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霆元年一月初,來自長安的援軍尚未出發,金城郡的羌亂卻已全面爆發,一共十七個部落在大榆谷盟誓,追隨先零羌反叛,開始進犯郡縣。
而看似遠離前線,被太守交給護羌校尉任弘守備的金城郡北部,暫無戰事,但任弘知道這平靜是暫時的,他回到令居縣的第一件事,就是讓縣令富昌招來里長、亭長們,商議募兵一事。
漢朝的兵役主要是征兵制,每個23歲以上的男子,理論上都有服三年兵役的義務,先是在本郡據其地方性質當一年「車騎材官卒」,即郡國兵,受訓獲得必要的軍事技能,然後回鄉務農,成為國家的預備兵。
以後再據實際需要,或當一年「戍卒」,即在邊郡服役一年,做邊防戰士,或當一年「衛卒」,即在京城警備部隊站崗。
倒霉的韓敢當,十多年前就是在做衛卒期間,因為愚蠢的上司卷入了巫蠱之禍,這才發配敦煌的。
不過隨著軍功爵制度瓦解,戶口遷徙流散,加上武帝朝對匈奴頻繁的戰爭,到了太初年後,光靠兵制顯然已經不夠了,於是戰國時就有的募兵制便成了救急的葯方,或直接以錢帛募之,或承諾免除賦稅募之。
傅介子帶去西域的士卒,就有半數是募到的。
「漢之常制,邊郡有警,募選健壯習射能騎者從軍,今羌虜寇亂,郡兵不足,太守准我在令居、浩門募兵為扈從,以御羌寇。」
任弘寫了一篇激情洋溢的動員文書,連同募兵的賜錢待遇一起,讓縣令派人去里坊里宣讀。
「除了賜錢賞值外,與羌人交戰時,斬得大豪有罪者一人,賜錢四十萬,中豪十五萬,下豪二萬,大男三千,俘虜女子及老小千錢,又以其所捕妻子財物盡與之!」
然後他便再度見識到了這群涼州「刁民」的厲害之處,光對他們喊口號是沒用的,可比長安五陵的熱血青年們難忽悠多了,兩天了,應募的才五百人。
「五百人?」
對這個數字,辛慶忌有些無法接受:「先前煎鞏羌追擊小月氏犯令居縣境時,西安侯振臂一呼,不是就有六百人從之出擊么?怎么如今羌人作亂,金城危在旦夕,官府特地出錢募兵,應戰的人卻更少了,難道眾人不知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么?」
嘴里只差罵令居人不愛國了。
聽到辛慶忌的埋怨,代表應募縣人來與任弘商洽的趙氏家監,名為趙甲的老漢聞言嘿然:
「小都尉,這大道理誰都會講,可汝可知吾等令居人是如何考慮的。」
他不搭理辛慶忌,看向任弘道:「上次就好似被賊人摸到家門口,自然要出去將其趕跑,就算打一仗,完了便能回家吃飯,晚上繼續睡妻妾,打不聽話的孩兒,與老父老母吵嘴,次日又是如常的一天,什么事都不耽誤。」
「如今就不同了,羌虜叛亂,整個金城郡都受波及,吾等若不應募,羌虜侵犯令居時一樣能登城守御家園,令居城高,就算來五千羌虜,也一樣能守住。」
「可若應募,入了行伍,就要受軍法制約。西安侯帶著縣人離開令居去追擊羌虜,或馳援郡城,眾人跟還是不跟?值此舉郡動盪的當口,誰願意遠離家眷?更何況冬日作戰,物故者十之二三,虧得是西安侯有威名在,加上你為令居人求得三年免除口賦,這才有五百人不顧父母妻子而從之,若換了別人來,嘿,恐怕連一百都不會有。」
辛慶忌有些發怔,原來令居人還有這顧慮啊。
「這城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顧慮,五百便夠多了,兵在精不在多,更何況我在浩門也募得三百人,加上護羌校尉騎從兩百,合兵一千。」
任弘估摸著……以自己現在的軍事水平,也就能對一千人指揮自如吧,多了恐怕要手忙腳亂。
他這樣的人啊,網上指點江山時好似百萬大軍皆在掌中。
可現實中連組織個七八人的小活動都拙計。
哪怕只有五百令居人應募,也還有不少條件,又不好意思跟任弘提,便匯總到一起,請身為趙充國家監的趙甲替他們來訴說。
」莫非是要加錢?「任弘下意識地往那方面想。
趙甲卻道:「敢告於西安侯,老朽家住天水,跟著後將軍搬到此地,一待就是四十年,令居人大多是從關中遷來的,本非孝子賢孫,民俗不恥盜寇,能合法殺人搶掠還有錢拿的募兵,但凡有機會,都會應募。」
「比如元鼎年間先零伙同牢姐、封養叛亂,令居縣里從十四歲到六十歲的男子,幾乎人人都應募參戰,也撈了不少好處,虜了些許羌人為奴隸。」
「可自從太初年間兩次遠征大宛,令居去了百多人,卻只回來寥寥數人後,再遇上類似的募兵,便謹慎多了。」
任弘恍然,想起路過白龍堆時,看到那些標記出道路的屍骸白骨:「原來令居人也參加了大宛之戰。」
太初元年第一次遠征,漢武帝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其中大半是募兵。因為低估了大宛的實力和沿途損耗,仗倒是沒打,往來二歲,士卒卻只剩下十之一二。
第二次遠征規模更大,赦囚徒扞寇盜,發惡少年及邊騎,歲余而出敦煌六萬人。
可等他們帶著天馬歸來玉門時,卻只剩下萬余,四五萬人就這樣在路上就沒了……
「戰死者其實不多,多是因為染上了疾病或者乏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