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會從噩夢中驚醒。
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她自認平日老是抽空了心思,說自己不想不看不記,夢境卻最真實反應她的想法。
她夢到玉金枝殺了五爺,夢到自個兒躲在他身後偷偷笑。
那般恐怖的嘴臉一點都不像她,陌生得好像換了個人。
抑或,那才是最真實的她?
不可能是她。
如果她有勇氣,扔下自己的父母親人,扔下這條命拼一拼,如果她有勇氣選擇死亡……
沒了她,那是連想都不敢去想。
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了。
披了件外衣,拉開了房門走出去,去了灶房。
開始升火,做點心。
她會做點心,在玉府跟著灶娘學過幾樣玉金枝愛吃的。
她是個卑鄙的女孩,她會巴結她跟著的那個男人。
她只想著讓自己的日子更好過,所以變得越來越卑鄙。
她對誰都不敢付出真心,包括對她最好的玉大少。
他是好,比起喜怒無常的五爺,厭惡她的三爺,相較下,他偶爾的脾氣已屬普通。
她甚至能嘗試要怎樣做才不會惹他生氣,又如何挑釁讓他憤怒。
那些,都是她無意識中的行為。
或許就是因為貧窮,她和姐姐們看慣了大人的臉色,自小學習著如何巴結能給她們好處的大人,亦即她們的爹娘。
娘是無奈的,縱使偏心弟弟也不會對女兒們無視掉。
不像爹,他每日領著她們下農田,將她們當成牲口一般使喚。
永遠在桌上是他吃剩的食物。
白米飯對窮人來講是奢侈的,混著地瓜皮的能數得出的米粒,熬成一大鍋稀粥。
拌著壇里的酸菜,可以吃得開開心心。
弟弟有最好的地瓜肉,有新鮮的蔬菜,甚至一月能吃上一頓肉。
而她們,能撿他剩下的都會偷著樂好半天。
那些歲月隨著成長一去不復還。
她發過誓,未來長大了,定要脫離那樣不公平的家。
舍不下他們,卻可逃開。
只要不去想,不去理會,她可以做到絕情……
只是高估了自己而已。
她可以舍下爹,卻舍不得娘親,姐姐,還有那倍受疼愛的弟弟。
怨他,卻又愛他。
他被慣得極壞,卻很疼愛她這個最小的姐姐。
為何不是孤兒?
有時她好怨,怨老天給她這么多親人,她舍不下其中任何一個……
幽幽地瞌上眼,卻掉不下一滴淚。
心酸難過什么的,都隨著時間隨著成長離得遠遠的。
對未來,對生的渴望,驀然回頭感到迷茫和消褪。
讓她恐懼地必須緊緊抓住其中一樣。
她有強烈的願望,她想在未來的某一天能開開心心地站在地上,嫁一個庄稼漢,他會疼她,他也不會偏寵兒子,他不會讓她餓著。
這樣便足夠。
她的心願,真的很小,小得對現在的她來講是一種好大的奢侈……
***
盛夏里感冒,那是熱傷風最麻煩。
沒料到吹了一夜冷風,換來頭昏喉嚨腫痛。
大夫看過了,讓她得好好休息。
又生病。
窮苦娃連病也不敢生的,她這身子可真是越來越嬌貴了。
五爺在床榻候著,喂她吃了葯,她燒得難過,緊緊抓著他手。
嘴里模糊不清全叫著他。
「乖八兒,爺在這守著你……」
親親她干裂的唇瓣,尾指沾了清水給她潤濕。
可憐的丫頭燒得臉蛋通紅,這大熱天又吹不得風。
叫了下人多放些冰塊端進來,屋子里保持著涼爽,她才少有輾轉夢囈。
一下午就這么坐在床側守著她,捏玩著她的小手,瘦巴巴的一點肉都沒有。
「待你好了,爺給你燉點葯膳補補吧……」
一年抱她時,那一身豐腴讓人多舒服。
他可真差點忘了,要將她養得健壯一些才對。
***
從一群孩子中打聽到臉上有刺青的丫頭。
歷任天眼一眯,派了下人出去打聽。
最終查出是都府的丫頭。
「都家人嗎……」
民間還為權大如天的都家人暗里取了個「天家人」的戲稱,可以想見都家有多么一手遮天。
都家要是對付他們一個小小的土匪窩,自然極是容易……
「今晚潛進都府一探究竟!」
管它都家有多大權勢,敢惹他歷任天,就別怪他下手無情!
