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1 / 2)

桓容 來自遠方 2804 字 2020-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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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九月,本該天氣漸涼,秋高氣爽,奈何旱災持續加重,整月不見一滴雨水,日間熱得猶如蒸籠一般,在日頭下站兩個時辰,人就有暈倒的危險。

夜間溫度略降,卻有蚊蟲滋擾,不得安眠。

這樣的天氣,別說北地胡人,南來的晉兵都不習慣。

守衛立在大營前,雙手拄著長矛,頭頂高懸天空的烈陽,心中不停嘀咕,九月竟還熱成這樣,當真是少見。這樣的天氣,不動都會出一身熱汗,每日操練後輪值,累得渾身提不起勁,站著都能睡著。

「守好營門,莫要疏懶!」一名什長帶隊走過,看到拄著槍桿昏昏欲睡的士卒,面上現出幾分不滿。

「每日兩頓吃飽,還有大碗的肉湯,爾等如此不用心,可對得起劉將軍和桓校尉?!」

聽聞此言,士卒頓感慚愧,忙振作精神,擦去臉上熱汗,腰板挺直如松。

「孫什長,天熱,在日頭下曬著,人難免沒精神。」一名伍長上前為士卒求情,「往年這個時候,早該下幾場雨,今天的天歲著實異常。」

「話雖這樣說,也不能在當值時偷懶!」另一名伍長上前接話,貌似語帶指責,實際也在為士卒開脫。

兩人一唱一和,孫什長哼了一聲,到底沒有強加懲罰,落下軍棍。

軍法固然嚴厲,終究不外乎人情。

士卒為何沒精神,什長心知肚明。

之所以出言,不過是職責所在,同時提醒手下眾人,目下尚無出戰命令,但以隊主透出的口風,日期不會拖延太久。

上了戰場還這么沒精神,必死無疑!

以晉軍目前的狀況,軍糧能夠設法解決,裘襖卻是個問題。戰事不可能拖到十月,否則,北方的冬日就會讓五萬大軍喝上一壺。

然而,九月尚且炎熱,十月可會降雪?

孫什長心下不定,單手搭在額前,仰頭望向晴空,微微眯起雙眼。

臨到飯點,營中升起炊煙,外出的役夫陸續返還。

因慕容鮮卑固守城池,沒有任何出兵的跡象,役夫的膽子越來越大,湊上兩什人,扛上竹槍就敢走出幾十里。

「臨近的河灘快挖遍了,不走遠點不成。」

一名役夫放下竹槍,將扛著的草料堆到一邊。另一人彎腰放下兩只麻袋,袋中鼓鼓囊囊,隱約能聽到蟲翅振動的聲響。

「前幾天左軍那幫慫貨還笑話咱們,說咱們有肉不吃去挖蟲子。」

役夫卸下麻袋,累得坐到地上喘氣。掀起衣角擦著熱汗,臉頰脖頸都被曬得通紅,嘴唇干裂脫皮,神情中卻帶著幾分暢快。

「如今怎么樣?反倒和咱們搶!」

「可不是。」另一人放下草料,掂了掂不足平日的收獲,哼了一聲,「還有那些府軍,平日里鼻孔朝天,說什么蒸餅既飽,掘土實為浪費體力。如今鏟土比誰都利落,也沒見比咱們強到哪里去!」

「就是!」

「我聽說桓校尉處置了一個隊主?」

「確有這事。」

「因為什么?」

「他在馬鞍上動手腳,意圖暗害府君。」一名出自鹽瀆的役夫道,「府君念著舊情,讓他說清楚緣由,如果是被他人蒙蔽收買,誠心悔過的話,可以饒他一命。那人卻不領情,想要同府君講條件,府君不屑理他,就叫嚷著烏七八糟的話。」

「最後怎么樣?」一名役夫好奇道。

「怎么樣?」役夫冷哼一聲,「被錢司馬吊起來抽鞭子,抽完在日頭下曬!典司馬想上手,錢司馬愣是沒同意,說他勁大,兩下抽死了怎么辦。」

「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死?」

「該死!」鹽瀆役夫恨聲道,「不該讓他死得痛快!」

話中的恨意仿佛有形,顯然是恨-毒了那名隊主。

眾人沉默兩息,想到桓容對士卒的照顧,同樣對那人恨得咬牙切齒。

不是桓校尉,他們如何能吃飽肚子?

敢害桓校尉,活該他生不如死!

役夫們閑話時,十余名步卒開始清點草料,一捆接一捆裝上大車,運往營中羊圈和牛圈。

畜欄有專人看管,每日送入的草料和牽出的牛羊都要記數。這樣雖然麻煩,卻十分方便管理,更能避免出事後互相推諉,尋不到責任人。

另有數人記錄麻袋數量,隨後招呼役夫,就在營口附近擺開架勢,將蝗蟲處理干凈,再送到役夫手中。

「這些煮過鹽水,曬干能存上不少時日。剩下的足夠兩頓,每人能分半碗。」

有了額外補充,秦璟運來的牛羊消耗減慢,營中的谷麥也余下不少。

前鋒右軍上下逐漸習慣了煎烤蝗蟲的味道,廚夫別出心裁,開始嘗試新的吃法,在煎烤時加入食茱萸,連之前連道「不該」「天將降禍」的曹岩都胃口大開,一頓吃下不少。

桓容自備調料,每天和秦璟開小灶。

感謝秦璟送來牛羊,劉牢之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偶爾還會過來蹭飯。

對於處理蝗蟲,阿黍沒有半點別扭,按照她的說法,郎君得上天眷顧,才能想出這個辦法。不然的話,牛羊吃完,前鋒右軍又要缺糧,還打哪門子仗!

