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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五年,正月初一,元正
清晨時分,雞鳴初聲,桓容睡得正香,卻硬是被阿黍喚醒。半閉著眼坐起身,桓容打著哈欠,掙扎著不想起床。
哈欠打到一半,一枚新鮮的雞子磕碎在碗中,配著麻子紅豆送到面前。
「郎君請用。」
四字入耳,鼻端嗅到一絲腥味,桓容登時打了個激靈,記起去歲吃到的節菜,睡意立刻消失無蹤。
「我還沒洗漱……」桓容為難道。
早晚得吃,但能撐一時算一時。
「此乃舊俗,是為避瘟。」
回答他的不是阿黍,而是走進內室的南康公主。
「今日要入台城,耽誤不得,瓜兒快些用了。」
親娘已經發話,桓容知曉沒法繼續拖延,捏著鼻子吃下一枚雞子,配著麻子和紅豆,嚼也不嚼的吞下肚。
這味道,這酸爽,壓根不是過節,是受罪!
桓容放下碗,禁不住皺起五官。
「伺候郎君洗漱。」
南康公主看得好笑,沒有心思再逗兒子,令阿麥捧上新制的深衣。
「今日朝會是大事,不可如往日隨便。」
桓容有縣公爵位,實封食邑五千戶,掌一縣政令,殿前早為他備下一個席位。加上天子外弟的身份,九成還要御前獻酒。
無論晉室如何衰微,司馬奕又是怎樣的不得人心,這都是難得的榮耀。
桓容洗漱換衣時,南康公主坐在屏風後,親自挑選玉佩等物,確保不會在宮中犯忌。
「我記得曾給瓜兒一塊青玉。」
連續翻過幾枚環佩,南康公主都不甚滿意,想起送給桓容的雙魚玉佩。
「放在何處了?快去取來。」
聽到這番話,桓容動作稍頓,下意識撫向額間。示意婢仆退開,自行整理好衣襟和腰帶,走出屏風,拿出玉佩道:「阿母,此玉我一直隨身帶著。」
南康公主聞聲抬頭,看到深衣廣袖,革帶黑履的桓容,不由得眼前一亮。
因尚未及冠,桓容既未戴冠也未配介幘,僅用絹帶束發。絹上鑲有潤玉,映襯皂緣深衣,更顯得少年俊秀,眉目分明,神采英英。
「阿子容姿非凡,堪謂龍駒鳳雛。」
桓容:「……」
雖說孩子是自己的好,可有這么誇的嗎?
他是該臉紅還是臉紅?
南康公主卻不管許多,拉著桓容仔細打量,笑道:「之前未曾發現,瓜兒長高許多。這點像你阿父,倒也是個好處。」
因要入台城,南康公主與平日打扮不同,儒衣縹裙,衣配金綬,裙系彩絹緄帶。行動間,裙擺緩緩流動,彩帶曼曼輕舞,飄然如仙。
長發梳成太平髻,上加蔽髻。
髻前佩滿冠,左右各戴金釵步搖。
髻後瓚一朵盛開的芍葯。以絹紗制成,色彩分外明艷。花蕊以金絲牽拉,鑲嵌碎如米粒的彩寶,遠看可以假亂真,近看更是巧奪天工。
鹽瀆的金釵步搖價值不菲,更以新穎取勝,在建康引起一陣風潮。可要論制造絹花的技巧,整個鹽瀆的工匠加起來,也比不上台城內的大匠。
撇開花樣,單論工藝,制造這朵絹花的匠人可稱大師級別。
可惜人在宮中,沒法挖去鹽瀆。
不然的話,有幾尊這樣的大佛坐鎮,再帶出幾個徒弟,桓容的首飾生意肯定能更上一層樓,賣到胡人的地界,百分百的壟斷!
桓容看著絹花,深思早已經飛遠。
南康公主覺得奇怪,問道:「瓜兒看什么呢?」
「少見阿母如此盛裝,可比牡丹雍容。」
撫過桓容的發頂,南康公主笑道:「這話倒是新奇,我子著實聰穎。待到台城之後,遇上太後和各家夫人,多說幾句,八成都愛聽。」
桓容愣了兩秒,這才想起,「牡丹國色」尚未興起。以時人的愛好,菊-花-反倒更勝一籌。
這樣的話出口,不過是聽著新奇,一樂罷了。
親手為桓容掛上玉佩,南康公主愈發滿意。上下看看,有幾分意猶未盡。
膝下沒有女兒,幾個庶女都不入眼,早幾年就嫁了出去,南康公主少有打扮「娃娃」的樂趣,逮住這次機會,不由得興致大起。
「用些粉?」南康公主笑容微亮。
桓容連忙搖頭,堅決不成!
