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血清菊(01-04)(2 / 2)

朱顏血清菊 紫狂 11441 字 2020-12-16

子微先元翻了翻眼睛,要說服鶴舞和訓練魚上樹一樣困難——假如不是更難

的話。

「鸛辛,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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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去。」

子微先元拉下臉,「祭彤!」

「我當然要去!」祭彤的聲音比他更響。

「好吧,」子微先元無奈地說道:「我們一起去。但你們要答應我,無論發

生什么事,都不許出手。」

三個人對視一眼,「沒問題。」

「我也去。」夜異說:「知道族人的下落之前,我不能回去。」

03

天色將近黎明,鸛辛、祭彤、鶴舞在火堆旁入睡,子微先元斜躺在松樹高處,

閉上眼,感受著晨風拂過的清新。

「你知道她們在哪里。」

子微先元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像是睡著了一樣。

夜異固執地說道:「你見過我阿姊。」

子微先元嘆了口氣,「我又不知道她是誰。」

「不。你肯定見過。」

子微先元無奈地干咳一聲,忽然道:「碧月池有幾位祭司?」

夜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道:「有一位大祭司,還有四位祭司,碧琴、碧韻、

碧津、碧琳。」

「月女有很多嗎?」

「不多。」

子微先元翻了個身看著她,好奇地問:「我聽說還有聖女。」

「聖女由大祭司指定,她是未來的大祭司。」

子微先元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大祭司由聖女充任,而祭司出自月女。」

夜異不依不饒,「告訴我,她怎么了?」

「她死了。峭魃君虞殺了她。」

夜異閉上眼,把手放在胸口,小聲念著什么。然後她抬起眼,看著子微先元。

「其它人呢?」

「我沒有看到。」子微先元說:「我當時在上面,離得很遠。」

「你為什么能乘夜梟?」那種凶猛的巨禽給夜異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學過一種法術,能夠短時間操控禽鳥。」

