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之一笑分章閱讀第四大章(1 / 2)

而慢,在下一站等待著的人們面前停下,送下一批乘客,又換上另一批為生活而奔波的乘客。

而這一切,仿佛都與她無關一般。她只麻木地坐在位置上,低垂著頭,雙手垂在腿上,目光渙散地看著地板上的一片垃圾。列車過了一站又一站,她卻完全沒有動靜,不去關心下一站在哪里,不去關心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坐著,呆呆地、傻傻地、坐著。

久久,她發出一聲低低嘆息,彎下腰將臉埋進兩手之間,肩膀震動了兩下,似哭,似笑。

周圍的乘客瞥一眼她古怪的動作,又收回了視線。大城市滋生的問題太多,誰知道她又是因為什么呢?自己都快顧不上,沒力氣再顧別人。

就這樣一站又一站,循環的地鐵沒有終點,不知道坐到哪里的符曉終於抬起了身子,在不少人的怪異眼神中站了起來,列車到站,她下了車。雖然表情依舊冷淡蒼白,但已沒有進入地鐵時的迷茫無措。

她慢慢上著台階,居然聽見有人從身後叫她:「符曉小姐。」

她下意識轉過頭,只見一名穿著西裝梳背頭的上班族男子拾級而上,在她面前站定,「我們夫人有請。」他奉命跟著符曉而來,夫人命令待她出了地鐵就送到她面前,沒想到她居然在地鐵耗了那么久,像失了魂魄似的呆坐。

不用問都知道是誰,符曉冷冷轉回頭,「沒那個雅興。」

「符小姐。」男子又攔在她面前,「賞分薄面吧,否則下屬難當。」

符曉咬了下唇,見他勢在必得,不由握緊了拳頭,「帶路吧。」

見面在一個幽靜的茶庄,唐夫人揮退為他們煮茶的女子,對剛踏入雅室的年輕女孩一笑,「沒想到當年的小丫頭都長成大姑娘了,我都沒認出來。」

符曉上前在她對面坐下,「您的寶貝兒子都長大成人,我又怎么可能還是小丫頭。」

唐夫人嘴角動了一下,還是有風度地讓她喝茶。符曉也不客氣,拾了一杯便一飲而盡。苦澀的茶水下肚,奇怪的是她居然不覺苦。

兩人沉默片刻,唐夫人柔聲開口,「你家不是在s城嗎?怎么來了北京?旅游?」

「有話請直說。」

唐夫人只覺這丫頭片子還是一樣討厭,放眼整個北京城,沒一個敢對她這么說話的,而這臭丫頭從十年前就一副冷冷冰冰的樣子,對人口無遮攔,那次居然還敢……「你怎么認識阿政的?」思及往事,她的口氣不禁帶上了強硬。

符曉的睫毛顫了顫,徑自為自己倒了杯茶,輕緩地道:「我寧願從未認識過。」老天給她開了多大一個玩笑,莫不是還嫌她不夠慘?照這個邏輯看來,是有大任降於她了。

「那你又怎么跟他在一塊?還誘得他說非你不娶,現在還急急忙忙地跑去找你,都敢對我發氣!」想起兒子因為她不見了對她發脾氣,她就更加惱火。

符曉嘲諷一笑,「內疚?想補償?」

「不可能!」

「不可能嗎?為什么?他對她好,非她不娶,因為他知道,自己撞死了她的親生父母,不照顧她他內心難安!」符曉一字一句響起在安靜的室內,充滿了絕望的發泄。

「他根本不知道你父母是死於那場車禍!」見她咄咄逼人,唐夫人不由得厲聲反駁。

播著悠揚古箏的室內安靜得可怕,瘦弱的年輕女子像是沒聽懂她的話,「你說……什么?」

唐夫人本不想說出口,但一見到她那雙倔強的雙眼就不禁回駁了。她直了直身子,試圖回歸長輩的威嚴,「我說他不知道你的父母是因那場車禍而死。」

「什么意思?」像是腦子里被壓了許多東西,她幾乎不明白那一字一字的意思。他不知道?做為肇事者的他不知道車禍的受害者是誰?

