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小說 www.06ak .com,最快更新桓容最新章節!
軍帳中,慕容垂鋪開輿圖,修長的手指在圖上勾畫,很快描繪出三條可能的進軍路線。
晉軍自兗州揮師,九成以上會避開豫州。
今歲北方大旱,水路或將阻-塞-斷-絕。如果晉軍由陸路進發,他有充裕的時間調兵遣將,征發役夫,將五萬大軍攔在途中,甚至能取得一場大勝。
然而,需要這么做嗎?
桓溫是知兵之人,想要擊退晉軍,他手中的軍隊必將損失不小。
慕容評和可足渾氏現下拉攏他,無非懾於這支強軍。若是損兵折將,實力大減,威懾力不存,兩者再無顧忌,恐怕自己也離死期不遠了。
慕容評掌權,或許還能留他一段時日。
換成可足渾氏,屠刀必定會馬上舉起。這個女人只注重權力,從不考慮其他。
容許晉人北上?
鄴城內,慕容厲、慕容沖和慕容咸都能領兵,遇上桓溫勝算不大,堅守城池,拖上一段時間卻是綽綽有余。
如他按兵不動,鄴城吃過大虧,定會主動求援。
屆時,晉人實力被消耗,兵困馬乏,遇到里外夾擊,必將大敗。
俯視輿圖,慕容垂目光微閃,陷入了沉思。
騎士道出獲悉的情報,又被帶了下去。
慕容沖立在帳中,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慕容垂。看著慕容垂在輿圖上勾畫,看著他神情微變,心中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叔父。」慕容沖突然開口。
「何事?」
「如果晉人北上,豫州是否出兵?」
慕容垂停下動作,慢慢抬起頭,視線落在慕容沖身上,無形的壓力驟然襲至,後者咬緊牙關,臉色微白。
「你們下去。」
慕容垂話落,帳中的謀士起身告退,帳前衛士背對而立,不許任何人靠近十步之內。
「鳳皇,」慕容垂示意慕容沖坐到面前,沉聲道,「鄴城我會救,但不是現在。」
慕容沖不說話,嘴唇抿成一條線。
「你自幼聰慧,朝中的局勢你也清楚。」慕容垂嘆息一聲,合上輿圖,道,「如我率軍同晉人拼死一戰,無論勝敗,軍權都將被奪,回到鄴城之後,怕是命都保不住。」
「叔父……」慕容沖嗓子干澀,聲音發啞。他想搖頭,想辯駁一句,可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吐不出來。
慕容評不論,他知曉太後,了解自己的親娘。
太後向來看慕容垂不順眼,只要抓住機會,定會想方設法除掉他。
慕容垂與太後有殺妻之恨,沒有馬上舉兵造反已是相當不容易,讓他放棄豫州,冒著失去一切的風險救援鄴城,委實不切實際。
「晉人聲勢浩大,合舉國之力,實際並非鐵板一塊。」慕容垂與可足渾氏有仇,對燕主也談不上忠誠,卻很喜歡慕容沖,否則也不會將他帶在身邊。
「晉人偏安南地,依仗兵勢不過西、北兩府。北府實力尤強,余下諸州,除桓沖、袁真所領步卒弓兵,皆不足為懼。國內不發善戰之人,取勝不易,守城卻非難事。」
慕容沖仔細聽著,心思急轉,隱約猜出慕容垂的用意。知曉叔父是為自保,實在無可指摘,可想起身在鄴城的阿母和阿姊,心上那道坎總是過不去。
「叔父,我想回鄴城。」慕容沖悶聲道。
「不行。」慕容垂搖頭。
「叔父!」
「我說不行!」慕容垂沉聲道,「鄴城有風聲,慕容評暗通氐人,欲送公主皇子入長安為質!如你回去,我再護不得你。」
「叔父,那老賊不敢!」慕容沖臉色漲紅,握緊佩刀,咬牙道,「如果他敢打阿姊和我的主意,我必令他血濺三步!」
慕容垂仍是搖頭。
慕容沖到底年少,不明白一個道理,形勢比人強。