夜異沉默下來。

縷陽光透過林葉,映在夜異臉上,那雙眸子的綠色變得濃綠起來。子微

先元道:「你長得真美。」

夜異臉上一紅,這才意識到自己幾乎伏到子微先元身上。她連忙直起腰,與

子微先元拉開距離。

夜異掠了掠鬢發,「雲池宗也是為峭魃君虞來的嗎?」

「沒錯。在這里我們是朋友。」子微先元做最後一次努力,「其實我覺得你

應該先回到碧月池,把昨天的遭遇告訴給祭司。」

夜異說:「月女的生命屬於月神,即使她們死了,我也要把她們的屍骸帶回

聖池。」

夜異起身離開松枝,臨走時,她回頭看了子微先元一眼,「你們那個像白鶴

一樣的女孩兒,長得才真美呢。」

子微先元笑著說:「謝謝你的誇獎。」

************梟峒位於南荒深處,這座原本叫盧依的城市,曾

經擁有過五萬人口,位於南荒已知世界最南端。

為了防止野獸和野蠻人的侵襲,整座城市建在一個錐形的山峰間,禇紅色的

峭壁像一個巨大的屏障包圍著城市,只有北面留出一個狹窄的缺口。一年四季,

這座城市都被籠罩在山峰的陰影下。只有每天中午,城市中央能享受一個時辰的

陽光。

淪為奴隸的盧依人被迫背起石料,像一群螞蟻在峭壁之字形的小路上攀爬,

在能夠俯覽整座城市的山峰頂部,為他們的新主人建造宮殿。

乘著夜梟的武士在天空盤旋,腳下的城市在陰影遮蔽下,如同一座陰森的鬼

域。盧依人祭拜神靈的圓台,吊著盧依長老們的骨架,他們的肌肉被飢餓的幼梟

啄食殆盡,只剩下骷髏的頭顱上,兩只黑洞洞的眼眶看著天空,似乎在嘲笑他們

把魔鬼引進城市的愚蠢。

子微先元塗黑臉和手腳,然後解開頭發,像一個做苦工的盧依奴隸一樣,把

混著泥沙的油脂抹在上面。

鶴舞捏住鼻子,囔著聲音說:「離我遠一點!味道好難聞。」

子微先元抖著身上襤褸不堪的破袍子,快樂地說道:「我前生一定是盧依人,

你瞧這件衣服多合適。上面還有金絲的花紋……」

鶴舞疑惑地說道:「你從哪兒找來的?」

「在路邊揀的,大概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子微先元聞了聞衣袖,「上

面有死亡的味道。你聞……」

鶴舞連忙道:「你別過來!」

「那是盧依貴族的衣服。」夜異道:「那個人進入城市,召集盧依的長老和

貴族們舉行和談,然後他的梟軍包圍了會所,屠殺了長老。所有的貴族都成為奴

隸,被驅趕到山上,給他修建宮殿。」

「天上的神靈,求你們庇佑我,不要被他捉到。」子微先元合上手,虔誠地

祈禱道:「我背不動石頭,也不會蓋房子,我不想當奴隸……」

鶴舞嗔道:「還不快去!這里都被你熏臭了!」

子微先元躍出洞窟,回手把石板蓋好。這是一座廢棄的宅院,洞窟原本是盧

依人用來儲藏粟米的,現在成了他們的藏身之所。

扇形包圍著城市的崖壁仿佛被利斧劈出,陡峭之極。唯一的入口被盧依人建

起城牆擋住,使整座城市固若金湯。縱使能夠飛翔的梟軍,想攻克這樣天生的堅

城,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但盧依人一次冒昧地舉動,使城市未經戰斗就陷落了。

子微先元把耳朵貼在冰涼的岩石上,等梟武士飛過,他閃身從石後走出,混

入隊伍,順手把一位老人背上的石頭拿過來,放在肩上。不等那名老人反應過來,

他疾走幾步,然後佝僂著腰,裝出吃力的樣子,消失在人群中。他的外貌和服裝

看起來和盧依人一模一樣,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山路越來越窄,再往上,只能容一個人側著身子通過。此時已經是深夜,山

