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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桓玄和桓偉的關系,馬氏和慕容氏抵達姑孰之後,並未與其他婢妾同住,而是安排在距正室二百步外的回廊廂室,方便桓大司馬每日來看兒子。
想到桓大司馬接兒子來的目的,兩人不敢有半點馬虎大意,先是仔細檢查過室內,又將伺候之人一一喚來,面生的婢仆一概不用,尋出各種借口當場打發掉。
除此之外,兩人對桓濟格外防備。
凡是牽扯到二公子的消息,必要派人仔細打聽,不敢有半點遺露。
為護住兒子,慕容氏更是豁出去一般,只用同出慕容鮮卑的婢仆,姑孰安排的人,無論面生還是面熟,未經允許不可踏入內室半步,更不能隨便靠近桓偉。
一旦發現,必定要杖-刑加身,不能打死也會打殘。
縱然有之前的背叛,在慕容氏看來,鮮卑婢仆也比姑孰的漢仆可信。
她和馬氏不同,對所謂的「世子之位」沒有半點奢望,甚至是避之唯恐不及。
以晉朝的制度和規矩,除非桓大司馬的兒子全部死光,桓偉才會有上位的機會。不然的話,僅憑他的鮮卑血統,距南郡王世子就有千里之遙。
不是誰都能有李陵容和司馬曜的運氣。
「夫人,事情都安排妥當。凡是該打發的,奴一個沒落。暫時送不走的也遣到外邊,必定不會靠近六郎君。」
私下里,鮮卑婢仆仍喚慕容氏為夫人。
「我知道了。」
慕容氏點點頭,輕輕拍著桓偉。
見桓偉睡得不□□穩,立刻示意婢仆放低聲音,道:「這里不比建康。行事務必要小心。」
婢仆低聲應諾。
慕容氏繼續道:「在建康時,日子再難總是性命無虞。只要咱們知趣,殿下並不會刻意為難。到了這里,多少雙眼睛看著,各個都是不懷好意。」
對比建康和姑孰兩地,慕容氏頓了一下,表情中隱現幾分晦暗。
「要想保住性命,說話辦事必要小心,出入都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稍有不慎就可能惹來一場禍事。屆時我自身難保,更保不住你們。」
「諾。」
婢仆恭敬應聲,小心看著慕容氏的神情,壓低聲音說道:「夫人,郎主接兩位小公子來姑孰,分明是有意親自教養。以六郎君的聰慧,只要悉心教導,肯定能得郎主青眼。夫人和郎君未必不能再向前一步。」
話說到這里,婢仆眼中閃過亮光,明顯喲幾分期待。
「這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有人攛掇?」
「回夫人,是奴自己所想。」婢仆繼續道,「夫人出身皇室貴族,郎君天生尊貴。如果夫人有意,奴知郎主帳下有……」
「住口!」慕容氏低聲喝道。
「夫人?」婢仆被中途打斷,滿臉都是錯愕。
「這件事休要再提!」慕容氏見桓偉睡熟,對婢仆厲聲道,「我是什么身份?在鄴城是皇族,在晉地還比不上一個庶人!六郎君身上有慕容鮮卑的血,天生就被看低。妄談什么尊貴,又憑什么和他的兄弟去爭?」
「可……」婢仆還想再勸,看見慕容氏的表情,話全堵在嗓子眼,半句也出不了口。
「這次來姑孰,我們母子根本就是來為他人擋箭,那個位置壓根不能指望。」慕容氏語帶恨意,婢仆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如果六郎君才智平庸,不得夫主喜愛,我們母子倆尚有一條活路。如若不然,我和六郎君都活不過幾年,姑孰就是我們母子的埋骨地!」
婢仆被嚇住了,臉色煞白,嘴巴開合卻沒有言語。
「該看清了。」慕容氏垂下頭,喃喃道,「這里不是鄴城,我也不再是昔日的貴族女郎。在這里,咱們是胡人,和匈奴出身的宇文鮮卑一樣,都是鮮卑胡。」
「夫人,奴該死!」婢仆額前冒汗,嘴唇抖得厲害,當即伏跪在地。她當真是昏了頭,自作聰明,差點害夫人和六郎君陷入險境!
慕容氏依舊搖頭,讓婢仆站起身,道:「記住,以六郎君的身份,越是表現得聰慧越是危險。我看不到時,你們一定要設法引導他,不讓他在夫主面前表現出彩,更不能壓過桓玄。越是平庸越好!」
她寧可將兒子養成廢物,讓他變得庸碌。哪怕被桓大司馬責罵疏遠,被他人看不起,總好過丟掉性命。
桓偉是庶子,又有胡人血統,平庸才能活命。
什么南郡公世子,什么日後的前程,要是不能活著,全都是鏡花水月,夢醒即散。
最開始,她嫉恨馬氏,嫉妒她比自己聰明,比自己更得夫主寵愛。現如今,她對馬氏竟有幾分同情。
看不清自身的境遇,帶著親子飛蛾撲火,終有一天將悔之不及。
「夫人,郎君還小,怕是不能明白夫人的苦心。」婢仆遲疑道。
「不明白就不明白,我只想保住他的命。等他長大,終有一天會想明白。」慕容氏苦笑,輕輕拂開桓偉額前的一縷細發,看著微卷的發尾,不禁愣愣的出神。
在晉地沒出路,也沒有辦法回到慕容鮮卑。
他們母子的前路究竟在哪?
