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1 / 2)

桓容 來自遠方 2892 字 2020-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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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安元年,正月,晦日

清晨時分,盱眙落下一場小雨。

雨水淅淅瀝瀝灑落,轉眼間朦朧整座城池。風過時,輕輕吹散透明的雨霧,帶來青草和泥土的氣息。

街旁的店鋪陸續打開門板,伙計忙進忙出,肩膀很快被雨淋濕,隨意用布巾擦了兩下,連個噴嚏都沒打,反而清醒許多。

「這雨來得好!」

幾名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州兵巡街而過,長矛敲擊在地面,發出一聲聲鈍響,在雨中傳出很遠。

時辰尚早,城門未開,挑著擔子的小販不見蹤影,坊市內不見往日熱鬧,長長的街道顯得有些冷清。

唯有賣早膳的食鋪變得熱鬧。

有一家甚至排起長隊,都是臨近店鋪的掌櫃和伙計。

鋪子前,蒸餅和胡餅成摞擺上,粟粥和稻州粥熱氣騰騰,加上刺使府傳出的包子花卷饅頭,各個有拳頭大,半點沒有酸味,引得人饞涎欲滴,遇上就挪不開腳。

州兵路過一家包子鋪,恰好一籠肉包蒸熟。

伙計稍微掀了下籠蓋,剎那間香氣彌漫。

州兵邁不動腿,各個腹中轟鳴,眼巴巴的看著什長,既然遇上了,能不能買兩個再走?

什長哼笑一聲,大巴掌拍在一名州兵的頭上,「瞧你們這點出息!」

「阿兄,這不是餓了嗎?」州兵一邊笑,一邊捂著肚子,「再說了,這包子實在是香啊。營里廚夫手藝好,可總圖省事,除了蒸餅就是蒸餅,偶爾來一次饅頭,大家都是瘋搶,我搶不過旁人,每次都……」

「行了!」什長冷下表情,又給了州兵一巴掌。不比之前,這次是用足十成力氣,打得州兵一個踉蹌,差點絆倒在地上。

「這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忘了根本?!」

什長干脆不走了,虎目掃過眾人,硬聲道:「咱們都是同鄉,一起投身盱眙,這之前過的都是什么日子,你們都忘了?」

「別說一日兩餐,兩三天都吃不上半碗餿食!」

「現如今,每天兩頓,蒸餅管飽不說,還有熱騰騰的肉湯。衣袍都是新的,天冷還有夾襖。掰著指頭數一數,剛過幾天好日子,就開始翹起尾巴,嫌東嫌西?!」

「做人不能忘本!」

眾人面現羞慚,出言的州兵更是低下頭,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是啊,這剛吃飽幾天肚子,就變得不知足?

出了盱眙,甚至在幽州境內,同樣有人吃不飽肚子。

要不是刺使施行仁政,州內的士族豪強也被壓服,這一冬過去,多少人會生生凍死餓死,又有多少會淪為私奴-蔭-戶?

「什長,我等知錯。」

「知錯不算,更要能改!」

「諾!」

眾人齊聲應諾,引來店鋪伙計好奇的目光。見打頭的望過來,立刻轉開頭,心下念叨,這大好的節氣,可別被人找了晦氣。

實事求是的講,伙計的擔憂純屬多余。

州兵軍規極嚴,其中一條就是不許騷-擾百姓。即便是投靠的胡人,也不敢以身試法。每次入西城都是公平買賣,相當的客氣。

「伙計!」什長上前幾步,取出裝著銅錢的布袋,解開袋口,抓出一把銅錢,道,「這一籠包子我全要了,再加二十個饅頭。」

「好勒!」

見有生意可做,伙計立刻笑開了臉。

瞧著雨水不小,好心道:「這天冷,都給您裝布袋里,只是勞您再加兩枚銅錢。明後日將布袋還回來,這錢依舊給您。」

「裝起來吧。」

什長點點頭,又留下幾枚銅錢。

伙計大喜,刨去那兩枚,余下的肯定就是賞錢。

「您稍等!」

當下動作利落的取來兩只布袋,將包子饅頭裝好。

新出籠的包子饅頭,個個熱得燙手。伙計擦過手,一個一個撿起來,不時呲牙咧嘴,到最後還揪起了耳朵。

「有袋子也燙,您小心點!」

「知道了。」

什長抓起布袋,想了想,又道:「稍後我再來一趟,給我留下兩籠包子,再勻一籠饅頭,我知道你家掌櫃有手藝,面食做得極好。你和他說是劉五要的,免得他罵你。」

伙計連聲答應著,目送什長離去。

掌櫃恰好走出來,手里抓著屜布,見包子空了一籠,不禁面露驚訝。

這一眨眼的功-夫,一籠包子就賣完了?