壁的石隙中插著火把,不時有精疲力盡的盧依奴隸失足墜下山崖,在黑暗中發出

沙啞的慘叫聲。

子微先元前面的男子艱難地邁著步,裸露的小腿被山石擦出道道血痕。看到

他身體搖搖欲墜,無法支撐地朝山崖另一邊歪去,子微先元連忙拉了他一把。

那人跪在地上,一邊發抖,一邊喘著氣。一名乘梟的武士停在山崖邊,陰狠

的目光透過頭盔的縫隙落在他身上。那人幾次用力,都沒能站起來。梟武士舉起

石矛,一矛刺透了他的心臟,把這個失去了勞動能力的奴隸挑下山崖。

武士指了指石塊,命令後面的子微先元背上,然後乘梟飛開。子微先元盡量

放松身體,不去接觸那名武士的目光。旁邊的盧依人神情木然,似乎已經見慣了

這種死亡。

山頂的天幕透出星光,已經建成的殿基平整而又巨大,上面矗立著一座金碧

輝煌堪比宮殿的巨帳。那頂帳篷比子微先元曾見過的更大了數倍,帳後樹著一桿

長旄大纛,黑色的旗旌上繪著一只赤紅的雙頭巨梟,在夜風中獵獵飛舞。

寬達百丈的平台上擺放著許多巨大的方形物體,上面蓋著厚厚的黑色帷幕。

雖然看不到守衛的武士,但貿然走上平台,絕不是一個好主意。子微先元摸出一

塊邊角鋒利的石片,等寒風襲來,梟旗飛揚的一刻,揮手射出。

石片還在半空,旗桿的繩索便「崩」的一聲斷開,沉重的梟旗掉落下來,傳

來一聲悶響。子微先元看得清楚,切斷繩索的是一柄飛刀,顯然今晚來到這里的,

不僅僅是他一個人。

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踏上平台,他頭戴高冠,相貌清瘦,衣袖又寬又大,

腰間佩著一柄古朴無華的長劍。雖然行走在平台上,那人卻仿佛步上朝堂般氣度

不凡。他緩步走到帳前,兩手平舉齊胸,朗聲道:「百越申服君,拜見梟王。」

帳內沉默片刻,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可是宗陽申服君?」

子微先元神情微動,申服君封地為宗陽,是百越世襲貴族,同時又是昊教主

掌占卜的神官,身份非同小可,沒想到他會親身來此。

申服君道:「正是。」

老者道:「君上夤夜來訪,斬旗立威,先聲奪人,莫非是欺我王帳下無人么?」

申服君揚聲道:「梟君王,本君奉王命而來,敢問梟王,盧依何罪之有,為

梟王所滅?」

老者道:「南荒無主,有力者自取之。不勞君上動問。」

申服君寒聲道:「盧依雖遠,猶為百越屬國,梟王自取,置我百越於何地?

百越萬乘之國,豈容梟王放肆!」

老者淡淡道:「君上可是恫嚇我王么?百越與北方湖澤之國鏖戰十年,兵連

禍結,早已自顧不暇,還敢如此大言?煩君上回復百越熊君,我王峭魃君虞一年

立都,兩年掃平南荒,三年之後便提軍北上,與百越王獵於江右。」

申服君一拂衣袖,厲聲道:「狂悖!區區一個梟君,何勞百越軍士,我昊教

與翼道二宗,便可取其首級!」

老者訝道:「百越竟匱乏如斯?要邀集諸秘御法宗與我王為敵?昊教與翼道

向來勢同水火,今日竟能聯手么?」老者長笑一聲,「君上既是百越封君,今日

之來,想必是昊教之首。敢問翼道來的是哪位大巫?」

一個低啞的聲音說道:「翼道巫耽,見過尊駕。」

一個黑色的影子出現在平台另一側,那人身材高瘦,穿著件寬大的巫衣,衣

上掛滿長短不一的布縷。他頭發亂糟糟披在身後,耳上垂著一對碩大的金環,衣

袍上鑲著無數大大小小的銅鏡,手里拿著一根木杖,看上去就像南荒部族那些神

秘可怕的巫師。

「翼道十巫,巫甲、巫辰、巫羽、巫除……」老者忽然道:「不知巫癸可曾

安好?」

巫耽道:「巫癸十年前入山采葯,至今未返。」

老者道:「我倒聽說巫癸是犯了禁律,被翼道誅殺。」

巫耽翻起眼睛,透出一絲寒光,「絕無此事。」

老者一笑了之,接著高聲道:「昊教法天,翼道法地,今日能領教兩宗絕學,

幸何如之!」

老者的聲音越來越近,忽然帳門掀開,走出一個白色的身影。昊教和翼道的

弟子緊盯著帳門,看到那人,呼吸頓時一亂,他們聽到聲音,原以為說話的是一

個耄耋老者,沒想到出來的卻是一個赤裸的艷女。

那女子戴著白色的羽冠,除了手腳的皮圈,全身赤裸,聳著一對肥滑白嫩的

雪乳,體態豐艷誘人。

她美目掃過全場,然後開口道:「昊教十二人,翼道七人,區區十余人,就

想取我王首級么?」

她臉上全無表情,嬌艷的紅唇吐出的卻是老者蒼老的聲音,朦朧的星光下,

仿佛有一個老人寄居在這具妖艷的軀體里,顯得詭異之極。

申服君眉毛緩緩挑起。他原以為峭魃君虞只是一個不起眼的蠻族首領,這種

蠻族在南荒車載斗量,玄司閣竟然頒下裂土分封的賞格,令申服君大為憤懣。他

不與昊教六大神官商議,便即南下。到了此間才發現梟族未可小覷。

他與翼道並無交情,只不過勢成騎虎,才勉強聯手。申服君原想以雷霆萬鈞

之勢擊殺峭魃君虞,但等了良久,帳內全無動靜,虛實難測,於是斬旗示威,想

逼峭魃君虞現身。誰知帳內說話的老者,現身時卻是一個赤裸的艷女,令他再度

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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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耽一頓木杖,衣袖上一面銅鏡突然放出光華,射向裸女的眼睛。