郗愔屬於無法下嘴的一類人,看著面前的一盤蝗蟲,哪怕掐頭去腿,肚腸抽得格外干凈,照樣覺得到別扭,做了幾番心理建設,到底沒能入口。

盤子端下去,全都便宜了帳前的守衛。

看到守衛吃得起勁,咔嚓咔嚓片刻不停,郗刺使不由問道:「果真可食?」

「回使君,可食,味道甚佳。」

北府軍多是流民出身,苦日子過慣了,只要能入口,什么都不會浪費。

正因為如此,他們說的話,郗愔始終半信半疑,喚來部曲詳問,方知軍中不少人已嘗過蝗蟲的味道,役夫每日出營都會帶回幾麻袋,交給廚夫烤制,給軍中上下「加餐」。

「使君,蟲雖名蝗,終非仙物。生而為禍百姓,何妨食之?」

此刻勸說郗愔的不是旁人,竟是壓根和軍事不沾邊的王獻之!

王大才子為何會跑來枋頭,原因不好為外人道,但知曉內情的都清楚,這其中有余姚郡公主的官司。

自端午節後,司馬道福明里不敢太過分,暗中卻糾纏不斷。王獻之不勝其擾,只能尋上謝玄,拉下面子問計。

琅琊王氏雖具才名,在民間極有聲望,在朝中的勢力實屬一般。遇上司馬道福放下臉面糾纏,王獻之難免有幾分無奈。

為保住家庭,王獻之願意放下身段投身朝堂,著實讓謝玄吃驚不小。

經過一番斟酌,謝玄答應幫這個忙。

於是,謝安修書一封,請大中正出面,王獻之選官僑郡太守,未等赴任,先送一批軍糧趕往枋頭。

知道此事後,司馬道福大發一頓脾氣,竟要找上郗道茂。

南康公主將她拘在府中,給琅琊王送去一封書信。琅琊王世子很快過府,帶來了司馬昱的親筆。在他離開後,司馬道福臉色慘白,直接卧床不起。

她很清楚,自己再不收斂,南康公主會讓她「病故」,阿父絕不會過問。

司馬道福老實了,無論琅琊王府還是琅琊王氏都松了一口氣。不過,王獻之的入仕之意不會更改,反而比之前更加堅定。

因水路不通,王獻之中途改行陸路,追上大軍已是九月初。

攜官文見過桓溫,交上軍糧,確認數目沒有出入,王獻之便在郗愔帳下任參軍。

因時間匆忙兼軍中嚴令,王獻之抵達三日,桓容才得知消息。

知曉事情的前因後果,桓容不禁感嘆:無論有沒有他振動翅膀,余姚郡公主的威力依舊不減。歷史中逼得王獻之自殘雙足,現下竟迫得王大才子棄筆從戎,投身軍旅。

不過,王獻之做了郗愔帳下的參軍,總算有了抗爭的本錢。

無論司馬奕之後的皇帝是誰,也無論桓溫之後桓氏家族命運如何,司馬道福再想插-到他和郗道茂之間,可不是那么容易。

王獻之離開建康之後,沿途見識過世道之艱,百姓之苦,為人處世略有改變。即便不如桓容一般憐惜將士,也會有幾分體恤之情。

前鋒右軍新獲「軍糧」,第一時間報知郗愔。

郗刺使猶豫不斷,幕僚將官多有避諱,王獻之沒那么多顧忌,當場開口諫言。

「使君,仆送軍糧至此,所見水道多數干涸。大軍停駐枋頭日久,僅靠營中谷麥不足以支撐一月。今有天賜之糧,且可以飽腹,棄之不用實為可惜。」

桓容最先提出蝗蟲可食,對曹岩等人的「蝗」字之說嗤之以鼻,直接言明,蝗蟲是天賜之糧,是上天憐憫眾生降下的果腹之物。要不然,為何每在大旱之後出現?

蝗蟲食糧?更好解釋!

「猶如民種粟,雞食粟,而民又食雞。」

吃了百姓種的糧,自然要入百姓之腹,此乃自然之道。

王大才子口才非凡,歪理也能說得頭頭是道,將桓容的「理論」進一步升華,足可令人心服口服。

仍有疑慮?

沒關系,來來來,咱們談一談道家之法。道家不通,佛理也可說上幾個回合。

聽完他的話,自郗愔以下,滿帳將官文吏都是目瞪口呆。

當真是好有道理,他們竟無法反駁!

因王大才子出言,加上軍中糧秣確實不多,郗刺使終於點頭,這些免費的軍糧就此擺上北府軍餐桌。

消息傳出,更多的兵卒役夫加入挖地行列。

許多蝗蟲沒來得及首飛,已然是嗚呼哀哉,淪為晉軍的盤中餐。作為推出此糧的桓容,更加「名聲」遠播。

桓大司馬聽聞,氣得又砍了一張矮桌。

軍糧充足固然欣慰,然而,桓容因此事名聲大盛,想要再動他,絕非輕易之事。即便不要命只除官都沒有合適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