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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璟離開內室,駐足廊下許久,想起秦策所言,不禁搖了搖頭,嘴邊現出一絲苦笑。
剛行出數步,忽被兩個半大少年攔住。見兩人似有話說,干脆停住腳步,溫和道:「阿岢,阿岫,你們在這做什么?」
「阿兄。」秦珍和秦珏互相看看,遲疑道,「我和阿岫有事要和阿兄說。」
「何事?」
「是大兄。」秦珏壓低聲音道,「前些日子,大兄派人……」
沒等秦珏把話說完,已被秦璟一把按住肩膀。
「阿兄?」
「去東院。」秦璟道,「正好我要去見阿母,事情可以路上說。」
「諾!」
兄弟三人穿過回廊,一路行往劉夫人居處。
秦珍和秦玦藏不住話,竹筒倒豆子一般,將秦玖所行全部講了出來。
「阿兄帶兵在外,同胡賊廝殺,數月不回西河,怕是不曉得這些事。」秦珍眉心微皺,顯然是對秦玖存下許多不滿,「說起來實在鬧心!」
「大兄之前被召回武鄉,本是阿父做的決定,他給阿母的信里卻在埋怨阿兄。阿母回信勸說,他仍不改,氣得阿母足足三月未給他書信。」
「大兄信中怎么說?」秦璟表情不變,看著空中飄雪,周身凝聚冷意。
「還能怎么說,都不是好話。」秦珍嘟囔一句,不滿道,「他倒是給阿母送信討饒,卻不說自己錯了。氣得阿母更不想理他,直說就該拿鞭子抽,抽過一頓就清醒了。」
說到這里,秦珏突然-插-話,好奇問道:「阿兄,阿母真抽過幾位兄長鞭子?」
「這個嘛,」秦璟微微側頭,看著好奇的兩個弟弟,一瞬間似想起舊事,身上的冷意消去不少。
「的確抽過。」
秦珍和秦珏互看一眼,都是一臉的愕然。
「真的?」
「阿母手中有一條絞銀鞭,我和二兄、三兄都挨過。估計大兄也一樣,只是我沒親眼見過。」
「嘶——」
秦珍和秦珏同時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銅鈴一樣。顯然無法想象,平日里端庄優雅的嫡母會抄起-鞭-子-抽-人。
見狀,秦璟當場笑出聲音,猶如冰雪初融。
「實則並不痛,只為讓我們記住教訓,莫要再犯錯。」
一個人笑與不笑,區別竟如此之大,實在難以想象。
秦珍和秦珏看過多次,仍覺得不可思議。
「我幼時頑劣,沒少被阿母管教。二兄、三兄也是一樣。」秦璟的聲音帶著回憶,比先時溫和許多。
「阿嶸性子好,阿母教訓過一次,下次絕不再犯。阿嵐和阿岩出生後,阿母很少再動鞭子,等到你們落地,阿母的鞭子已藏入箱內,自然是見不到。」
早年間,秦氏塢堡夾在幾方勢力之間,秦策隔三差五就要出堡擊敵,每次出征就是一場訣別。劉夫人和劉媵守在堡中,遇情況緊急,同樣要披甲登上城頭。
最慘烈的一次,塢堡出現-奸-細,堡門被沖破。奸賊將胡賊引入堡內,欲擒殺劉夫人和出生不久的秦璟。
就在那一次,秦璟的庶母抱著他的庶兄做餌,引開了殺氣騰騰的胡賊,也保下了年少的秦玖等人。
戰後,劉夫人不顧殘兵,執意出堡搜尋,結果就見到了被釘在地上的張媵,身上的血流干,雙目仍死死盯著一處土丘,直至入殮仍不肯閉目。
秦璟的庶兄死在土丘後,一箭穿胸,落入狼腹。
劉夫人在張媵的墳前立誓,必為母子兩人報仇。她活著一日,定會斷絕凶手血脈,一個不留!