「是巡坊的州兵,姓劉的什長。」伙計抬起空掉的蒸籠,對掌櫃道,「他還要兩籠包子,一籠饅頭,說是都給他留著。」

「姓劉?」

「說是劉五。」

「行,這事我知道了。先不忙,等他來了有熱的。」

伙計好奇問道:「您認識這個劉什長?」

「豈止是認識。」掌櫃面帶懷念,「就在前年,我和他一起進的幽州。連續幾天沒東西吃,賣力氣都沒人要。不想做士族豪強的私奴,干脆躲到城外,差點去做了山賊。」

喝!

伙計嚇了一跳。

「後來,遇上新刺使上任,征召州兵,我倆和同鄉一起報名,結果他征上,我沒成。」

說到這里,掌櫃滿臉都是遺憾,連聲嘆氣。

「後來餉銀發下,他分文沒動,都給我送來,說是借給我,讓我能有個生計。這才有了這個鋪子。」

掌櫃感嘆一聲,搓搓沾著面粉的手指,「虧得這個手藝,現如今,我也能貼補幾個同鄉,就是近來少見。」

掌櫃說話時,天色已經放亮。

城門開啟,守在城外的村人和小販一股腦的涌入城內,多數是趕往西城,想著今天過節,游玩的郎君和女郎定然不少,有閑錢的都不介意花上幾個,生意定然會不錯。

臨近辰時,四城坊門籬門皆開,街上行人漸多,時而能見到牛車和馬車。

西城中的坊市更是人聲喧鬧,各種叫買聲不絕於耳。

安靜一夜的盱眙城,陡然間熱鬧起來。

相比之下,南城則稍顯寂靜。

巡城的隊伍歸來,交接的州兵早已准備好。

營中備有熱湯和蒸餅,多數州兵和私兵剛剛結束早操,正排隊舀湯取餅。

劉武提著兩只口袋回營,在輪值的冊子上按下手印,由文吏蓋下印章,並未去領飯食,而是將半袋包子分給什內兵丁,余下帶回到營房,找到正在整理行李的幾個秦氏仆兵,道:「秦方,不是說午後才走?」

「的確是午後,不過是早些准備。」

說話的仆兵轉過身,一張四方臉,頜下留著短須,額前有一道長疤,一身的腱子肉幾乎要撐破皮甲。

「還好,來得及!」

劉五長出口氣,將兩只袋子放到榻上,留下一句「給你的」,回身翻出一只錢袋,抓起來就往外走。

「等等!」

秦方動作極快,一把抓住劉五的肩膀。

「怎么回事?至少說清楚。」

「這是西城徐鋪的面食,還溫熱著,你和幾個弟兄墊墊肚子。我再去一趟,買回來你帶著路上吃!」

秦芳沒動,讓同伴取來銅錢,道:「拿著!」

劉五不滿,這是沒拿他當兄弟?

「讓你拿著就拿著!」

一個年紀稍輕些的仆兵-塞-過錢袋,拍拍劉五的肩膀,笑道:「大兄的意思是,你的好意咱們領。不過,回去的可不是幾個,你那點錢不夠。這些都拿去,徐浦的包子有多少買多少。不然的話,就這十個二十個,咱們也不好意思當著兄弟的面吃。」

劉五明白了,拍著胸脯笑道:「成,我這就去!」

換成旁人,這事未必能成。

畢竟徐鋪的包子相當有名,這會的時間,怕是十幾籠都賣出去了。但他和徐昆是老相識,交情匪淺。算一算時間,現做也是來得及。

劉五離開之後,秦方等人繼續收拾行李。

在盱眙幾個月,和州兵私兵同吃同住,凡是州兵有的,他們一概不缺,單是夾襖就有兩件,還有鹽瀆制出的皮靴,鞋底不硬還相當保暖,穿上就不舍得脫。

「說起來,咱們這一走,未必能再見面。」一名仆兵系好包裹,開口道,「秦雷幾個都要跟著回去,十成十是兵力吃緊,氐人來者不善。」

「少說喪氣話!」另一個仆兵瞪他一眼,包袱一扔,打開布袋,抓起一個包子,三兩口吃盡,腮幫鼓起一塊。

「那些胡賊什么時候善了?」秦方坐到榻邊,也抓了一個包子。

「早幾年,塢堡夾在胡賊中間,日子更難過,一年到頭不歇刀兵!我大父和伯父,還有幾個叔父,全都死在胡賊手里。」

秦方狠狠咬一口包子,就像是在啃敵人的血肉。

「說什么與人為善,都是虛的!你和野狼講理,它們聽嗎?還是一刀宰了,剝皮抽筋更實在!」

幾人紛紛點頭,你一個我一個的分著包子和饅頭,兩只布袋眨眼清空。

「秦雷說堡里出了叛徒,五郎君丟了一條胳膊。」

「恩。」秦方咽下饅頭,咕咚咕咚喝下半碗水,「那賊奴投靠氐寇,差點害死五郎君!說是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