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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大司馬言出必行,冠禮前日即率五十虎賁、兩隊府軍回城。
聲勢之大,引百姓側目。
桓府正門大開,候家主歸來。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事先得知消息,已提前搬回府內。為桓容著想,哪怕是裝也要裝得圓滿。
桓熙和桓濟均是深衣玉帶,頭戴進賢冠,肅然立在階下。
桓容身為嫡子,位在桓歆之前,同桓熙並立。
掃過兩個兄弟,桓熙不用健仆攙扶,單手支著木拐,下意識挺直脊背,只為站得更穩。身有殘疾,心知早晚被廢,桓熙更不想讓人看輕,遇到機會就要擺架子,彰顯世子地位。
桓容無意渣爹爵位,沒心思同他去爭,遇到挑釁,呵呵笑兩聲,全當看一場熱鬧。
桓歆卻是憤憤不平。
盯著桓熙的後背,想到近日受到的侮-辱和挑-釁,目光低垂,表情中浮現一抹陰沉。
大司馬車駕入城,穿過河上石橋,沿秦淮河北岸前行。
虎賁身披鎧甲,手持長戟,府軍隊伍整齊,渾身上下都帶著殺氣。
百姓聚集道旁,為銳氣所懾,面帶敬畏,無不高聲頌揚大司馬文治武功,有能臣之風,間有「萬歲」之語。
桓溫掀起車簾,一身皂緣深衣,腰佩寶劍,頭戴皮弁,更顯得英武。
歡呼聲更盛,猶如山呼海嘯一般。
車駕行遠,混在人群中的健仆悄聲退走,急向宮內及士族官員稟報。
王坦之和謝安最先得到消息,不見搖頭嘆息。司馬昱稍慢一步,聽完宦者回報,坐在殿中久久出神。
自從阿訥生出二心,褚太後困於長樂宮,派人出宮愈發顯得困難。想要掌握宮外消息,需得天子首肯。饒是如此,也未必能獲悉詳情。
「總有一日……總有一日!」
宦者良久不回,想必是宮門衛攔住。褚太後怒氣上涌,眸光懾人,絹布寫成的道經被揉成一團。
殿中空曠昏暗,白日依舊點燃火燭。
宦者宮婢低著頭,表情木然,仿佛一尊尊木偶。
褚太後扯碎絹布,身影在牆上不斷拉長,隨燭火搖曳,帶著說不出的詭異陰森。
桓府門前,桓大司馬步下車轅,親手扶起南康公主,又勉勵兒子幾句,面上帶笑,同平日里大相徑庭。
「明日嘉禮,慶阿子元服,必當賓客盈門。今日無需設宴,早些歇息,莫要於禮上生出差錯。」
「謹遵阿父教誨。」
桓容正身揖禮。
桓熙和桓歆看著他,心中的嫉妒完全掩飾不住。
兩人加冠時,大賓出身中品士族,贊冠官品僅有千石。賓客醮辭出自陳郡殷氏,還是看在桓大司馬的面上。
如今倒好,桓容提前加冠,官家親自出任大賓,贊冠竟為謝安!
太原王氏、琅琊王氏、陳郡謝氏和高平郗氏接連送來賀禮,過半數建康士族都將前來觀禮。
消息傳出之後,建康內外眾口一詞,盛贊「桓氏子滿腹經綸,大才槃槃,文武雙全」,非是如此,緣何能得此殊榮?
桓熙留在府內,礙於腿腳不便,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被南康公主安排人盯著,很少聽到類似傳言。
桓歆在朝為官,每日出入台城,都能聽到關於桓容的消息。
見桓容的風頭一日賽過一日,幾乎能同王謝郎君比肩,不忿之下,竟然派人捏造誹-言,意圖損害其名。
不料想,偷雞不著蝕把米,被人賈舍人獲悉,反過來利用,非但沒能將桓容的風頭壓下,反而將火引到自己身上,早年的錯事陸續翻出,成了鮮明的反面對比。
「比起五公子,三公子素日所行,實在是一言難盡……」
話說半句,眾人都是搖頭。
言下之意,桓容是天上的鳳凰,桓歆就是地上的野-雞;桓容是空中的彩雲,桓歆就是河邊的爛泥;桓容是雲中的麒麟,桓熙就是井底的青蛙。
總而言之,天上地下,比都沒法比。
健仆回報實情,說話吞吞吐吐,半遮半掩,更增強諷刺效果。
僅僅聽到一半,桓歆就氣得眼前發黑。
明明是想要損毀桓容的名聲,傳其性情暴-戾,濫殺無辜,並貪圖金銀,對轄地苛以重稅,惹得民怨沸騰,以州兵強壓才得以平息。怎么傳來傳去,竟把自己搭了進去?!
