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百戰始取邊城功(1 / 2)

漢闕 七月新番 2525 字 2020-06-11

允吾縣沒什么悠久的歷史,本是個普通的邊地小縣,居民不過三五百戶,城區卧在湟水河谷中,左右都能看到山脈,入夜後還能看到外面成群結隊的野狼綠幽幽的眼睛。

直到六年前金城郡掛牌成立,允吾成為金城郡守府和西部都尉府駐節所在,這兩個衙門替它吸引來大批軍民,逐漸成為湟水河谷中最繁榮的城市。

但也沒法和關中相比,商賈鮮少,人口半數仍為駐軍,城外密壘深溝,里閭巡邏頻繁,特別在郡守府附近,崗哨環衛,盤查緊嚴,氣象十分森嚴。

金城太守的姓氏很特殊,叫「浩星賜」,浩星乃是復姓,這位太守五旬左右年紀,太原郡人士。聽說他乃是趙充國的昔日戰友,參加過天漢二年天山之戰,是一個軍中老吏,他給足了任弘面子,親自出迎之,還帶著長史、司馬和諸曹掾設宴款待。

唯獨金城郡西部都尉辛武賢不在場,聽說是巡視西塞未歸。

酒過三巡,浩星賜問道:「金城郡的吃食,西安侯可還習慣?」

任弘答道:「郡守叫我道遠即可,此來金城,仿佛回到了河西,迫近戎狄,修習戰備,高上氣力,軍民雜處,涼州就是涼州啊。」

「涼州人」,這是任弘為自己與金城大小諸吏找到的共同身份。

在大漢官場想要做事,人際關系太重要了。他初來乍到,在朝中沒有過硬的靠山,手里無權無兵,若與當地政府部門關系再沒搞好,誰也指揮不動,恐怕就只能干瞪眼了。

所以任弘在努力打破冰冷局面,改善宴會氣氛,給眾人除了「年少封侯」的標簽外,留一個好印象。

好在金城與敦煌同處邊地,也有亭障烽燧之事,他履歷豐富,不但做過使者,還當過燧長,很快就與幾個同樣從基層提拔上來的武吏熱絡地攀談起來,說起被數百匈奴人圍攻的事來。

那些詩書也沒白讀,這邊同武官掰扯完鎮守烽燧的要點,那邊還能同文官對上幾句經術,長袖善舞間,很快就成了宴會的中心。

「不瞞諸位,我今年才剛剛成婚,我家少君剛有了身孕,便接了詔令星夜來金城郡了。」

此言引來不少人的同情和嘆息,在金城為官的不盡是本地人,也有不少外郡征調,邊郡的孤獨,對家人的擔憂,共情效應開始發揮作用,這就進一步被他們認為是「自己人」,不管土吏客吏,初次見面的壁壘,就這樣一點點打開了。

然後任弘舉起酒杯,再次向穩坐正中的浩星賜敬酒:「在長安時曾聽聞,天漢二年時,貳師為匈奴右賢王所圍,缺食數日,傷亡慘重,幸後將軍率壯士百余人拚死沖破重圍,郡守亦在其中為吏卒,矢如流星,百發百中,遂潰圍而出。」

那本該是浩星賜走上仕途的一場仗,但這位郡守卻表現得很冷淡,飲罷後淡淡說道:

「梟騎戰斗死,駑馬徘徊鳴,我不過是一匹僥幸活下來的駑馬,何足道哉。」

被任弘好不容易弄熱的宴會氣氛,在這句話之後,頓時冷了些,金城郡吏們悻悻坐回了位子上,沒人再敢放肆大聲談笑。

這份尷尬持續了好一會,直到被門外傳來的哈哈大笑打破。

「迎西安侯的宴饗,豈能少了我老辛?」

一個披掛著甲胄的將軍大步踏入廳堂,邊走邊解身上的裘衣,任其落在地上,這位鬢須如飛的大漢來到宴席間,不等眾人說話,便自顧自地說道:「我來晚了,且先自罰三盅。」

這位便是金城郡的二把手,金城西部都尉辛武賢了,他和郡守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浩星賜沉靜穩重,而辛武賢一言一行都體現著暴躁急促。