「他當時也受傷不輕,真正清醒時已經……塵埃落定。他本性善,但當時心高氣傲,要是讓他知道因為自己害死了兩個人,極有可能會一蹶不振,所以我們就決定不讓他知道事實的真相,阿政傷好了之後說要去道歉,被他父親打了一頓,我只說是有人受了傷,已經傷好回家了。之後他就不再提這事。」

符曉恍惚,往事像潮水一幕幕涌進腦海。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在父母甜蜜的結婚紀念旅游後卻變得灰飛湮滅,她接到的不是父母即將回家的電話,而是父母永遠也不可能再回家的電話。當時年僅十六歲的她覺得整個世界在眼前崩塌,她再找不到可以依賴的懷抱。一夜長大的她與姑姑姑父到北京迎接父母的骨灰,才知道他們竟是被一群喝了酒飈車的高中生在機場高速路上相撞,送回醫院時已經來不及了……當時開車的男孩,也受了重傷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等待他的,是法院的不公開審理,以及,從今以後掛上少年殺人犯的頭銜。他的母親拿著幾箱子錢丟到她的面前,盛氣凌人地說與她私了。她當即就把錢扔回他母親的身上,恨得恨不得他一輩子都在監獄里面才好。可是後來,兩位當是健壯的老人卻掩不住滿臉的憔悴來找她,他們是他的爺爺奶奶,為他的孫子說對不起,一再地滿懷愧疚地道歉,關心著她的未來,並巨細無遺地為她安排好往後的生活,她如若置身事外。他的奶奶眼里充滿著痛哭後的紅腫,看著她的時候都帶著深深懇求的希冀,卻幾次也張不開口。她想狠下心來,但老人家終究抵不過愛孫之心切,拉著她嚶嚶哀求,雙手顫抖。她說,饒過他這一次,他還那么年輕,有那么長的未來,這件事會毀了他一輩子。他的爺爺同樣對孫子愛若性命,但只緊緊地握著手中的拐杖,喝止妻子住嘴。凝視著頭發花白的老人,她卻再恨也狠不下這個心了,自己已經家破人亡,難道也要害得別人家不成家?她可以對躺在病床上的罪魁禍首無情,但又怎么忍心傷害花甲老人的舐犢之情。去醫院見到包得像個木乃伊在病床上昏睡的他,凝視久久,她問與她一同而來的老人,他以後,會變個好人嗎?他經過大風大浪的爺爺竟在此刻聲音顫抖了,雙手緊緊拄著龍頭杖,說,我保證。她的眼神在一瞬間濕潤,是了,這個人還這么年輕,他的路還長,還長。一向是老好人的爸爸媽媽,也會欣慰她的作法吧?眼前的視線模糊,她說,好好活下去吧,替他們的份,好好活下去。

那么刻骨銘心的往事,過後也只是走馬燈似的一瞬間。符曉長長嘆了一口氣,原以為深埋在心底的傷痛不會再被提及,卻沒有想到,會以這種幾近荒謬的方式再度浮現。當年撞死了她父母的男孩卻變成昨天還跟她耳鬢廝磨的男人,地球,真的這么小么?

「符小姐,我跟你說這些,是想請你幫個忙。」唐夫人的聲音從天外傳來。

符曉沉默。

「事情過去了,我們就讓它過去吧,沒必要再節外生枝了不是嗎?」現在的他雖然不會崩潰,但終究會成為心上的傷。

符曉望著窗外笑了笑。很淡,很淡。

「我看你也做了決定了,還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唐夫人不問都心知肚明,她不可能再和阿政在一起,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還是早點送走她好。

幫忙?「……有的。」

☆、第 58 章

此時的唐學政陰沉地坐在楊蜜家,手里轉著手機,守株待兔地等著符曉回「娘家」。這小妞脾氣大,這么樣就跑出去,手機又不拿,身上錢有沒有?不是說餓了,不知道吃東西了沒。唉,這么鬧心,怎么還不回來?

楊蜜和蕭然還是五一假期中,忐忑地陪坐在一旁。以前招呼時就已經很小心翼翼,現在這顯赫家世一現,他們就更加不知道該怎么招待了。特別還是面對那一臉的不高興……曉那女人,看她回來修理死她,這種大事她居然最後一個知道……不行不行,現在她是唐少的女人,有靠山,而且還是十分硬的靠山……怎么好端端的跟唐少吵架了?她脾氣沒那么壞的啊……發生了什么事?