「調些眉黛?」
桓容再次搖頭,下意識倒退半步。
「我子眉色濃黑,確實不用。」
以為逃過一劫,桓容正想松口氣,忽聽南康公主道:「阿麥,調些胭脂來。」
時下年月,塗粉不是女郎的專利。
世人崇尚道教,童子少年偶爾會塗紅臉頰,眉心點一顆紅痣,仿效仙童。
聽親娘要胭脂,桓容滿臉驚駭。想到自己頂著個大紅臉,滿臉肅然走進宮門的情形,當真想找塊豆腐-撞-死。
他發誓,寧可吃十盤五辛菜,也不願畫成這樣的「仙家童子」。
見兒子死命搖頭,就要奪門而出,南康公主雖覺遺憾,到底歇了心思。
「阿麥,取五辛菜和膠牙餳,我與瓜兒用過後入宮。」
「諾!」
阿麥帶著幾名婢仆退下,桓容好奇問道:「阿母,不飲椒酒?」
「歸府再飲。」
南康公主正身坐下,示意桓容坐到她的身邊,叮囑道:「今日朝會之上,群臣俱要列席。你父將御前獻俘。若是見到,切記行事謹慎,莫要被人挑出錯來。」
「阿父已回建康?」桓容頓覺驚訝。為何他不知道?
「昨日方到,未入城中,而是宿在城外大營。」南康公主冷笑一聲。
不入城,不歸府,說是為御前獻俘准備,真實意圖如何,只有那老奴自己清楚。說不定是虧心事做多了,不敢入城歸家,害怕被人一劍-捅-死。
桓容咽了口口水。
旁人如何暫且不論,如果親娘當面,十有八-九真會這么干。
渣爹成不成糖葫蘆,他半點不關心。親娘因此惹來麻煩,實在是得不償失。如此來看,渣爹留在城外也算是件好事。
親娘要去後-宮,基本不會同渣爹當面。
自己列席朝會,十成以上會正面遇到,到時該擺什么態度?
是暫退一步,演一場戲,省得引來流言;還是撇開父子關系,以上下級為應對標准?看阿母的意思,最好先緩和一下?
斟酌片刻,桓容有了主意。
大好的日子,只要渣爹不過分,還是不要在御前開撕為好。畢竟請功要在獻俘之後,萬一真把渣爹坑火了,自己的戰功怕要打個折扣。
諸州大佬幾次為他說話,歸根結底是為各自利益。
如果自己犯傻,不知高低深淺,進而得意忘形,旁人多數會袖手看戲,不會半點好處沒有就沖上來和桓大司馬對掐。
昨日的朋友,今日的陌路,明日也可能成為敵人。
這就是所謂的「政-治」。
嘆息一聲,桓容捏了捏鼻根。
剛剛踏進半只腳,已是疲於應付。想攀上渣爹的高度,甚至碾過他的肩膀,最終占據制高點,當真不是件容易事。
「兒聽阿母的,今日見到阿父,必會盡人子之道。」
「委屈我子。」
南康公主收起笑容,見桓容沒精打采,以為是感到委屈,不禁又給桓大司馬記上一筆。
節菜很快送上,考慮到宮宴,分量尤其少,更添有清口的果湯,以免留下口氣。
想想看,豐姿俊朗的士族郎君,修長挺拔,濟濟彬彬,開口卻是滿嘴大蒜味,要么就是牙根沾著一塊韭菜,那畫面太美,實在是想象不能。
用罷膳食,桓容先飲果湯,又以柳枝蘸上青鹽凈口。確定沒有一絲異味,方才登車離府,往宮門行去。
出了巷尾,路上的車輛逐漸增多。
依朝廷規定,官員不同品級,車輛也有不同。
兩晉人士愛好風雅,士族名士瀟灑不羈,平日里並不注重這類規矩。但元正是一年中最主要的節日之一,朝會又是重中之中,無論平日多么灑脫,今天都必須收斂幾分,全部按照規矩來。
為了方便,桓容與南康公主同車。
車廂以皂繒覆蓋,兩面車壁漆成紅色,並掛有特殊標志。旁人一眼可知,這是長公主車架,位比兩千石以上。
品級不及兩千石的官員和貴族宗室,車廂也是各有定-制。超過的六百石的,可將左車漆成紅色,六百石以下的,基本只能保持「原色」。
品級超過三百石的官員,車蓋可用皂布,僅在布料選擇上進行區分。例如南康公主可用皂繒,即是黑色的絹綢。余姚郡公主就要用次一等的絹布。
官品兩百石以下的,車蓋要用白布。
至於平民庶人,只許用青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