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爭奪與重組(七)(1 / 2)

赤色黎明 緋紅之月 5684 字 2020-06-19

議會就這么拖拖延延了十天,在全國對「反對派」議員們強大批評聲浪,以及日夜兼程陸續趕到北京的各地名流逼迫催促下,議會終於開始繼續進行。()

由於有錢的王爺們被剝奪的一干二凈,有錢旗人紛紛外逃。窮困旗人不敢露頭。加上政治上的鬧騰,京城的茶館和娛樂業衰敗的一塌糊塗。這些亂糟糟的日子里頭,京城里頭京劇名角兒們只能在家歇著。自從909年月初開始,這些名角兒們的生意突然興隆起來。各地名流一**的往京城擁。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最近距離的接觸決定中國未來命運的立憲會議。

議院現在全面封鎖,嚴加戒備。各省議員們的住所外頭也是軍警林立,只要議員們不親自發話指定,連個麻雀都飛不進去。倒是內閣副總理大臣袁世凱大人辦事夠透明,每天下午議院休會之後,當天的議題和投票結果都會公布。袁世凱很聰明,他根本不談滿清的問題,只談未來政治發展規劃。每條內容都是對各省有重大影響的,所有的人都不能不關注。

這些各地名流到了北京總不能窩在住所或者蹲在議院外頭一直不動彈。很多人之間都是聞其名而未見其人,於是各處的娛樂場所,茶館、飯店、包括戲園子再次熱鬧起來。由於袁世凱下了北洋軍內部的戒嚴令,軍官士兵沒有命令統統不准出軍營,加上旗人部隊全滅,八大胡同蕭條已久,這大批人進京之後,連這里頭也熱鬧起來。

茶館里頭人最多,茶館老板倒是相當的適應。北京城里頭各地會館眾多,官員也多。南腔北調本來就很常見。而這些新來的大爺們除了談吐好些,談的內容更加高明點之外,與平素茶館里頭的八旗常客沒本質區別。而且這些大爺們手頭更加闊綽,遠比八旗那些窮鬼有消費能力。

不過前門大街的裕泰大茶館老板王利發倒是見到一個以前從未見到的景象。街上來了一伙人,為首的是個身穿一身銀白色緞子「學生裝」的短發青年。這衣服類似日本學生制服,隨著日本回國的留學生越來越多,這種服飾也越來越常見了。不過這種銀白色緞子學生裝倒也真罕見,更加罕見的是,這位的衣服上居然秀了幾條五爪金龍。王利發是個很懂得觀察的青年掌櫃,這種金龍可是只有皇家才敢用的。在王爺的衣服上可能有龍的刺綉,可這種金龍團身的衣服,那得是什么身份的人才敢穿啊。

而這青年一頭短發,明顯不是皇家的人。只見他身材高挑,容貌秀麗。用一口廣東官話喊著口號。王利發只有二十多歲,還聽不太明白。不過跟在這個青年後頭的另外幾個青年卻高高打著一條橫幅,上書血紅的大字「同盟會堅決要求滿清倒台!」雖然人數不多,可青年著朝氣蓬勃,他們一面高喊口號,一面四處散發傳單。一時頗為熱鬧。

王利發終於判斷出,這幾個青年就是傳說中的「革命黨」啊。他一直知道有革命黨活動,也曾見過革命黨貼的告示,可活生生的革命黨這是第一次見到。三步並作兩步到了門口,王利發想聽輕那個青年要說什么。那青年的官話倒也不算特別差勁,王利發大概聽清了幾句,「在下是同盟會成員汪精衛,當今天下局勢乃是滿清不亡,中國不興。在此立憲會議期間,我們同盟會號召各地的議員名流,為了中國共同推翻滿清!」

滿清亡不亡,中國興不興,年輕的王利發老板是不清楚的。不過親眼見到活生生的革命黨,倒讓王利發老板感覺吃了一驚。其實汪精衛這身衣服很像是日本熱血暴力動漫里頭不良少年的裝束,陳克到只怕會大笑出聲。可在這時代卻也真的夠拉風,很能吸引眼球。加上高高挑起的橫幅,四處散發的傳單。還有尾隨的閑人,紛紛轉頭觀的各地外來人,還真的很有點意思。