突地手機響起,才回過神來的楊蜜竟然一時不知是誰的電話響。

這頭唐學政已經接了,是個隱藏號碼,她在公用電話亭打電話?「喂,符曉?」

「唐學政。」電話里傳來符曉淡淡的聲音。

「嗯,在哪兒?我去接你。」唐學政站了起來。

「我們分手吧。」

唐學政只頓了一頓,神情未變,一邊朝外走一邊應道:「嗯,好。我們見面談。」見到她不打她一頓屁股才怪。

「你家里也有個壞媽媽,比楊蜜的婆婆還壞,她還不至於當面罵人。」聲音沒有一絲起伏,符曉卻怎么也抹不干自己臉上的淚痕,抹了還有,抹了還有,「我討厭這樣,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了。」

唐學政心抽的疼,他怎么聽不出她壓抑的鼻音,「乖寶,都是我的錯,她其實在跟我生氣,遷怒呢,不關你的事。」

「我不信你,除非你媽媽對我道歉,親口對我說她歡迎我進唐家,我才跟你在一起。不然,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

「我就這么不讓你珍惜,因為一點小阻礙就說放棄?」唐學政也惱了,他走進電梯「啪」地打下關閉按鈕。

符曉沉默了許久,咽下哽咽,小肩膀卻一顫一顫,「再見,唐學政。」

她緩緩掛了電話,仰天想止住淚水。當年看著在病床上的陌生少年,聽著唐老爺子的保證,她就已經把恨放下了,給他,也給她留下一條生路。如今對於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深深愛上的他,更不可能再回到那傷人傷己的負面情緒中,只是,她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了,不能在一起了。

「喂?」聽到電話盲音,唐學政氣得想把手機摔出去。等找到了她,看他不好好修理她一頓!

迅速翻出一個電話號碼,他撥了過去,「是我,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剛剛打我電話的電話亭地址!」

傍晚,唐學政抑著滿身怒氣回到山上主宅,沒等佣人來開門,他大腳一踹就直接進了大廳,不管四處亂起的警報聲。一陣兵荒馬亂,甚至連警衛都趕了過來,才知道是唐少心情極差給整的。

正陪著客人賞字畫的唐夫人聽到大作的警鈴,不由揚聲問道:「發生了什么事?」

畫室的門「嘭」地踢開,唐夫人嚇了一跳,之後才看清來人是自己兒子,不由嗔怪道:「阿政,你在發什么瘋。」

「媽,我有話跟你說。」有比那妞更干脆的沒有?居然在火車站打了電話就直接買票走人了,她口袋里錢倒是挺多。

「你這孩子,怎么連點眼色也沒有,我正在招待客人。」唐夫人說了他一句,然後拉過他道,「你猜是誰來了?」

唐學政哪里有心思管來了什么客人,他隨意一瞟,卻見肖淺淺坐在梨花木椅上對他莞爾一笑,「唐少,心情不佳?」

「你怎么來了?」唐學政問得直接。

「哪有你這樣問話的?淺淺出國十年,好容易回來了,過來看看我們,你怎么還問這種沒禮貌的話。」

「沒關系,伯母,他對我就一直那口氣,我都習慣了。」肖淺淺站了起來,今天她穿的是一身香奈兒連衣裙,襯出她完美身材與一身雪膚。

「呵呵,也是,你們以前就很好,我還怕你們生分了。」唐夫人笑吟吟看著她,然後轉頭對唐學政道,「你看,淺淺當年就是個美人胚子,現在出落得,真是國色天香。」

肖淺淺掩嘴而笑,「伯母,您這么誇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沒誇沒誇,說的都是實話。」

要是符曉不把他整得這么鬧心的話,他或許還陪聊兩句,但他現在真沒那閑心,只扯唇笑了笑,不發一言。

「臭小子,你又發什么渾,整得大家雞飛狗跳。」唐老爺子的罵聲從身後響起。

「沒事。」當著肖淺淺的面不好說,他撇了撇嘴,「我上樓躺會。」消消火。

「阿政!」

「臭小子!」他經過的時候唐老爺子用拐杖把他攔住了,「到我房間來,我好好跟你說說話。」哪根筋不對了,要去投靠資本家。

「沒功夫。」頭一偏繞過他的杖頭,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走去。

唐老爺子差點沒把拐杖扔他後腦勺。

自己的房門也是用踹的,唐學政只覺心里的火怎么也下不去,踢開擋了路的椅子,他倒進柔軟的大床里,深呼吸了幾口,望著精心裝飾過的房頂,眼前卻還是浮現的是符曉那張嬌俏的臉。該打的小妞,對他一點信心也沒有,就這么點小事就逃得飛快。還坐火車……好像連座票都沒買著,就一張站票她就上去了,到她那的火車要二十幾個小時啊,唐學政想想就心疼,昨晚上沒讓她好好睡,今天又沒吃什么東西,還去擠火車,她怎么受得了啊?

