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綠楊悄悄香塵滅(中(2 / 2)

唐殘 貓疲 1756 字 2020-06-22

畢竟整個時代的大多數書籍內容還是相當簡明扼要,而不像後世極盡繁復和想盡的動不動長篇大論灌水出的大部頭來;這樣一旦形成足夠規模之後,就可以把原本市面上售賣和流通的書籍成本,一下子給壓到了原來的六分之一到十分之一。

要知道這個時代雖然已經有所雕版印刷了,但是書籍價格同樣還是偏高不下而且來源有限,以至於很多人想要讀書得自己准備去雋抄;這也將是義軍政權統治下的一個重要優勢和贏利點了。很快江上一艘大船的靠岸,再次打破了這里有條不紊的聲響齊鳴。

隨著吹響的哨子而忙碌起來的人群,從船上裝卸下來一車又一車被送進去的大桶墨料和成捆的各種新紙;其中既有較為高端的桑皮紙,也有低廉粗糙的黃麻紙;亦有氣味熟悉清亮的水化松煙墨,也有油乎乎的芘油墨。

就像是在喂食一只根本吃不飽的無形饕餮怪獸。然後又變成從另一端用手推車運出來,已經裝訂好而帶著剪裁留下毛邊的粗坯,只要再糊好封頁和包皮就是一本正兒八經的嶄新書冊了。

但是相對於皮日休而言,在最初的震撼和沖動之後,隨之而來的是某種百感交集而甚不是滋味的心情;他可以想象這種東西一旦廣為流傳之後,世人為之瘋狂和追逐的景象;尤其是那些出身貧寒而囊中羞澀的士子們。

但為什么這種利國利民足以傳揚、流芳後世的東西,總是一樣樣的不能為朝廷所用,而是出現在了這些殺官造反、迫害豪強大戶世族為家常便飯的草賊手中;難道是當今國朝真的已經是天命不在的征兆么,或者說那些一以貫之掌握傳業授道門徑的古老世族們,也該到了真正面對世道大變之期了么。

他甚至可以想象在這種廉價的書籍流傳開來之後;原本這些草賊形同妖言異說的所謂主張和道理,自此擺脫了口口相傳的謬誤和偏差的局限性,而真正有了在民間形成相應思潮和言論之路的基礎和前提了。他甚至可以想象困頓於飢苦有缺乏上進之路的貧寒士子,見到了這些妖言之書後會產生怎樣的反響和連動。

而自己在屯庄里所見那些,強制受過粗通文字教導的青壯和孩童,依靠這些書籍就能很容易領會和接受草賊的異端邪說。而不再為過往師徒門人那般,以私相言傳身教的傳道授業方式所局限,而輕而易舉的蠱惑、造就出一大批天然接受和擁護草賊邪說之理的盲從之人來。

再加上那些草賊正在興辦的講習之所,一旦他們日後學成為草賊所用;那簡直就是在斷絕舊日官府的根源和影響,而再無心向朝廷的基礎了;而更深一步從長遠看如此行事,也是在砍伐和挖掘那些號稱以傳經、治學為家業的門閥世族,在仕途和授學當中賴以為優勢的跟腳。

他雖然對於那些世家大族把持學識而壟斷晉身之途的做法深以為惡,但是一想到這些「斯文掃地」「聖言下墮」的前景和可能性;還是禁不住生出諸如不寒而栗、失落和空虛的負面情緒來。

「皮子啊皮子,你現今還覺得他們只是微賤下鄙,不知朝夕的草賊么。。」

最後在他腦中徘徊不去的,卻是丘宦臨別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語,

「或許有唐三百載的天命,也該到了盡數了。。」

皮日休這種驚異和震撼一直蓄而不發的積累起來,經歷輾轉反復而長吁短嘆的一整夜,又不明所以重新被帶到海邊的港口中去;親眼見到一個從船上顫顫巍巍走下的人之後,才像是得到了觸發一般的驟然宣泄開來。

「魯望兄?!!!!是你么,魯望兄」

別字魯望的陸龜蒙,也未想到自己在落入那位號稱「咬上一口入骨三分」的「毒蝮刺史」王三倫手中後,此生還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他本以為自己的結局就這么慢慢病死在蘇州的牢獄之中,結果突然有一天就被人給帶了出來,一路舟車不停的送到杭州去。

然後他才逐漸明白過來,能夠將他從王三倫這位酷吏手中要出來的,乃是占據杭州一方大豪的八都團練使董昌的面子和手段;但是作為被王刺史已經吞進去的東西,那些被抄沒田土房宅財貨在內的家產是不可能再回來了。

而他的族人和親眷也是被流放的流放,逃亡的逃亡;甫里鄉,顧渚山下偌大人丁興旺的陸家村,卻是轉眼之間就是風流雲散,而只剩下他這把殘年枯骨了。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這位將他給解脫出來的董昌、董團練,也絲毫沒有接見或是辟舉他的意圖,而是把心情坎坷的他足足晾了三四天權作修養之後,又馬不停蹄的送上了一艘大海船出航而去了。

等到在他船上昏昏噩噩的一路過來之後,已經是身處在淪陷於草賊手中的廣州港市當中了。這簡直讓他莫名其妙又是悲憤莫名的不知所措。到底是誰人這么大費周章的來炮制和折騰他呢。

見到等在棧橋上對方的那一刻,陸龜蒙一直積郁局困在心中的不解和疑惑,才像是豁然而解一般的爆發出來。這赫然是據說已經投了草賊,並為之張目連累到自己的那位故人兼摯友啊

「襲美啊襲美,你可是害苦吾哉。。」

然而,積攢了千言萬語的心思和話頭在陸龜蒙嘴邊,最終只能化作一聲大聲嘆息:

而在遠處一個剛剛走下傳來的人,也在饒有趣味的好奇打量著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