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祁連山人(2 / 2)

從姑獲鳥開始 活兒該 2396 字 2020-06-19

李閻不願意客套:「不知道莫先生找我,所為何事?」

莫後光一笑,眼角帶出幾道皺紋:「這事說來話長,老夫我平日嗜酒,偏不愛達官貴人家中的黃酒,更愛燒曲,甭管是紹興南燒,還是杏花汾,我都嗜它如命。可唯獨關外錦州的士林燒,久聞其名不能得見。實在眼饞,前些日子聽說,海運大鱷陳躍武專門從錦州討了兩壇士林燒給上官送行,後來才知道這上官是鎮撫大人您,這個這個……」

李閻回頭看了一眼掛在馬屁股上的酒壇,啞然失笑:「怎么你們都喜歡這個調調。」

「嗯?李鎮撫說什么?」

李閻摘下酒壇,沖莫後光擺手:「請。」

莫後光含笑點頭,兩人進了亭子。

李閻拔開泥封,發覺這金燒酒的壇里還裱糊著一層蘸鹿血的宣紙,鹿血已經浸透酒液,色澤金黃。

莫後光遞過來一柄銀質匕首,李閻拿它戳破宣紙,濃烈酒香頓時四散開來。

飛雷嘶鳴一聲,兩只前蹄咚咚敲著地皮。

李閻見狀取了一只海碗,倒了一大碗士林燒放到欄桿邊上,酒液呈淡黃色。飛雷馬湊了過來嗅了嗅,伸出粗糙的大舌頭有滋有味地舔了起來。

莫後光從袖子里掏出兩只牛角杯斟滿,取自己面前這一杯,淺飲一口。只感覺毛孔頓張,一股火熱的回甘從小腹直沖天靈蓋,身子頓時暖和起來。

「好,好啊!」

李閻也拿起杯子嘗了兩口,默默咂摸滋味沒有說話。

莫後光端著酒杯:「我聽人說,這士林燒的釀制,要采當年的廣寧薏米,黑殼兒紅高粱,拿松花粉來釀,工序之復雜,絲毫不亞於關內的名酒。」

他滿足地嘆息一聲:「世人都說,南酒當屬紹興,北酒當屬滄州。滿朝達官貴人都愛喝滄酒,誰能想到不言不語,關外一家名不見經傳的酒窖卻冒頭了……」

莫後光突然抬頭:「鎮撫以為如何?」

「酒么?」

「自然是了。」

「尚可吧。」

莫後光一聽這話不樂意了:「陳躍武送您這士林燒,可非凡品啊,這只尚可而已?,我倒想聽聽李鎮撫的高見,什么才算是好酒?」

李閻露出回憶的神色:「我曾在琉球與人討過兩瓶太清紅雲喝,那應當算良品。」

莫後光笑得打顫:「鎮撫如此英雄的人物,喝了些酒嘴上可就靠不住了,您是北衛的鎮撫,怎么會到琉球?何況那太清紅雲乃漢帝貢酒,便是當今神皇帝也喝不到,琉球什么人能有這樣的好酒?」

李閻失笑:「是我記差了,不過要我說,天底下的美酒多得是,也不獨士林燒一家新秀,哪一日後來居上,也不是你我這樣的門外漢干預得了的。哦,我說的是酒。」

「自然。」

莫後光有點不太高興的樣子,不過很快便搖了搖頭:「我不能白喝鎮撫大人的酒。」

「哦?」

莫後光醉醺醺地伸出一根手指:「鎮撫斗殺豬婆龍王,一身業藝出神入化,那金山老祖縱然是隱世三妖之首,也未見得是鎮撫您的對手。只是鎮撫聽我一句話,龍虎旗牌個中凶險,並非如此簡單,而是事涉朝局。莫上乾光洞找那金山的麻煩,老老實實交了旗牌下山,也不要封賞,這樣事後絕少不了鎮撫您的好處,否則,咳咳。」

莫後光咳嗽兩聲。

「李某一介武夫,最聽不得這樣沒有頭尾的警告,莫先生要我信你,只憑紅口白牙,太難了。」

莫後光有些醉了,但還是臉色一扳:「那好,我雖是唱彈詞的下九流,但行走江湖,自詡也有幾分眼力,等鎮撫到了江西,可以驗證三件事,如若不然,鎮撫權當老夫是瘋子,傻子。」

「莫先生請說。」

莫後光壓低聲音:「我料定九月前後,官府勢必圍剿乾光洞,且大勝而歸。此其一,隨後天師道將爆發內亂。太乙閣中有守字輩高功,要逼龍虎天師之位。此其二;再之後,日本國必然在大海屯兵,對我大明虎視眈眈,此其三。李鎮撫務必在三件事全部應驗之前脫身,否則悔之晚矣。」

李閻臉色一沉:「莫先生何以說出如此石破天驚的話,何況妄議國政,已然不是先生的本份。」

莫後光搖頭:「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我只是唱彈詞的,多認識了一些人,多知道了一些事,可這波譎雲詭的朝局,我一樣是霧里看花。大人物的想法,不是我能理解的,但鎮撫大人驅除豬婆龍王,保一方百姓平安,火屠義憤殺人,除浙江沉珂,兩把刀掀翻官場流膿,你們這樣的人。不應當陷入神皇帝,天師和太歲天妖的紛亂中。」

他越說聲音越小,顯然醉得昏沉了。

李閻聽了,靜靜端詳了莫後光一會。

「先生也是個了不起的江湖人,多謝您指點迷津。」

李閻解開大氅給莫後光蓋上,隨後站起身一扯暈乎乎的飛雷身上的韁繩,牽著它一步步踏出了亭子。

城內的官邸里,朱昌運凈了手,聽著手下人的回報。

「那李鎮撫只讓幾個親近的人,還有薛都監他們送了送,便出城了,幾個鄉紳的萬民傘,沒送出去。」

「知道了,不礙事,」朱昌運嘆口氣,其實說起來,他對這位李鎮撫也不乏欽佩,但欽佩歸欽佩,火屠案牽扯太大,很多事他也身不由己。

「對了,街對面的面攤,有個講火屠案的閑乞丐,給轟走,別叫他造謠生事,再有下次,鎖了他進牢房。」

「是。」

這些日子城里都瘋傳,火屠查刀子,擊殺貪官酷吏,是為民除害。到處都有人說類似的評話彈詞,糖人話本,要動用官面力量才壓的下去。

差人緊忙出府衙,到了街對過,果然有一大群人一邊吃面,一邊聽一個乞丐模樣的人繪聲繪色地講起查刀子如何火燒寶祥泰,如何沖進衙門殺了縣令,在千軍中擊殺知府……

突然差人一聲暴喝,那乞丐知道厲害,急忙逃竄,差人急忙去追,連帶一些食客也連忙付了飯錢,跑的七零八落。

面館師傅發覺不少人趁機逃單,也只能罵了一句晦氣,攤上只有個灰袍子的老頭沒動,他眼袋極深,胳肢窩杵著一只木棍,面色倒是異於常人的赤紅。

「我說老板。那個叫火屠的後生為啥殺官啊?」

這灰袍老頭一開口,卻是滿嘴西北口音。

「你老一個外鄉人打聽那么多干啥,還能為什么?」面館老板左右看看,湊近了低聲道:「有當官的缺德唄。」

「哦,哦。也是,他們改不了。」老頭點點頭:「火屠,火屠……」

他解開包裹放下三枚銅錢,杵著木根一瘸一拐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