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潛伏(1 / 2)

漢闕 七月新番 2498 字 2020-06-11

「西安侯,多年不見!」

開都河水已經比夏天時小了許多,而任弘與奚充國是在員渠城和尉犁城中間的葦橋上相會的。

自從元鳳四年鐵門關一戰,任弘護送瑤光等人去長安後,他們就再也沒碰過面。當年任弘得了首功,奚充國死守鐵門甚至食胡虜之肉,又跟在火牛之後斬尉犁王,居功第二,已是千石的官,乃是傅介子手下三校尉之一。

平日在屬下面前不苟言笑的奚充國,此刻見了任弘很是高興:「尉犁王先前不是死於火牛陣之下么,其弟,就是那個為吾等烤羊手藝還不錯的渠犁城主,被封為漢尉犁王。」

嗯?廚子出身怎么了?

「而尉犁城為焉耆所並,近日有尉犁人跑到鐵門關稟報,說漢軍進攻焉耆,吾等立刻兵出遮留谷,奪了尉犁,只沒想到來的竟是西安侯。」

任弘笑道:「奚兄在鐵門一守便是三年,不過從此之後,鐵門就不再是大漢與匈奴對峙的前線了。」

「會是焉耆,還是車師?」奚充國從遇到的趙漢兒處聽聞了任弘破交河城的事,卻不感到特別驚訝,在他們眼里,任弘就是智謀的化身,沒有他辦不成的事。

任弘搖頭:「車師還是不夠遠,蒲類將軍和強弩將軍與我分道而行,此刻應已在收降白山以北諸國了,對了,可有烏孫消息?」

然而輪台距離烏孫尚遠,也不知數日前發生的劇變,只知烏孫丟了伊列水,退守熱海,而傅介子已帶著兩千戍卒翻越天山,要去支援赤谷城了。

「有傅公親自前往,赤谷當無大礙。「任弘松了口氣,只要不出意外,看來烏孫起碼能堅持到他抵達。

他還要向開都河上游七百里外的日逐王庭進軍,時間緊迫,二人匆匆交換完訊息後,奚充國卻低聲道:「西安侯可聽聞吳宗年的事了?」

任弘頷首:「略有耳聞。」

奚充國有些郁結:「當初傅公派吳宗年與我去玉門報訊,不幸遇上匈奴游騎欲截大漢發往西域的使團,吳宗年持節與旌旗引來大隊人馬,我方能僥幸抵達漢塞,而他則被匈奴所擄。」

「三年前,右賢王派蒲陰、伊吾二王圍攻鐵門關,讓吳宗年來勸降,我當時以為他是被逼無奈,故意說吳宗年已死,想要保全其妻、子,也希望他能記得自己是漢人,勿要助紂為虐。」

「可方才,我卻從守葦橋被俘的胡虜口中得知,吳宗年成了右賢王身邊的謀主,不但教右賢王左右疏記,以計課其人眾畜物。他還獻計讓匈奴在右地屯田積糧,派四千騎去車師屯田,好方便匈奴進攻烏孫的大軍經過時取食。看來當年毅然持節赴難的吳副使,真做了中行說第二!」

任弘三年前欲解鐵門之圍,曾修書藏字與吳宗年通洽,確實起到了離間蒲陰、伊吾二王跟右谷蠡王的奇效,只不知吳宗年究竟在里面起了多大作用?

事後,任弘也不敢聲張,將吳宗年或是假降之事,只告訴了傅介子一人。回到長安後,又稟於典屬國蘇武。

這次遠征,對上,任弘僅與趙充國、趙廣漢二人暗暗稟報,與金賞、辛武賢等人則半字不提。對下,則只和口風最緊的趙漢兒說及此事,讓他多注意些,萬一路上能遇上吳宗年,第一時間稟與自己知曉。

