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三章 大師(下)(2 / 2)

一品江山 三戒大師 1547 字 2020-10-25

「荒唐。」龍昌期回過神道:「人家敢來,咱卻不敢見?大把年紀長到狗身上了么?」說著顫巍巍起身道:「更衣……伴著篤篤的拐杖聲,白發蒼蒼的龍昌期,出現在眾人眼前,僅隔半月而已,老先生的精氣神看起來已大不如前。

「鄉黨晚生拜見龍陵先生。」陳恪和眾同鄉趕緊起身行禮,行的是晚輩見長輩的大禮。

「不敢。」龍昌期還是比較有個性的,竟還禮道:「草民見過學士大人。」他故意只說陳恪一個,是告訴二蘇他們,我不針對你們。

「老先生折殺晚生了。」但陳恪在官場上,也有些時日了,早就練就了一套水磨工夫。只見他恭聲道:「在你老面前,我們都是後學末進,誰也稱不得大人。」

「長江後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龍昌期伸手請陳恪坐正位道:「老朽這個敗軍之將,安敢在大人面前言勇?」

「唉,」陳恪堅決不坐正位,只在東面的一溜椅上坐下,嘆氣道:「老先生這話,就像剜晚生的心一樣。」

見他不坐,龍昌期便自己坐下,淡淡道:「難道不是事實么?」

「老先生的學養,比晚生深厚太多太多,只是那《竹書紀年》已經在民間失傳,只有皇宮中還保存著。」陳恪肅然道:「你老一生在野,自然無緣一睹,晚生則正是集賢殿修撰,機緣巧合,看到了這本書,所以才偶有所得。」說著正色道:「有道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但不能說,寸就比尺長。」

陳恪為何要帶這么多同鄉來,就是為了當著他們的面說出這番話,給老先生順氣。

龍昌期活了九十歲,怎會不明白他的意思?雖然面上不動聲色,語氣卻緩和了許多:「學士不必安慰我,這次來京里才知道,老夫確實坐井觀天了。」

「老先生休要自我否定,」陳恪嘆口氣道:「其實咱們大宋朝的讀書人,都實在坐井觀天。既不知先秦百家,更遑論上古三皇。又不知山外有山,海外有陸,天下還有若干絲毫不比咱們差的文明。」

「哦?」人因無知而妄自尊大,宋朝人也有這個毛病,總以為華夏之外皆夷狄,而夷狄有什么學問?無非就是獸語鳥言罷了,龍昌期也不能免俗。不過對陳恪所言『既不知先秦百家、更遑論上古三皇』,他還是很贊同的。所以沒有立即反駁。

「老先生不信,可以在京城盤桓數日。」陳恪笑道:「晚生從海外請來的學者,買來的圖書,已經抵達大宋,估計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就能進京。他們到底有沒有料,到時一看便知。」

龍昌期頗為意動。中國人對『先進』的東西,是最樂於學習的,甚至能輕易拋棄自己的傳統,這一點宋朝人也不例外。但是也只是稍稍意動,他搖搖頭道:「老朽後日就動身離京,怕是看不到了。」

「現在不能走。」陳恪斷然道:「晚生會一點歧黃之術,觀老先生年事已高,從蜀中千里迢迢而來,已是元氣大虧。之前,是有一股虛火頂著,故而一直面色紅潤、聲音洪亮。這會兒,已是賊去樓空,精氣神都衰弱到極點了。」頓一下,他懇切道:「此時,老先生最需要的是靜修調養,我再開個方子,你老服用一冬,明春即可復原。若是強要動身的話,馬上就天寒地凍了,加上路上顛簸,怕是撐不住的。」

這也是陳恪最擔心的,因為他記得歷史上,這老頭就是在回去的路上掛掉的。要是讓歷史重演的話,這筆賬非得算到自己身上!

是以為了留住他,陳恪是實話,好話、歹話都說了,龍昌期還沒怎樣,他的學生們先擔心起來,勸道:「老師,就聽陳學士的吧,路上有個好歹,弟子們可沒法交代……」

任憑眾人如何勸,龍昌期只淡淡一笑道:「九十老翁何所懼?我已經說了要走,怎么能隨便改呢?」

「計劃趕不上變化吧?」陳恪聽出有門,陪笑道:「你老之前哪知道那些西洋學者、還有大食書籍會來到汴京啊。而且看不到《竹書紀年》你老會甘心么?」

「……」這最後一句,撓中了龍老兒的癢處,他不禁嘟囔道:「無非就是那么些事兒罷了。」

「大錯特錯,」一旁的蘇軾插言道:「現在歐陽公專心破譯此書,雖然還沒完成,但僅就目前的結果,便令人無比震驚。」

「哦?」學者,畢竟還是要用學術來勾住的。

「譬如我們之前,一直以為,上古三皇是和平禪讓的。然而《竹書》上卻記載說:『昔堯德衰,為舜所囚』,還說『後稷放帝朱於丹水』。」後稷是舜的親信,所以按《竹書紀年》上的記載,是舜監禁了堯,流放了堯的兒子,才登上王位的,哪里有什么禪讓?

「所以《韓非子.說疑》一言以蔽之:』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者也!』」蘇軾越說越興奮道:「老先生,不把這些事兒弄明白了,你怎么可以走呢……分割……今天晚上,跟幾個搞哲學的朋友一直聊天,請他們幫著完善陳恪未來的思想體系,這很重要,因為我一人計短啊。又沒法跟大家請假,所以今天只能兩更。

明天三更保底,爭取四更,這是保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