當夜,歷任天帶著幾個手下闖進了都府。
占地不能跟老家相拽並論但對一般富戶來講也是奢侈的都府,歷任天吐口唾沫啐聲道:「果真是有錢人,順手給本幫主偷一些值錢的回去!」
這些富得流油的大戶,他歷任天不搶他們搶誰?!
下令手下分開行動,挨個房間去搜,但得防陳忠有不俗的武藝,不敢將動靜鬧得大。
小八睜開眼,從床上坐起來。
撇頭一看旁邊躺著的是五爺。
她想起自己發了燒,又冷又熱的好難過,好像看到爺一直守著她?
抬起手指,這才發現她還緊緊抓著他的大手。
立即松開,卻被他反握。
男人眼也沒睜地啟嘴:「躺下來,再睡會兒。」
「小八身子好了……」
吃了兩貼葯,她精神比清晨好多了。
他大手一伸,將她撈下來,躺回床上。
她睜著眼望著帳頂,了無睡意,也不知現下是何時辰了。
「肚子餓了嗎?」
他撐起身子,端視著她臉色。
她點頭。
「爺給你拿點淡食,乖乖躺床上等我。」
她錯愕他的面色柔和,立即阻止:「爺,小八自個兒去……」
這般待她好,令她怪異,生怕他又要折騰她了。
「爺剛剛吃過的話忘了嗎?」
「……」
她沉默,又驚又懼地躺了回去。
雙目睜得老大盯著他拉門而去,屋外早已是漆黑一片。
74
李景因痛失愛妹,發奮圖強於沙場上,近一年立功無數,深得皇上寵愛。
那日皇帝召見他。
談及妹妹李苻,皇上說:「李苻之死,朕深感痛心。朕當年一時之差,便害了兩條人命……」
雖然沒有明言,也是間接在李景面前承認了那肚中胎兒是他之子。
李景一聽,面色僵凝,但垂於兩側的手掌卻悄然緊握。
皇上從袖中抽出一張紙條遞給他。
「這是朕現在唯一殘留的東西,前些日子一場大火,可把前景宮所有的奏折毀了大半啊……」
話說得意味深長,李景只是沉默將紙條接過,打開一看,臉色大變。
皇帝見達到他要的效果,又再道:「朕一直相信你,李景。朕身邊有能力的人不少,但忠於朕的卻極少。朕雖虧欠李家許多,卻希望你能不計前嫌,效力於朕。」
李景一聽,立即單膝跪地,手中緊握那張紙條,沉聲道:「臣定當誓死效忠!」
***
腹胎不可留。
誰的胎兒不可留下?
出自都四之筆,都家人甚至少在外留下他們的墨跡,唯有從小熟悉的人才能一眼看出。
都家人要除掉誰的胎兒?!
誰能對都家人造成威脅?!
李苻!
他可憐的妹妹可是和他們從小一道玩到大,他們口口聲聲當成另一個親妹妹的苻兒啊!
她可憐的經歷總叫他這個當哥哥的側夜輾轉難眠,而他們卻如此清淡一句,腹胎不可留。便將他最珍視的妹妹奪走,讓她死得那樣慘!
「好狠的都氏兄弟,好狠的景豫——」
因為朋友,給予信任,未曾懷疑。
因為是君與臣,賣力效忠,不敢埋怨。
而今他們,卻步步逼得他不得不出擊——
「你們想拉我下場嗎?!景豫,你負我妹妹,還想讓我為你效力?!作夢!」
李景暗下毒誓,當夜還回了邊關。
這皇上,自認聰明的一招,哪料,卻糟得猛虎反噬。
一月後,李景大獲全勝。
回宮受禮,官拜一品大將軍,深受皇上寵愛。
***
李景在朝中不甚明顯地扯都家的後腿,有皇上的撐腰,還是在兩月後給都家人瞧出了端倪。
與李景功績顯赫的還有頻頻告捷的都風。
近日因被人暗算而暫時退出前線返回最近的涼卡養傷。
一封信書招回了那想置身事外的都晨。
都晨挺不悅道:「直接找老五唄。」
「老五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
都家老四與老五最無出息是這國家誰都知曉的事。
但暗地里除了真正無所出息的都四外,都五可為都家辦過不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