看來傅介子也沒告訴奚充國,如此一來,全天下知道此事的,不超過十個人。

此刻見奚充國對吳宗年誤會頗深,任弘卻依然守口如瓶,漢在匈奴有間諜,匈奴在西域又何嘗沒有眼線?這件事越少人知道,吳宗年就越安全。

他只意味深長地說道:「這不是什么好計,車師那四千騎匈奴人屯田一年的收獲,實是讓久未粒食的漢軍吃上了飽飯。」

在與奚充國告辭,勒軍向西北行進途中,左右無人時,任弘才對趙漢兒嗟嘆了吳宗年的用心良苦。

「當年中行告訴軍臣單於,匈奴的人口總數,抵不上漢之一郡,之所以能強大到令漢畏懼俯首納貢,就在於匈奴習俗衣食與漢不同,無仰於漢也。如今若匈奴改變原有風俗,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歸於漢矣。」

「中行說提議,把從漢朝得到的繒絮做成衣褲,穿上在雜草棘叢中騎馬奔馳,讓其破裂損壞,以此顯示不如旃衣皮襖堅固。把從米粟等物丟棄,以顯示不如酪汁方便味美。」

游牧之所以能以少敵多,很大程度上是其軍事化的風俗所導致,每個牧民都是天然的騎兵。

若是過度依賴農耕經濟,卻又不能徹底完成政治上的轉變,學會種地對游牧者來說,實是有害無益。

「那是遠謀,至於眼下,匈奴為了籌備大軍西征烏孫,不但在車師屯田,各部還在右地種谷,天山以北氣候比大漠綠洲濕潤,但適合耕作的地方也不多。而谷物又需要地方儲存,如此一來,匈奴如同被綁住了腳,遷徙的范圍將大大縮小,跑的時候,還只能將糧食燒了,要不便得留給漢軍。」

任弘笑道:「這也意味著,蒲類、強弩兩位將軍,會更容易找到匈奴各部的部眾!」

又嘆了口氣:「只恨不知吳宗年如今身在何處,這次能找到機會歸漢么?」

……

與此同時,白山以北,西且彌國附近的伊吾王帳落,一片混亂。

右賢王身邊的謀士吳宗年,預料到漢軍肯定會襲擊蒲類海,畢竟過去幾十年,漢軍西征曾兩度進攻東天山,這並不難猜。

於是右賢王將部眾北移至千里外的金微山(阿爾泰山)東麓,同在蒲類海附近駐牧的伊吾王、蒲陰王,就只能帶著部眾西移,來到天山北麓過冬了。

其余各部多是如此,因為天山腳下的谷地中,有籌備進攻烏孫時的屯田點,那位吳先生帶著秦人規劃開墾施肥,雖然匈奴人不會種地,只是刀耕火種,但因土地肥沃,也積了不少粟米。

蒲陰等王帶著青壯所右賢王西征,留了伊吾王帶著數千騎留下來看家,他整日喝酒作樂,卻不曾想,漢軍在蒲類海撲了個空後,居然朝著從未涉足的天山北麓殺來!

漢軍有數萬之眾,師後城、郁立國、卑陸國陸續告破,好在直接從蒲類過來的漢軍行進緩慢,給了匈奴撤離的時間。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從車師方向的天山山谷中,又殺來一支漢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到了東且彌國,驚得伊吾王一身汗,酒頓時就醒了,此刻正讓部眾放棄駐牧地,帶上老弱婦孺趕著牛羊離開。

牛羊有腳帶得走,氈帳也能扔車上,可那些沉甸甸的粟米怎么辦?

伊吾王也顧不上可惜,一揮手道:「燒了!」

匈奴人隨意地將火一扔,火焰點燃了簡陋的糧倉,有些倉則壓根沒燒起來,但卻沒人有時間去補一把火了。

場面一片混亂,人各顧其家,等伊吾王匆匆上馬後,才有部屬帶著一個胡婦前來。

那胡婦年紀很輕,以匈奴人的眼光看,容貌不錯,一手牽著個剛會自己走路,在草地上踉踉蹌蹌的三歲孩子,另一手則抱著個襁褓中的嬰兒,哭泣著稟報。

「伊吾王,吳先生不見了!」

……

「太冒險了。」

吳宗年身穿厚實的氈衣氈帽,躲在駐牧地旁的林子里,死死藏在一個大石頭的背後,手中握著一根手杖,嘴唇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