自己怎么就挑上她了,不讓人省心的寶。唉,說來說去是他的錯。他就不該這么輕率地讓倆女人見面,不過,他現在終於有空回想當時情形,符曉的神情與行為都有些古怪,不像是緊張,反而像是……驚嚇?為什么?她以前就見過他媽?唐學政眯了眼,開始思考起這個不怎么現實的可能來。符曉是個教養好的姑娘,而且知道面對的是自己未來的婆婆,不可能好端端的無禮反常,他們以前有什么過節?

躺在床上想了許久,他還是沒有一點頭緒,佣人上來請他下去吃晚餐,他煩悶地進浴室沖了個冷水澡,暫時壓下心中的焦躁,走下樓去。

進了餐廳,卻發現肖淺淺還在。他看她一眼,後者便了然地解釋道:「伯母盛情邀請,我實在拒絕不了。」

「這么說就見外了,伯母這么久沒見你,留你吃頓飯都推辭。」唐夫人佯裝生氣道。

「是,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肖淺淺笑道。

「呵呵,這才像話,來來,阿政,你坐淺淺旁邊,幫媽招待好咱們這位嬌客。」

唐學政心思不在上面,沒異議地一屁股坐在肖淺淺的右邊。

沐浴的清爽氣息傳來,肖淺淺看他一眼,只見他目不斜視地看著餐具。

坐在他們對面的唐夫人越看這兩人越滿意,瞧瞧他們,這才是天生一對的金童玉女,樣樣都般配!要是淺淺成了他家媳婦,天天這么坐著多好。心思一來,她對坐在主位的唐老爺子笑道:「爸,您看他們是不是特般配?我看電視上的明星都沒這一對般配。」

唐老爺子順著她的話望去,眯眼看了看,呵呵一笑,「阿政哪里配得上淺淺,她是知書達理的好女孩,阿政就一渾小子。」雖然他也覺得兩人不錯,但他還沒忘這小子上次隆重地想給他看個女孩兒,還是不摻和年輕人這些事好。

唐學政面無表情地看了母親一眼,她收到警告後才轉開視線,勾唇一笑,「老爺子您還挺有眼光的,追肖大姑娘的人現在都快排隊排到火星上去了,哪里輪得到我。」

肖淺淺嫣然一笑,「唐少這么說就太謙虛了,看在我們這么多年的交情,我好歹也能讓你插個隊。」

「我什么時候得罪大小姐了?讓您這么想著法兒整我。」唐學政懶懶道。

肖淺淺一愣,挑了挑眉,「這樣都被你知道了?」

唐夫人還想說話,又被唐學政一個眼刀止住了。她只能道:「瞧你們還玩笑呢,老唐不回來吃飯了,我們開飯吧。」

唐學政一整天沒吃飯,化怒氣為食欲,端起碗狼吞虎咽,肖淺淺秀氣地夾了一口菜,看他大口吃飯覺得特有意思,這家伙,在外頭裝起來比歐洲的貴族還貴族,也有這副德性呢。不過,為什么她覺得這樣也很man?

「阿政,別顧著自己吃,也幫淺淺夾點菜。」唐夫人道。

唐學政轉頭,「喜歡吃什么你自己夾,別我夾了不喜歡又不好意思扔。」又不是他小妞還要強迫著吃點不辣的,提起這事,「媽,咱們家有川菜師傅嗎?」

唐夫人不解他怎么突然問這個,還是招來管家問了問,管家答道:「川菜麻辣,當初夫人怕老太爺吃了不好,就沒招川菜師傅。」

唐學政點頭,「那你這些日子張羅著選一個吧,不僅要廚藝好,也要懂營養搭配的。」

「是。」

唐老爺子道:「家里有幾個廚子,還非得招個川菜師傅,又從哪得瑟了?」

「放心吧,有人吃。」

肖淺淺垂下長長的睫毛,她吃辣,難道他還記得?