與慕容氏不同,馬氏躊躇滿志,對世子之位志在必得。
她知道自己是妾,地位永遠比不上南康公主,在李夫人跟前都要退一射之地。但是,如果她的兒子能成為南郡公世子,整個桓府都將屬於她們母子。
待到兒子繼承爵位,更可以為她請封!
到時候,無論自己走到哪里,都會被尊稱一聲「夫人」。再不必像如今這般偷偷摸摸,而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暢想著美好的未來,馬氏神情愉悅,不由得有幾分飄飄然。
婢仆忙著整理衣箱,將春季的絹衣和襦裙取出,逐件展開熏染。
淡淡的香氣在室內飄散,味道並不重,卻格外的沁人心脾。
桓大司馬處理完政務,順道來看兩個兒子。
走進室內,恰好遇暗香浮動,深吸兩口氣,一日的疲憊盡掃而空。見馬氏迎上前來,身姿裊娜,嬌羞的垂首,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心頭陡然一片火熱。
「見過夫主。」
「起來吧。」
桓大司馬聲音微啞,本想見過桓玄之後再去看桓偉,此刻全然拋在腦後。在馬氏處用過膳食,竟是不顧左右婢仆,將她攔腰抱起,迫不及待走進內室。
馬氏一聲驚呼,貌似驚慌,眼底卻閃過一絲得意。
滿室溫香中,燈火一直燃過三更。
次日醒來,桓大司馬感到額頭鼓脹,從未有過的疲憊。
以為是夜間放縱所致,並不怎么放在心上,依舊按時召見幕府官員,處理轄地內的政務軍務,同時不忘同琅琊王保持聯絡,維持彼此之間的「友好」關系。
自此之後,桓大司馬像是被馬氏迷住,連續五日宿在她的房中。馬氏抓准機會,見縫插針,每每將桓玄帶到跟前,數次博得桓大司馬誇贊。
不過幾天,府內上下均知七公子聰慧,極得南郡公喜愛。
馬氏和桓玄水漲船高,桓偉似乎被徹底遺忘,慕容氏大松了一口氣,甚至默默的感謝上蒼。
府內的其她妾室卻是嫉-妒得雙眼發紅,恨不得活撕了馬氏。為保住自身的榮寵,全部拼盡全力,對桓大司馬使出渾身解數,就為求得大司馬一顧。
溫柔鄉是英雄冢。
幾次三番,桓溫終於有些撐不住了。不得不暫時避開後宅,連續半月獨宿正房。
饒是如此,他的精神也不比以往,頭疼的症狀時隱時現,性格變得暴躁。處理政務不喜聽取他人意見,愈發變得專-橫-跋-扈。
這種改變日益明顯,眾人不敢多言,以為是桓大司馬權威日重,偏遇上褚太後作對,心中不滿所致。
唯有郗超覺得不對,奈何桓溫對他的信任不比以往,縱然想要探查也是無從下手。
南郡公專橫之言迅速傳出,連建康亦有耳聞。
這還不是最致命的。
桓溫身為權臣,專橫於他並無太大損害。
最要命的是,桓大司馬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差,再沒恢復到以往。比起北伐歸來、城下獻俘時,此刻的他,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半百老人,須發漸白,皺紋漸生。
姑孰的消息傳出時,桓容已經離開京口,由水路改行陸路,攜三十余輛大車抵達姑孰。
三月的姑孰,草長鶯飛,綠樹繁茂。星星點點的野花綻放在路旁,空氣中都似帶著花香。
眺望巍峨矗立的城池,桓容不由得生出一陣感慨。
想他初到西城,除了兩個破舊的石墩和幾排矮房,幾乎什么都沒有。
現如今,隨著城池竣工,商貿發展,西城的繁華不亞於東城。因有城中最大的客棧,且價格相對便宜,吸引了相當多的外地商旅,數量最多的就是胡商。
就整個鹽瀆而言,單是稅收就可傲視群雄,甩其他僑縣兩個馬身。
「進城。」
深吸一口氣,桓容令車隊繼續前行。
城門前,數名私兵正檢驗出入之人,見到打著桓氏旗幟的車隊,看到駕車的都是熟人,不由得咧嘴大笑,轉身對著眾人道:「府君、不對,桓使君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