正在,卻見一輛黃包車停在了門口。車夫是個三十多歲的高大男子,王利發老板定睛一瞅,卻是裕泰大茶館的熟客常四爺。常四爺是個滿人,卻是滿人里頭的另類。他不吸大煙也不提籠遛鳥。平日里在京城幫人趕車,生活也頗為節儉,在幾年前京城里頭興起蜂窩煤的時候很是小賺了一筆。這旗人一散,好多旗人都沒了營生。常四爺卻用這些年的積蓄從某個王爺府里頭低價買了輛八成新的黃包車。現在以拉洋車為生。

常四爺平素里就頗為豪俠,人面也廣。就算是京城里頭比較蕭條的時候也不缺主顧,現在各地人都來了京城,他更是忙的腳不著地。把客人接下來送進茶館,常四爺對王利發喊了一嗓子,「王老板,給我來碗爛肉面。」

旁邊有人見到這車空著,就要常四爺拉他去簋街。常四爺笑道:「這位爺,不是我不拉您。我這跑了一晌午了,現在餓的夠嗆。我這就是拉了您,我這也跑不動,只是耽誤了您的事兒。這位爺,您還是坐別人的車吧。」

那位主顧聽口音是個江蘇人,見常四爺如此爽快,倒是對常四爺來了興趣。他跟著常四爺又進了茶館頭里,這才問道:「你何時能吃完?」

常四爺對上門的顧客也不欺瞞,他爽朗的笑道:「這爛肉面上的快,不過我吃完了得歇會。這位爺,沒有小半個時辰只怕是走不了。」

「爛肉面?」這位顧客沒聽說過這名字。正說話間,一大碗爛肉面已經被伙計端上來了。這就是一大碗粗面條,上頭澆了肉鹵和青菜。此時是中午,肉鹵早就備好,面條下的快。轉眼就好。這聞起來很香。

客戶立時來了胃口,他對伙計說道:「給我也來一碗。」

王利發雖然對剛才過去的革命黨很感興趣,不過他絕對不會把自己的生意給扔下而跑去熱鬧。再也瞅不見那革命黨的背影,他這才拐回屋里頭對老主顧常四爺說道:「常四爺,這年頭連革命黨都這么大搖大擺的上街了。卻也沒人管。」

常四爺嘆口氣,「這大清朝啊……」說到這里,他呼嚕呼嚕的吃了幾口面,又對著伙計喊道,「伙計,再給我半張餅。把我存在這里的酒拿來。」

說完常四爺繼續呼嚕呼嚕的吃面。

「常四爺,您說這大清朝怎么了?」王利發雖然膽小,不過現在革命黨光天化日下在京城這么折騰都沒人管,他也忍不住問道。

「這大清朝來是頂不住了。現在京城里頭的旗人逃的剩了幾個?有錢的都往天津跑。沒錢的飯都吃不上。這幾天到我家想借點米面的快把我家門都給踩塌了。都是一個旗的,我也不能不給啊。這些天拉的車等於是都給他們拉了。」常四爺郁悶的說完,拿起伙計送過來的酒瓶,拔開塞子喝了一口,又拿起半張大餅低頭猛啃。

王利發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旗人的慘狀他見到不少。原來不少人是跟著各個王府混口飯吃,有些干脆是吃皇城里頭扔出來的吃不完的剩飯。現在所有來源統統斷了,他們既不懂怎么干活,又不肯干活。混到賣兒賣女的也不是一個兩個。

見熟客常四爺埋頭吃飯,可以往的那么多老顧客已經銷聲匿跡,王利發忍不住說了一句,「這沒了旗人的北京還是北京么?」

江蘇口音的客人本來一直在靜靜的吃面,聽到這話,他停住了筷子抬頭說道:「北京城建成的頭幾百年,這里頭哪里有一個旗人啊?沒了旗人這北京還是北京。」

這話聲音可不小,屋里頭不少人都聽得清楚,已經有好幾個人扭頭了過來。王利發本來就膽小,這次談論國事也是裝起了膽子的。見這位客人這么激動,他連忙說道:「這位爺,是我說的不對。您慢慢吃,慢慢吃。」說完,王利發一溜煙的回到了櫃台後面算賬去了。