☆、第 59 章

餐畢,唐學政又打算上樓,肖淺淺叫住他,「阿政,我找你有點事。」

唐學政略一想,「來書房。」

唐老爺子那個不爽,他叫他就不去,美女叫就去,重色輕老哇。

讓她先進了房間,唐學政叫佣人上兩杯紅茶,敞了門引她坐在紅木沙發上。「什么事?」

「你怎么了?」肖淺淺優雅地搭了腿,手節制地放在腿上。

唐學政在她對面坐下,明白她問的什么,但是並不打算回答,「沒什么。」

「我可是沒見過你發那么大的火,誰惹你了?」

「肖大小姐,我說沒什么的意思是跟你沒關系。」她以為他是她審的犯人嗎?

輕松的表情立刻褪去,肖淺淺直了背,「你……好心當成驢肝肺!」

「哦,不好意思。」唐學政沒什么誠意地說,「到底還有什么事?我累了。」

「你……以前就是這德性,過了這么多年一點都沒變。」肖淺淺恨聲咬牙,高興起來很好,不高興就油鹽不進,比誰都任性。

「謝謝誇獎。」

「我就是犯賤才關心你!」肖淺淺騰地站起來,風一般地出了書房。人不稀罕,她又何必在人前礙眼。

唐學政動都沒動,長腿一伸搭在幾案,「啪」地點燃一根煙。

佣人上來,有點無措地站在門口問道:「少爺,這茶……」

「放這。」

未過多時,上來的便是唐夫人,「阿政,你們這是怎么了?淺淺怎么氣沖沖地走了?」

「我怎么知道,沒禮貌的女人。」

「唉,你怎么這么說人,肯定是你惹她了,哪有人好端端就走的。」

「嗯,說的也是,我們符曉今天下午肯定也有什么難言之隱。」唐學政吐出一口白霧,「來,媽,喝杯茶。」

唐夫人沒想到他三兩句就扯到符曉上去了,臉色微微一變,「這能比嗎?今天下午是我親眼所見,我都還沒說話她就一副不禮貌的樣子了,後來不發一言就跑了。」

「那是您當著人家的面說不同意,我媳婦兒面軟,您這一說她不撒丫子就跑。」

她要是真有那么軟弱就好了。唐夫人在心里暗道,十年以前,她只不過是個小城鎮的丫頭,就已經對他們毫無畏懼之心,還敢把錢扔回她身上。「你說什么都沒用,反正那姑娘我是看不上,你也甭想了。瞧瞧你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就能看上這個小丫頭,你看看淺淺,樣樣都比她好,你還把人家氣跑。」

「行了,」唐學政打斷她的嘮叨,示意她坐下來,「咱們美麗優雅的韓女士可不太適合念這些媽媽經。」

唐夫人被兒子逗笑,在他身邊坐下,喝了一口他送上的伯爵紅茶,道:「誰叫你不讓我省心,我想做個悠閑媽都不行。」

「我想讓您省心,您不願意哪,以前連朱婷婷那樣的嬌蠻大小姐您都能將就塞給我,我自己找了個好姑娘當媳婦兒您還不樂。」

唐夫人變了臉,放下杯子道:「就知道你灌媽迷湯呢,這世間形形色色的人媽見了多少,還不知道是不是好姑娘?我看她就是一沒見過什么世面的丫頭,將來你是站在頂尖上的人物,妻子怎么能是個這么小家子氣的女人?」

唐學政側身,一手搭在沙發背脊上,頗為高深莫測地看著她。

兒子早已不是那個她能看透的小男孩,被他看得有一絲心虛,她佯怒板臉,「這么看著你媽干什么?」

「我只是在想,」唐學政摸摸下巴,「總覺得您特排斥符曉,按理你們還沒正式見過面,哪來的這么大反應,是不是,你們以前就認識?」

唐夫人的心「喀噔」一下,這小子,平常也是個大男人,心思粗得很,但一想動腦筋,也比狐狸還奸。「你胡說什么,要是我早認識,老早就不讓你們在一起了。」

「是嗎?」

「這種事我瞞你干什么?你媽我是什么人,什么時候有空認識那個姑娘。」

「那我也把話撂這了,您不接受符曉,就等著我打光棍吧,」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女人,「哦,也別想抱孫子了。」

「你這……」唐夫人氣得就想罵,但她又旋即轉念,兒子是個什么樣的人她還不知道?有過那么多才貌雙全的女友,沒一個能真正拴住他心的,符曉那丫頭,可能也是他新鮮一陣,等過了說不定都記不起是誰。這么一想,她算是想通了,清了清嗓子,「隨便你,反正我就是不喜歡。」犯不著逼他,跟他耗一陣,他自己就先煩了。

