當是知道的,關於屠不屠城的問題,任弘早在來它乾的路上,就已經說服烏孫右大將和元貴靡了:龜茲所有城郭,都隨便烏孫人蹂躪,想怎么搶就怎么搶,唯獨它乾城得完好無損。

「任君為何要獨保它乾城呢?」這是韓敢當想不明白的。

任弘攤了攤手:「我已經在考慮戰後,要如何收拾殘局了,你不覺得,龜茲的體量,放在西域有些太大了么?」

確實太大了,城邑十余,人口八萬,勝兵萬余,這樣的規模在西域36國中算是強國了。加上有些舞樂文化的底蘊,龜茲國的影響力,甚至能越過塔克拉瑪干,輻射到南道去,讓扦彌國送太子賴丹來做人質。

而漢軍撤出西域那幾年,龜茲也乘機向東擴張,占領輪台、烏壘。若非烏孫與匈奴在北面鎮著,西面的姑墨、溫宿恐怕也會被龜茲吞並,這是歷史上慢慢會發生的事。

所以到了東漢,幾乎一統北道的龜茲,就成了班超的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