假如慕容評能力排眾議,讓朝廷上下相信犧牲兩個皇子公主就能和氐人「修好」,請來「救兵」,哪怕太後和燕主合力反對,照樣保不住慕容沖。
「不許回鄴城!」慕容垂一錘定音,不給慕容沖反對的機會,「自今日起,你不許離開大營半步,除非得我手令。」
「叔父!」
「鳳皇,聽我的話。」慕容垂站起身,繞過矮榻,單手按住慕容沖的肩膀,沉聲道,「慕容鮮卑再不濟,也不能送出皇子公主給氐人!」
「可我阿姊……」
「我會想辦法。」慕容垂的保證並沒多少底氣,卻是唯一能留住慕容沖的辦法。
「叔父,」慕容沖低下頭,用力咬牙,終於低聲道,「我信叔父。」
「好。」慕容垂收回手,想了想,又落在慕容沖的發頂,「你不是喜歡我那張弓,等此事了結,我便將弓給你。這些時日不要出營,我讓申冉教你繪制輿圖。」
「叔父,我不想學。」慕容沖皺眉,「我一看這個就頭疼。」
慕容垂笑了。
「不想學也要學,不懂輿圖將來如何領兵打仗。還有,要習字,漢人的字必須學。不用像漢人那樣吟詩成文,至少要能讀懂兵法。」
「諾。」
慕容沖知曉爭辯不得,只能點頭應諾。
在轉身離帳時,少年的眼中閃過一抹堅定。
雖然叔父不許他回鄴城,但若是情況緊急,哪怕是偷跑,他也要跑回去!
這廂叔侄倆各懷心思,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准備,遠在兗州的桓容,則端正的跪在主帥帳中,雙手扣在頭前,桓溫不出聲,他便一動不動,連絲輕顫都沒有。
「大司馬。」郗愔看不過去,出聲提醒。
桓溫轉過頭,沉沉的看他一眼,終於令桓容起身。
「阿子,數月未見,怎這般生疏?」
「不敢。」桓容站起身,一板一眼道,「軍營中不容私-情,容不敢造次。」
一句話出口,桓大司馬臉色更沉。
郗超詫異挑眉,郗愔轉過頭,掃一眼趴在地上的桓熙,再看一眼義正言辭的桓容,瞬間明白,桓容此舉不是賭氣,而是堵死桓熙反咬一口的途徑。
嫡庶有別,長幼有序。
桓容身為嫡子,自然高桓熙半頭。然桓熙是為長兄,年齡幾乎能做桓容的爹,桓容將其囚困,總有些說不過去。
「阿父!」桓熙緩過一口氣,見到桓大司馬難看的表情,以為有了機會,當即掙扎起身,控訴桓容無視軍令囚禁上官,並縱容凶仆將他毆傷。
「阿父,其行放肆霸道,全不將軍令放在眼中!手下凶仆狀似惡俠無賴,竟敢對兒動手!」
「阿父,其違反軍令,當予以嚴懲,凶仆毆傷士族,依律定要砍頭!」
桓熙滿臉的血痕,一身的傷痛,胸中憋了極大的怨氣,此時此刻總算有了發泄途徑。
按照他的說法,桓容十惡不赦,不殺不足以彰顯軍規,他手下的惡仆更是豺狼之輩,必須砍頭戮屍方能解恨!
桓熙說話時,桓容既沒出言打斷也沒憤怒駁斥,始終傲然而立,視線掃過桓熙,活似在看一個小丑。
一人丑態畢現,一人英英玉立,兩人的對比過於強烈,不提暗中搖頭的郗愔,連郗超都有些看不下去,更不用提臉色發黑的桓大司馬。
桓熙尚無覺察,仍在滔滔不絕,桓大司馬的臉已然黑成鍋底。
告狀也要講究技巧!
桓容剛剛闡明軍營不徇私-情,桓熙就口稱阿父,話里話間要桓大司馬做主。
如果帳中沒有別人,桓溫尚不至於如此難受,偏偏郗愔在座,明擺著看笑話,那嘲諷的表情,活似蒲扇大的巴掌掄在桓大司馬臉上,一下接著一下,那叫一個響亮。
「阿父,要為兒……」
「住口!」
桓大司馬一掌拍下,兩指厚的桌案竟現出裂痕,足見用了多大的力氣。
「阿父?」桓熙不明白。
郗超暗中嘆息,大公子這般愚鈍,將來明公登上大位,怕也是後繼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