因為母親的堅決,唐學政雖然也覺得她們不可能認識,但他還是有一絲不確定。為了這個不確定,第二天下午,他找上司法部的大頭頭。

莫遠東開完會出來,對他抱歉地笑道:「學政,抱歉,讓你久等了,怎么突然來找莫叔?」

唐學政站了起來,「莫叔,實不相瞞,有件小事要勞煩您。」

「呵呵,你說說看。」莫遠東讓他坐下,叫跟進來的秘書倒茶。

「我想看看當年我出車禍的記錄。」這只是他找到的幾個共同點之一,今個兒一大早上他就起了床左查右訪,都沒發現母親和符曉之間有過交集,這個可能是他最渺茫也是最不願相信的可能。

莫遠東覺得奇怪,「這事都過去這么久了,怎么突然想看?」

「就一點私事。我去問過檔案處,他們說當年未上訴的案子沒有納入電子系統,只是作為文件有個備份,我覺得走程序太復雜,所以想麻煩您。」

「哦,這樣,小事一樁,你坐一坐,我打個電話。」

唐學政點點頭,他看看手表,這個時間,他的小妞還在哪兒呢?心念一動,他撥了個電話,響了四五聲一個女人接了,「唐少。」

「遇上了嗎?」

「遇上了,符小姐已經跟屬下一起到了卧鋪區,剛剛符小姐才吃了點東西。」

「她身上有錢嗎?」

「像是不多錢。」

「嗯,精神怎么樣?」

「這……符小姐很沉默,臉色看著也很蒼白。」

唐學政沉默了一下,道:「好好照顧她,別讓她發現了,盡量塞些錢給她。」

「是。」

掛了電話,唐學政靜坐著等消息。莫遠東也打完了電話,從辦公桌走過來對他道:「我正讓他們找,找到了就送來。」

「哎。」

「我最近忙,都沒時間去看看唐老爺子,他老人家身體還好?」

「好著呢,中氣挺足。」

「哈哈,那就好。」

門象征性地敲了兩下,莫於非大剌剌地走了進來,「老頭,我讓你幫忙找的東西找著了沒?」

「叫部長。」莫遠東瞪他一眼。

莫於非哪里理會這點小事,他稀奇地看著皮沙發上的來客,「你怎么跑這來了?」

「私事。」

什么私事跑到這地方來,莫於非好奇心上來了。也不問是什么,就一屁股坐在他爸旁邊,跟唐學政東扯西扯,等著他自開金口。

大概半小時左右,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響,這次的人規距多了,「部長,您要的資料。」

「進來。」

秘書將一份文件檔案遞到莫遠東手上,他轉手遞給唐學政,「來,這是你要的。」

「謝謝莫叔。」唐學政接過。

「什么東西?」莫於非問。

「就以前車禍的資料。」唐學政也不隱瞞,當場就把文件夾打開。

因為是撤訴的案子,沒什么正規材料,只有些照片和基本資料,其他的他都沒看,直接找到有關人員的檔案,微皺著眉掃視一遍。一對旅游的夫婦,還有出租車司機……因為司機猛打方向盤沒有正面相撞,三人受了中度撞傷,輕微腦震盪……這跟母親說的一致,說是賠了很多錢,對方不再追究,治療幾天就回去了。

唐學政沒發現自己輕輕松了一口氣,雖然覺得不可能,但要是真的他就完了。

「你搞這個出來看做什么?」莫於非莫名其妙,他翻了翻手中的東西,這就是他當時出國玩的時候弄出來的吧?

「沒事。」唐學政再看看表,想著要不要早點過去s城,收拾手中的資料,他又遞回給莫遠東,「謝謝你莫叔,幫了我大忙。」

「這點小事還說幫忙不幫忙的,有空來家里,陪我喝兩杯。」

「好咧,那莫叔,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拍了拍莫於非,他對著莫遠東點點頭,走了出去。

莫於非沒理他,因為他正搶了莫遠東手中的文件夾,眼神古怪地又看了一眼。待唐學政離開,他摩挲著文件袋上一個小小的凹印,問:「爸,當時阿政這場禍,你也知道一二吧?」

「當然,撞得挺凶,學政都昏迷了好幾天。」莫遠東喝了一口茶。

當晚,莫於非提早回家,摸進了莫遠東書房間的暗室里。他熟練地打開一個保險櫃,從里面翻出一把子文件夾,找出一份,迅速打開瀏覽一遍,眉頭越皺越深,在看到當事人家屬一檔時,他徹底呆住了。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 60 章