誓言字字帶血,猶在耳邊。
秦璟懂事後,劉夫人言說舊事,將誓言一字不漏的告訴他。待查明呂婆樓是帶兵攻入塢堡的賊首,也是射殺張媵母子的元凶,秦璟便發誓,只要他一息尚存,絕不放過氐秦呂氏一脈!
「阿兄……阿兄?」
秦璟忽然走神,實在太過罕見。
秦珍和秦珏連喚數聲,總不見他回應,心下擔憂,是不是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才讓阿兄如此?
正疑惑時,迎面走來數名婢仆,為首者身材極高,可比尋常男子。眼窩凹陷,鼻梁高挺,輪廓深邃,相貌迥異於漢人,明顯有胡人血脈,甚至就是個胡人。
「郎君。」
婢仆走到近前,福身向三人行禮。
「夫人聞郎君歸來,甚是心喜,命奴請郎君往院中。」
「我正要去拜見阿母。」秦璟道。
婢仆再行禮,側身讓到一邊。
秦璟三人越過婢仆,踏過鋪著薄雪的青石路,拋開秦玖之事,轉而說起秦珍和秦珏的課業。
「張參軍不在堡內,輿圖和兵法由誰教導?」
「夏侯將軍教授兵法,劉參軍講解輿圖。」
「夏侯將軍隨阿父征戰多年,名震北地,能隨他學習是爾等之福,勿要淘氣才是。」
兄弟三人一邊說,一邊加快腳步。
朔風越來越冷,雪越下越大。
三人抵達院中,身上已披了大片銀白。
婢仆見三人走過院門,立刻福身行禮,並將三人引至正室,隨後下去准備茶湯。
室內鋪著地龍,縱使未燃火盆,也是溫暖如春。
一盞立屏風靠牆擺放,劉夫人和劉媵坐在屏風前,身前擺著十幾卷竹簡,其中兩卷已經攤開,記載著去歲的田畝收成以及庫房-進-出。
「阿母。」
秦璟三人掃去身上的落雪,除下斗篷,走進內室。
秦珍和秦珏退立旁側,秦璟正身下拜,面向劉夫人行稽首禮。
「兒不孝,讓阿母惦念。」
劉夫人放下竹簡,看向跪在面前的秦璟,緩聲道:「起來吧,你在外征戰數月,我的確擔憂惦念,今能平安歸來,實是大慰。」
「諾。」
秦璟坐起身,腰背挺直,雙手平放在腿上。
秦珍和秦珏這才行禮落座。
婢仆送上茶湯和糕點,劉媵親手將竹簡歸攏,逐一放入箱中,隨機就要起身告辭。
劉夫人攔下她,道:「留下吧,一起聽聽。」
「諾。」
劉媵順勢坐到劉夫人身側,掃一眼秦珍和秦珏,見兩人明顯帶著心虛,不禁暗中搖頭。
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天生的直腸子,半點藏不住話。大公子日前來信惹得阿姊生氣,他們恰好在旁,聽得一清二楚。
此番四公子歸來,兩人急匆匆去往正院,不用深想就知道要做什么。
看向面上不透半分的秦璟,再看看壓根不敢同自己對視的兩個兒子,劉媵當真手癢。做了就做了,擺出這幅樣子,哪里還像以勇猛果敢著稱的秦氏郎君?!
不是阿姊吩咐,她都想拿出鞭子抽這兩個一頓!
秦珍和秦珏低著頭,避開劉媵的目光。
秦璟同樣垂首,收斂鋒銳,端起漆盞,送到唇邊飲了一口。
「阿崢。」
「兒在。」
「你之前受傷,如今可全好了?」
「回阿母,傷已痊愈。」
「那便好。」劉夫人夾起一塊糖糕,送到秦璟面前,道,「這是南地的新花樣,滋味很是不錯。」
「謝阿母。」
看著一舉一動透出生疏的兒子,劉夫人忽覺心酸。
她知道秦璟不是故意,而是太長時間離開西河,母子再見,總需些時日適應。但……劉夫人嘆息一聲,疲憊的放下竹筷。
「阿崢,近月的事情,你從阿岢和阿岫嘴里聽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