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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始終未停。
烏雲遮住月光,繁星不見蹤影。茫茫夜色中,伸手不見五指。
雨水落在頭頂,守夜的健仆禁不住打個噴嚏,緊靠在雨布下,咒幾聲該死的天氣。
篝火升起又滅,車廂內的三足燈是唯一的光亮。
健仆和護衛拉動大車,將桓容所在的馬車圍在中央,同時五人輪作一班,提防可能出現的變故。
「林中有狼。」一名旅賁向桓容解釋道,「夜間需加倍防范。」
「有狼?」桓容面露詫異。
旅賁點頭,繼續道:「近日北地有戰禍,此地雖無亂兵卻有盜匪橫行。附近多是南渡的流民,歷經戰亂才逃得一條性命,故而防范之心甚重。」
經過旅賁一番解釋,桓容心中有了底。不是他不招人待見,而是城外百姓既要防備野獸又要提防匪徒,這才不許陌生人靠近村落。
旅賁退下安排,健仆立即跟上去。前者嫌疑未消,夜間尤其要緊盯不放。
郗超坐在車廂里,打量著桓容的一舉一動,始終不言不語。
待到車廂們關上,小童擺出涼透的糕點,桓容親自遞過一盞茶水,郗超才終於動了動手腳,張口道謝。
「郗參軍客氣。」
桓容夾起一根麻花自顧自咬著,無意主動提起話題。
郗超飲下半盞茶水,吃過兩塊炸糕,聽著雨水打在車蓋頂的聲響,生平頭一次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擺脫困局。
按照事先制定的計劃,為免留下禍患,除「拼死送信」之人,車隊眾人有一個算一個,必要趕盡殺絕。即便是桓大司馬調撥的護衛也不例外。
刀劍無眼,屆時挨上一刀,當真是死得冤枉。
想到這里,郗超在心中暗暗嘆息。
百密一疏,聰明反被聰明誤。假若知道南康公主會動手綁人,他無論如何不會親自回建康送信。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葯。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為今之計,只能盼望領隊之人眼光夠利,能夠在亂兵之中認出自己。
「郗參軍。」
突來的聲音打斷郗超沉思。
郗超抬起頭,發現桓容已經放下筷子,正端起水盞,靜靜的看著他。
「容此去鹽瀆,據悉是郗參軍建議我父?」
「超以為郎君有不世之才,出仕地方必能有一番作為。」
「哦。」桓容放下杯盞,視線微垂,心中頗覺得好笑。睜著眼睛說瞎話,還能說得如此誠懇,也算是一種本領。
「長夜無聊,郗參軍如不介意,可否為我講解僑郡形勢?」桓容轉開話題,速度快得出乎郗超預料。
「郎君不覺困倦?」郗超問道。
桓容搖搖頭,話里有話道:「出門在外實難安枕,請郗參軍體諒。」
能不體諒嗎?
自然不能。
郗超認命點頭,自行撥亮燈火,從元帝南渡登位,朝廷設立僑郡開始講起。
「秦統六-合,分天下三十郡。漢時沿襲前朝,至魏蜀吳鼎立,晉室代魏,俱沿用此制。」
「元帝南渡後設僑州、僑郡、僑縣,沿用舊壤之名,安置流徙之民。計有州郡近百,流民以十萬計……」
不涉及到桓大司馬的利益,郗超無需藏私。加上「前路」未定,權當是排解焦慮,講解得格外認真。講到興處,更令婢仆准備紙筆,勾畫出幽、袞、青、徐等僑州郡的地域。
「自元帝之後,各僑州屢有合並,太守以下多委以南渡士族,少有出身吳地之人。」
桓容用心觀察,仔細對比,最終得出結論:僑郡集中在長江中下游,他要去的鹽瀆雖非僑縣,流民的數量也是相當可觀,足夠篩選出一支強軍。
「此地……」
郗超正要再說,耳邊突然傳來破風之聲。
咄咄兩聲,兩支利箭竟穿透車窗,直接射入車廂之內。
「什么人?!」
守夜的健仆大喝一聲,借大車擋住箭雨。同時抽出刀劍,抄起棍棒,揚聲喚醒隊中旅賁護衛。
郗超心中打了個突,覺得很不對勁。大司馬派遣之人絕不會如此魯莽,未等車隊抵達晉陵郡便急著動手。
如果不是姑孰來的府軍,又會是誰?
大雨模糊了眾人的視線,健仆多數夜盲,辨別不出箭雨飛來的方向。又是咄咄數聲,鋒利的箭矢沖破車窗,車廂外幾乎被扎成刺蝟。
「滅燈!」
營地沒有篝火,車廂內的燈光無疑是最好的指引。
郗超想不明白動手的是誰,為保性命,情急之下就要上前撲滅燈盞。
「攔住他!」
桓容大喝一聲,小童和婢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將郗超撲倒,手腳死死壓住。
「桓容,你不要命了嗎?!」情急之下,郗超脫口而出。
桓容彎下腰,移過一只木箱抵住車門,同時避開車窗,冷聲道:「我自然要命,可惜有人不樂見。」
說話間,小童和健仆已將郗超捆牢,桓容打開木箱,取出李夫人給他的香料,拿起貼有鮮紅標簽的三只瓷罐,暗道一聲「可惜」。
「阿楠,記住不要靠近車窗。」
「諾!」
桓容倒出香料碾成粉狀,直接灑到車窗邊緣。
有賊人試圖扒開車窗,抹上滿手香料。桓容趁機扎上一刀,香料滲入傷口,賊人當即會發出一聲慘叫,手掌猶如被火燎到一般。
健仆聞聲一擁而上,亂刀砍下,賊人直接斃命當場。
小童轉轉眼珠,和婢仆嘀咕兩聲,抽-出腰帶捆住郗超手腳,直接擋在桓容身前。
「臨行前殿下有言,遇險理當如此。」
話落,婢仆取下發簪,代替桓容守住車窗,下手又快又狠。賊人不靠近則罷,哪個敢靠近車窗,絕對留下一兩個「窟窿」,抱著雙手倒地翻滾。
桓容點點頭,靠在車廂角落,繼續劃開瓷罐的蠟封,豎起耳朵聽著車外動靜。他這小身板出去只能添亂,還是老實躲在車里,免得成了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