汪精衛並不知道自己方才經過的大茶館里頭發生了這樣的故事。一面坦坦盪盪的自報家門,一面高呼各種反清口號。到了前面的街角,汪精衛見圍觀的人甚多,他干脆登上旁邊的一處台階,開始發表演講。「……於今之時,全國上下皆盼共和,何有小丑竟再為一腐朽君王張目耶!……」

這是孫中山的文稿,汪精衛自己也是才子,稍微填減一下就修飾的慷慨激昂。文稿大意就是推翻滿清,締造共和。這是同盟會,或者說孫中山的一貫立場。他能被稱為革命先行者,就是因為他夠堅定。孫中山一直有一個特點,就是是重要擠到聚光燈的中心去。歷次的革命無不如此。哪怕是被人當作傀儡和小丑架出來,他也從不拒絕。一個人如果態度堅定,又在清末這個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大時代中頻頻出現在矛盾中心,他本人就成了一面旗幟,一種象征。

陳克對孫中山的抗拒也並不全是因為孫中山糟糕的私德或者是因為孫中山為了得到支持到處出賣中國主權的行徑。孫中山這種意志頑強的人實在是讓陳克有些沒辦法處理。陳克只能選擇完全拒絕與孫中山接觸。人民黨內部事務堆積如山,陳克實在是沒時間沒精力處理這些討厭的外部事物。

但是對孫中山來說,當前的立憲會議可是一件決定中國命運的關鍵大事。這時代里頭,90%以上的「革命黨」追求的都是立憲。最早的同盟會大會,一屋子七八十人,孫中山認識的只有十幾個。而這七八十人里頭,追求立憲的占了絕大多數。發誓一定要推翻滿清的只有七八個而已。這還是比較激進的「革命黨」。

在之後的日子里,和滿清大打出手的人民黨堅定的拒絕了孫中山的邀請。發誓與滿清不死不休的光復會也脫離了同盟會。黃興和宋教仁也在諸多事情的刺激下帶著華興會的成員離開了同盟會。

90年,孫中山不得不甘冒大險,親自組織了一次鎮南關起義。起義失敗之後,孫中山去了南洋籌措資金,准備東山再起。到了下半年,中國局面驟變,先是慈禧與光緒先後死去。人民黨則與袁世凱准備決一死戰。接著是河北大亂,滿清眼著搖搖欲墜。

909年,人民黨南下,袁世凱北歸。接著袁世凱宣布准備立憲。整個局面已經變得萬花筒般紛繁。幾乎所有革命黨人都露出了「立憲派」的本來面目,他們要的是滿清放權,地方主政。在這個結果觸手可及的時候,同盟會自己就徹底解體了。剩下真正要求共和的激進派只是極少數。總共不到200人。很多還是地方外圍組織的成員。

孫中山再次趕回日本。日本政府倒是對孫中山一如既往的客氣。客氣歸客氣,完全不重視。孫中山無奈之下,只好命堅定信徒汪精衛帶領平津同盟會的激進派,向這次立憲會議表達同盟會「推翻帝制,建立共和」的堅定態度。

汪精衛完全知道同盟會的現狀,其實同盟會還能夠有組織行動的,就只剩這幫沒有發動過起義的平津地區年輕人。此時京城里頭也沒啥旗人,刺殺旗人高官意義很有限。至於刺殺各省議員,起來效果不錯。可是刺殺之後就能用死亡逼迫這些人屈服么?平津同盟會內部意見很不統一。

刺殺派認為,「威懾宵小,令其知道不共和不行。」

穩健派認為,「議會代表乃民眾代表,雖其可誅,但不能由我等誅殺!我等需揭露其真面目,由各省人民誅殺。」

年輕人都是誰也不服誰,爭吵是越來越激烈。到最後汪精衛猛的拍了桌子,「刺殺大家不願意,坐牢大家願意不願意!」

眾人聽完都是一驚。汪精衛隨即提出,同盟會公開上街活動,公開政治主張。若是北洋將大家抓了,那就說明北洋是「真保皇,假立憲」。

這個建議立刻得到了同盟會眾人的同意。為了能夠最大限度的表達對滿清的反對,自然是怎么顯眼怎么來。同盟會四十名不畏懼坐牢的年輕同志分成八組,每組五人。又弄了八身盤龍緞子套裝,八條橫幅,以及大堆的傳單。大家約定,只要前一組被抓,後一組第二天補上,若是大家全部被抓。其他刺殺組的同志們就可以放手行動。

