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簡繁之爭(1 / 2)

漢闕 七月新番 1439 字 2020-06-11

當聽聞任弘提議以隸書來抄寫左傳,讓學派擴大影響力時,作為貫長卿的大弟子,徐敖極力反對。

「隸書,徒隸之書也!」

「百余年前,暴秦燒滅經書,滌除舊典,大發隸卒、興役戍,官獄職務繁,初有隸書,以趣約易,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邈所作。」

徐敖鍾情古文,顯然對大漢日常所用的文字不太喜歡,甚至將其看作是暴秦遺留下的一部分,是一種不入流的「殘體」字。

真正的大儒士人,日常勉強用一用就算了,可當要用文字來研習經術時,還是應該用古文這種「正體」字,與他持相同想法的人還不少。

他振振有詞曰:「文字者,經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後,後人所以識古,若連古文都不認識,有什么資格學聖人之書?若以隸書抄寫經典,吾等與為了迎合朝政,擅自更改聖人本意的齊學諸生何異?」

「所謂正體與俗體,乃是虛名而已。」

任弘一笑,朝貫長卿拱手道:「弟子去年在典屬國任職,制作天下輿圖交給石渠閣查驗,有幸在太史令帶領下,於閣中一觀藏書。石渠閣收集天下圖籍百余年,藏品豐富,司馬子長以其為基礎作《太史公書》,其中便多次引用了《左傳》里的文字。」

「那些倉庫書架上,從我完全不認識的殷商龜甲文,到粗略認識的周代金文大篆。不過最多的,還是形體偏離大篆許多的六國文字,稱之為蝌蚪文。」

「弟子心中好奇,詢問了太史和學識廣博的宗正劉路叔,他們告訴我,殷商時,刻畫在龜甲獸骨上的筆畫為正體,銘刻在銅鼎上的金文為俗體。」

「到了周朝時,銘刻在金文成為正體,模擬金文寫在簡牘上的大篆是為俗體。」

「到了六國時,諸侯國各自為政,大篆成了正體,六國各自演變的簡化文字為俗體……」

「秦時書同文字,以小篆為正體,見於嶧山刻石、泰山刻石等,而官吏抄錄簡牘公文所用的隸書為俗體。」

「由此可知,今之大篆,古之俗體也。秦漢禮儀與殷周不同,文字也不同。」

「自有漢以來,小篆多只見少數青銅銘文中,不再使用,倒是簡便的隸書成了正體。蕭丞相草律令,亦著其法,童子小學習隸書,成年後,能諷書九千字以上者,乃得為吏。吏民上書,字或不正,御史輒舉劾。」

給皇帝的上疏,若是用其他大篆小篆文字,或者太過潦草,可是要被彈劾的。

隸書從此大行於世,成了標准正體文字,反倒是大篆,幾乎失傳了,只有名宿大儒才能掌握,但儒生多好復古,越古舊的東西越好,還是捧著這些東西不放,將此視為精英的標簽和優越感的一部分。

就像中世紀不同國度的教士們,都要用拉丁文來解讀聖經一樣,不但堅持古文尚書、左傳要以古文傳授,甚至連《毛詩》也弄出了古文版本。

如此看來,齊學那幫人倒是活學活用,早早擁抱潮流,難怪會討漢武帝喜歡,大行於世。只可惜他們偏離初衷太遠,盤子也大,想要加以改造為我所用太過困難。

哪像左傳,這屋子里坐著的四個人,竟就占了傳人的小半,不需要任弘在經術上有多大成就,只要熬死了他們,任弘就能撐起「左傳宗師」的大旗來。

但試探還是需要的,他得搞清楚貫長卿的態度,任弘指著那被翻了無數遍的《左傳》卷章道:「這些所謂的蝌蚪文乃是魯地文字,介於大篆和六國文字之間。」

「子公兄說,用隸書抄寫左傳,會偏離聖人之意,若是如此,六經本是周代大篆,當用六國文字來抄寫時,已經偏離大道了。」

徐敖爭辯:「所以才需要訓詁,明白最初的文字發音、用意,以免後人誤會,入了歧途。」

任弘搖頭:「那子公兄覺得,賈誼的訓詁、夫子的解經是否符合左丘明原義?」

徐敖朝枯瘦的貫長卿一拜:「夫子鑽研數十載,每個詞,每一句都小心斟酌,不曾偏倚。」

任弘笑道:「那還有什么好懼怕的?既然夫子能正確解讀,譯成隸書亦不離其意,用古文與今文,不過是形式,又有何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