他真的當場自己倒酒滿飲三杯,第四杯則端著來到任弘面前,笑道:「一年多前,兩府為西安侯是否應該封侯一事集議,當時我便怒斥那群迂腐的賢良文學,我辛武賢雖與西安侯非親非故,但我身為六郡良家子,深知斬將立功的不易,只要是想抹殺邊郡將士功績的事,我第一個不答應。」

「一晃眼,西安侯已成了護羌校尉,今後你我二人,便要在金城郡共事,共飲此酒,明天起,吾等便是袍澤了!」

……

辛武賢的到來,徹底主導了宴會走向,後來浩星賜先借故告退了。

任弘裝作被辛武賢灌得醉眼惺忪,卻細心地發現,浩星賜和辛武賢只打了聲招呼,象征性地互敬了酒,期間再無任何交談。

圍坐在浩星賜身邊的長史、諸曹掾們,也謹慎地與到處招呼人喝酒的辛武賢保持距離。

「看來這金城郡的一把手二把手,關系很一般啊。」

等宴會在歡樂中結束時,已經過了午夜。

雖然護羌校尉常駐金城郡,但「護羌校尉府」卻不在允吾縣,而在令居縣,所以任弘只能暫時住在提供給外地官吏的置所里,條件是差了點,但好歹有熱炕暖身。

次日一清早,天剛大亮,辛武賢便又派人來,邀請任弘去西部都尉府吃朝食。

任弘頭還有些疼,他聽楊惲說過,在一年前封侯之議時,當時還在做千石校尉的辛武賢確實幫自己說過話,還差點和儒生打起來。

但很快辛武賢被調到金城郡做西部都尉,與任弘沒太多往來,不過昨日他表現得極為熱絡,今日又一早相邀,且去看看葫蘆里賣的什么葯。

出了門後,任弘發現這是一個嚴寒凜冽的早晨,允吾城身處河谷海拔不高,可翻過山到了高原,這個冬天恐怕會更加可怖。

不過辛武賢的熱情依然不減,朝食居然是一頭他昨日歸來時,在水邊新打的黃羊,用的是任弘家香鋪的孜然香烤制,看來這位西部都尉十分富庶啊。

不吃就是不給面子,任弘只得勉為其難,辛武賢親自為任弘分肉,說了一會長安的事,卻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帶著一身汗,持劍小跑過來拜見。

「父親,劍練完了!」

他扎著一根少見的紫色幘帶,眼睛卻朝任弘看,發現他不如自己想象中偉岸雄壯。而早就藏在肚子里的許多話,也不知該怎么開口。

「此乃犬子慶忌,十分崇敬西安侯,先前一直在隴西狄道老家,我做了金城都尉後,帶他來歷練長長見識,這孺子早就嚷嚷著要見西安侯,今日見了,怎么又木訥少言了?」

辛武賢罵罵咧咧的,還是任弘替辛慶忌解了圍:「涼州人不都是這樣么,訥於言而敏於行。」

「既然沒話,那就再去練半個時辰。」

辛武賢不太待見兒子,一揮手讓他退下,又笑道:「昔日六郡孩童以竹馬為戲,常以衛、霍為榜樣,幾代人下來也膩了,如今他們效仿談論的人,卻是西安侯啊。」

任弘擺手:「豈敢,衛霍之名可流傳千年,譬如星辰日月,我卻只是劃過的流星,不值一提。」

辛武賢卻不按套路出牌,竟順著任弘的謙辭說了下去,意味深長地說道:「倒也沒錯,若是道遠滿足於如今的富貴,失去了銳氣,就此止步,你的功名,恐怕真不能持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