告別了以為她被小偷搶完了東西,拉著她一起去卧鋪又非得塞些錢給她的好心大姐,符曉隨著人群走出火車站,想著是不是先去姑姑家再另做打算。

「符小姐。」出站口有人叫了她一聲,她抬頭一看,只見那個已不算陌生的快遞小伙子笑眯眯地拿著個行李箱在她面前,「您的包裹。」

符曉呆呆看了他一會,這業務也太高效率了吧?突地想起唐學政那比一般人其實多出不是一點點的錢和家世,頓時有種霧開天明的感覺,這哪里是什么私人業務,這分明是私人專送!他怕她一時間接受不了,就這么騙她。

「謝謝。」她吶吶地道謝,接過他手中的箱子。

「不客氣,唐先生還有話讓我轉達給您,他本來是打算親自過來,但突然又接到了任務,不得不離開。他說,請您好好照顧自己,什么也別想,他處理好了一切後就回來找您。」

符曉只覺心中五味雜瓶,垂下眼眸輕輕應了一聲。

她回到家,拿出他為她收拾的衣服物品,沒有注意到他新為她添置的衣物,而是發現他幫她的東西疊得整整齊齊,那個家伙,明明自己的衣服都是亂塞一通的。快速眨了眨眼,她搖頭拒絕再想,撿出錢包,打算出去買些東西。這世界不管你離了幾個人,日子還是照常要過。

一掂在手上就發現它不輕的分量,符曉打開,便見錢夾里鼓鼓的一沓紅色鈔票,里頭夾了一張便簽。

她不想看,卻又情不自禁地伸手。

「以後再拿自己的小身板亂折騰看我怎么收拾你。乖乖吃飯,乖乖睡覺。傻妞。」

龍飛鳳舞的字跡逐漸模糊,符曉使勁眨眼,不許哭,不許哭。

夜晚,早早睡下的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一閉上眼,許許多多她不願去想的事情就像跟她過不去似的沒完沒了地在腦海中飄閃,她煩悶地起身,惱怒地打開電腦,試圖碼字轉移自己的注意。

半個小時過去,她一個鍵盤也沒敲下去。咬著唇又關了文檔,她開了瀏覽器,東看看,西逛逛,就想找到什么能夠分散她的注意力的方法。無意之間她開了郵箱,心不在焉地滑下屏幕,卻在某一處停住了。視線所見是同一個地址發給她的e-mail,長長的一串未讀。不是廣告郵件,卻是唐學政的爺爺命人時不時發來的郵件——從那件事過去幾個月以後開始。每次她收到郵件,就明白唐老爺子的承諾在實現,但她從來不曾打開過。她不知自己會是什么心情,在看完那些郵件以後。

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潘多拉到最後還是沒有抵住誘惑。此刻的她卻一瞬間理解那其間的令人可墮深淵的魔力。神使鬼差地,她點下了那些信件——

「……阿政傷好了,我帶他進了部隊。他也知道我是在教訓他,平常滑頭如何怎么也不去的他這次一句話也說,乖乖地跟來了。我指示訓練他的排長不要給他特別待遇,甚至可以比平常士兵更嚴點。方排長照做了。阿政從小被他奶奶和媽媽帶得皮嬌肉嫩,從沒有吃過苦,前幾個星期的軍訓讓他吃了不少苦頭,開始還偷偷向我抱怨,被我罵回去以後,他就沒有再抱怨過。有一次我去部隊看他,他在代替生病的隊友站崗。要是我早點要他進部隊就好了。」

「……阿政資質好,被特種兵大隊長看中了,問他願不願意進新招的隊伍。他媽媽心疼他,不讓他去,他反而同意了。這半年的訓練讓他長壯實了,說話也穩重了,不像以前目中無人。」

「……特種兵的訓練遠不是一般訓練能比,就連最基本的跑步也比平常足足多了兩倍以上的路程,還有機械訓練、拳腳訓練、射擊訓練等等,跟他們同去的許多兵都受不住退了,阿政堅持了下來,並且在一次演習中帶著隊伍擒了敵方的司令官,獲得嘉獎。」

「……阿政第一次的實戰任務很突然,他們在邊境地帶演習,碰上被抓獲的販毒團伙劫槍逃亡,他和他的小隊奉命協助邊境警察在森林里圍繳,並且憑一己之力抓住主犯,他受了輕傷。」