抱著「甘為楚囚」的決心,汪精衛帶著第一組的同志們就上街開始游行。大家喊口號,散發標語,雖然也有些著鬼鬼祟祟的人尾行這支小小的游行隊伍,不過總的來說還真沒人阻止。警察只是維持治安,這一小隊人既然沒有妨礙交通的打算,警察們也不管。這讓汪精衛等年輕同志欣喜之余更增加了百倍的勇氣。

在同盟會公開游行的這天,立憲會議的議題也已經到了尾聲。原本人民黨三位觀察員就是眾議員避之不及的對象,隨著漫長的會議眼見有了盡頭,眾人的目光反倒越來越多的集中在三人身上。

在各省議員們來,親手把滿清的權力削到了名存實亡的或許是北洋袁世凱,可真正挑起這次巨變,禍亂天下的根源卻是人民黨。如果是陳克,他就會有不同的法。人民黨只是在清末這場大變革的潮流中找到了脈絡。真正堅持不懈削弱滿清統制的是這群代表才是。

不說這種認識上的差距,人民黨手中的武裝力量是實實在在的。自打攻克江西全境之後,原本批判人民黨的南方各省都沒了聲音。北洋自然是想用陳克來威脅南方各省。南方各省與人民黨接壤,他們是絕對不肯自討苦吃的。特別是廣東、福建、湖南的代表,更是閉口不談人民黨。人民黨攻克江西的理由是「江西巡撫吳熏是個鐵桿保皇黨」,其實吳熏根本談不上多保皇,更沒有公開發表過保皇或者反立憲的言論。

嚴復和馮煦都是名人,在這種場合他們習慣性的保持沉默。尚遠這個年輕的無名之輩,除了偶爾發笑之外,竟然也能一聲不吭。各省的議員私下里與人民黨會談,這幫議員是不敢的。私下不行,那只有公開。原本議員認為袁世凱會主動問詢,偏偏袁世凱也老神在在的對人民黨代表視若無睹,南方各省的議員們自然是越來越不安。

中午休會,大家吃飯。為了避免麻煩,議會的伙食是集體大食堂。袁世凱接受了陳克的建議,大院子里頭一拉溜的臨時廚房,每個廚房都有不同的廚子掌勺。大家想吃什么菜,自己出錢點了,袁世凱自掏腰包報銷一半。

各種菜香味彌漫在空氣中,加上炒勺與炒菜鍋碰撞聲,食堂的院子里頭洋溢著一股令人愉悅的生活氣息。以議員們的身份之尊貴,他們是大可以派人送來菜單,飯菜也大可由別人送去各代表的會議室里頭。只是在這時候,不少議員等在外頭的隨從送了最新的消息進來。議員們已經開始習慣這種方式,而且選菜的過程,也是各省之間串聯的好機會。和往常一樣,消息很快就遞了進來。先接到消息的人展開手中的紙,立時變了臉色。

這是一份人民黨剛發布的公告,「人民黨參加立憲會議是原以為這是一次推翻清廷創造共和的政治協商會議,結果發現立憲議會里頭全是一幫大清順民。人民黨對此不能接受,聲明退出此次會議,繼續做武裝斗爭之努力。」

接到這消息可不是一個人,好多人都愣住了。

「我日了!」不知是誰先叫罵了一聲,其他代表連忙湊過來消息。先是竊竊私語,接著是嗡嗡的哄鬧,再接下來就是群情激奮。原本人民黨代表一聲不吭,大家還覺得人民黨代表懂規矩,不給大家添麻煩。直到到人民黨**裸的軍事威脅,他們反到怪起人民黨代表不肯說話。一眾代表完全忘記了人民黨只是觀察員,觀察員根本沒有參與議會討論的資格。

「諸位,我們得讓人民黨代表把這事給說清楚。他們到底是什么意思?」人群里頭有人喊了一嗓子。

「對,讓他們說清楚。」立刻就有人跟著應和起來。群眾情緒是最容易引發共同行動的,立刻就有較為年輕的議員帶頭往人民黨代表團的會議室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