健仆連連搖頭,當真不曉得原因為何。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他比桓歆更加困惑。
桓歆陷入窘境,出門都要遮臉。自顧不暇,自然沒空再生壞水。
賈舍人微微一笑,智珠在握,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和他比操控輿論?
當真是旱鴨子往深水里跳——一門心思找死!
以桓歆段數,壓根不夠賈舍人「玩」上兩個回合。
究其原因,眼界實在有限,手段始終不上台面。縱然有人指點,也都是賈舍人玩剩下的,根本不足為懼。
倒是留在姑孰的桓濟和兩個小公子讓賈舍人提心。
聯系桓大司馬前番舉動,又想到桓容日前的吩咐,賈秉思量一番,說服桓容,以「郡公爵」為誘餌,下一盤快棋。
然而,自己不方便動手,更不能牽扯到明公,左思右想,桓熙成了不二選擇。
於是乎,經過一番周密計劃,賈舍人向錢實借了人手,以絹帛邀買桓府婢仆,伺機說動桓熙貼身之人,多提一提桓玄和桓偉,一步一步引桓熙入瓮。
李夫人偶然得知,素手輕輕撥動,打斷添一把火,助他成事。
桓大司馬突然回城,絲毫不影響計劃執行,反而會促使桓熙看清「現實」,加快動手。哪怕最後不能完全成功,也能讓桓大司馬頭疼一陣,無暇關注桓容的一舉一動。
此時此刻,桓大司馬正強打起精神,在世人面前上演「夫妻恩愛」,「父慈子孝」,「家庭圓滿」的大戲。壓根未能想到,棋局已經布好,只等目標入瓮。
當夜,桓府並未大擺宴席,僅是「一家人」團聚,用過晚膳便分別回房休息,為明日嘉禮做准備。
桓大司馬留宿正室,婢仆燃了新香。
南康公主坐在銅鏡前,烏黑的長發落在肩後,耳聞呼嚕聲起,側頭看一眼榻上的丈夫,不禁冷冷的牽起嘴角。
回廊下,桓容被桓熙攔住。
看著面帶不善,明顯是來找茬的長兄,桓容僅是挑了挑眉,道:「天色已晚,明日尚需早起,容請告辭。」
翻譯過來:沒什么話好說,借過。
「阿弟想必很是得意?」桓熙陰沉道,「如非當日遭你-毒-手,我豈會落到今時境地!」
他是長子!
是大君上表請立的世子!
如果不是戰場受傷,就此成了瘸子,桓府的一切都該是他的,所有的榮耀也該是他的!
「阿兄何意?」桓容不氣不怒,反倒覺得好笑,「是我害了阿兄?此話從何說起?」
「你還敢狡辯?!」桓熙更怒,被嫉妒燒紅雙眼,幾乎失去理智。
「我狡辯?」收起輕松的表情,桓容沉聲道,「事情起因為何,想必阿兄比我清楚。人無害我心,我無傷人意!」
想害人就別怕被報復!
只需你扇人巴掌,不許被扇的反擊?
天下間沒有這等好事!
「你……」
「再者說,阿兄身先士卒,上陣同敵人拼殺,乃至身負重傷,世人皆知。」桓容緩緩勾起嘴角,「今時今日,阿兄仍為南郡公世子,這項『戰功』可是要因。」
桓熙怒視桓容,心中恨-毒,偏又十分清楚,對方句句屬實。
「阿兄想說什么?臨戰非你之願,殺敵非你所求?阿父之命你不願遵,甚至心懷不滿?」
回視帶-毒-的目光,桓容一字一句道:「我勸阿兄認清現實,如若不然,世子之位會更早換人。」
「你以為能取而代之?」桓熙嗤聲道,「你和你娘一樣,表面一套背地一套,都是做給人看的!說什么不在乎爵位,都是謊話!十足的-毒-婦-小-人!」
話音未落,喉間突覺一陣冰涼。
一柄手掌長的青銅劍抵在頸上,鋒利的劍尖輕遞,瞬間留下一點血痕。
桓熙一動不敢動,絲毫不敢懷疑,桓容稍微用力,就能當場刺穿他的脖子。
「你……你敢……」
「為何不敢?」
桓容手下用力,血流得更急。桓熙登時面如土色,幾乎發不出半點聲音。
「世子!」
有健仆想要上前,被典魁橫身攔住。
前者吃了一驚,直接動手,「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