「……阿政的任務漸漸多起來,並且越來越重要,同樣地更加地危險。有一次他在國外執行救援任務,不幸被擒,他被打得全身是傷,卻憑著智慧和毅力逃了出去,並且在熱帶森林里頭與敵人整整周旋了一個星期,最後順著河流回到營地。他後來在病床上整整躺了兩個星期。」

「……阿政大大小小的嘉獎得了很多,他救過被拐賣的兒童,端過國際毒梟的老窩,解救過非法武裝斗爭下的人質……他成了年紀最輕的大校,各大軍區的首長都看好他的未來。我也以為他的路就是這樣走下去的時候,他卻有了新動作。他有幾次出任務帶回來了人,都是很有技術的人,現在我才發現,我的孫子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有了超越我意料的抱負。我很欣慰,也希望你能得到些安慰,謝謝你的寬宏大量。」

「……符家姑娘,我以後可能不能再向你報告了,因為阿政現在著手做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我向你保證,他所做的,決不是壞事,他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對得起祖國,對得起人民。爺爺實在不知道該對你說什么,對你的虧欠爺爺一輩子記在心里,對你的感激爺爺也一輩子記在心里。要是你願意回信,跟爺爺嘮點家常也好。」

一篇篇地看完,符曉早已泣不成聲。內心百感交集,一時想起父母慈愛的笑容,一時想起唐學政溫柔的寵溺。

「唐先生接到任務,不得不離開。」突然快遞小伙子的話闖進她的腦海中,她首先想起的是唐爺爺說過的他曾被抓一事,心立刻像被人緊緊捏住,幾乎透不過氣來。他這次的任務,危不危險?這想法一旦起了頭,就沒辦法不再不想。可能受傷,可能又不小心被壞人抓住,被打得滿身是傷……憶起上次他過來的時候身上帶了傷,那么精力好的人睡得那么沉……他現在安全嗎?

或許這世上沒幾個能比得上符曉那種復雜之極的心境,但她漸漸一點一點地想通了。人死不能復生,唐學政已以行動彌補著他的大錯,對於父母的事十年之久已慢慢釋懷,但她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再跟他在一起,跟他在一起,她只會覺得對不起天上的父母,他們定不會原諒她。現在她只願他平平安安地回來,讓她再看一眼,然後彼此說清楚,各自走上各自的道路,他娶一個好妻子,在他為目標努力的途中支持他,而她,也會放下痛和愛,或許會找一個平平凡凡的男人,將他放在心底過一輩子。

自我安撫是符曉的強項,沒有這種堅強,無父無母的她過了十年又是怎樣的難熬。這么一想通,她也就好過了一點。除了深夜克制不住地偷偷在被窩里掉點眼淚,因為愛上了唐學政對著父母照片說對不起,再有就是總是夢見唐學政受傷又能逃出來之外,其他時候都是挺好的。她外出都著些淡妝,讓自己看讓去精神一些,因為這樣才不會更加萎靡,對楊家三口道歉,找個理由解釋自己的不辭而別,去姑姑家看看奶奶,大家坐坐笑笑,一天又一天。

直到半個月後的深夜,符曉好不容易振奮精神,在電腦前重拾荒廢已久的工作,門鈴突然響了。她不由一驚,看看時間,凌晨一點十五分。這個時間突然響起了門鈴,特別是在她一人獨居的房子里,她不由心里有些打鼓。從房間里拿了一根球棍,她緩緩開了房間門。

「符曉,是我。」熟悉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空盪的房子里穿透,直擊她的心臟。

是唐學政!符曉沒有多想,丟了球棍便跑去開了第一道門,透過鐵門,在樓梯暗淡的燈光下,她看到了似乎一個世紀都沒再看到的英俊臉龐,一時間呆在原地。

唐學政也直直凝視著她,沒有叫她開門,只是深深地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符曉輕輕開口,「你的臉……怎么了?」為什么有一道血痕?

「哦,這個,」他用拇指刮了刮,「沒留意就被劃了刀。」

回憶起自己夢里頭的畫面,她倒吸一口氣,「你還有哪里受傷了?」

「沒了。這次就救一個人,輕松。」唐學政輕描淡寫,眼睛像雷達似的巡視她的臉,瘦了點,「這些日子好好吃東西了嗎?」

符曉吶吶地點點頭。

「看你的樣子,又在熬夜了?」他不贊同的口氣道。

「我……」符曉不知道該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