那名梟御姬表情僵硬,目光卻大為異樣,雖然美眸黑白分明,卻有著與她妖

艷外表完全不同的眼神,就像另外一個人正透過那雙眼睛俯視眾人。接觸到銅鏡

的光華,梟御姬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然後她手指一彈,一粒明珠劃過一道白光,

擊碎了巫耽袖上的銅鏡。

巫耽衣袍膨脹起來,衣上的布縷無風而動,仿佛一堆虯曲的黑蛇。申服君此

時已看出那老者是用異術在操控這名梟御姬,他踏前一步,沉聲道:「你是何人!」

梟御姬用老者的聲音淡然道:「無名之人,就不勞君上和大巫動問了。」

申服君道:「原來梟王座下都是些蠅營狗苟之徒,連名姓都不敢出口,教人

齒冷。」

梟御姬神情木然地說道:「君上今夜若僥幸被老朽生擒,自然知曉。」

申服君聞言大怒。旁邊一名昊教弟子躍到場中,揮劍刺出,喝道:「妖人!

敢出狂言!」

梟御姬有些遲鈍地避開劍鋒,她退後一步,反手取出一支長矛,朝那名弟子

揮去。那名梟御姬身體柔弱,揮矛的角度、力道更是平淡無奇,就像一名嬌怯的

侍女拿著武器嬉戲。那名昊教弟子挺劍斜擋,接著順勢削向梟御姬的纖纖玉指。

長劍剛遞出半寸,矛身突然爆出一股巨力,那名昊教弟子手腕格的一聲折斷,

整支長劍被石矛生生砸入身體。他噴出一口鮮血,頹然跪倒,胸口肋骨盡碎,長

劍從肩頭斜斜切到肋下,嵌入體內,幾乎將他身體整個剖開。

梟御姬木然收回長矛,她臉上、乳上濺上幾滴殷紅的鮮血,宛如一串紅梅綻

開在雪白的肌膚上。

剩下的昊教弟子都變了臉色,等梟御姬退開,連忙沖過去搶回同伴。那名弟

子心脈盡碎,胸前血流如注,早已氣絕。

巫耽面色陰沉,他一頓木杖,身後走出三名弟子。翼道源自南荒巫術,裝束

也與南荒的巫師相近,一般都佩有面具,穿著綴滿布縷的巫衣,用銅鏡、皮鼓、

木杖作為法器。這三名弟子用的都是弧形彎匕和分叉的丫狀木杖,未戴面具,他

們赤著腳,緩緩逼近梟御姬,一面用怪異的聲音念誦巫咒。

帳內隱約傳來一聲嘆息,接著梟御姬揮起長矛,劃出一個圓弧。首當其沖的

翼道弟子用彎匕擋住長矛,另一名弟子趁機挺起木杖,丫狀的杖頭分擊梟御姬高

聳的雙乳。

昊教一出手就吃了大虧,申服君不禁面上無光,但看到翼道如此作派,不僅

上了三名弟子,招術也不怎么光彩,不免對翼道又多了一分鄙薄。

梟御姬長矛被擋,怔了一下才回過長矛去檔格木杖,但她反應慢了少許,「

啪」的一聲脆響,木杖重重打在乳上,那兩只光溜溜的肥乳被打得彈起,梟御姬

退後一步,幾乎跌倒。

最後一名弟子鬼魅般繞到梟御姬身後,藍汪汪的彎匕朝她腰間刺去。離匕刃

還有寸許,帳內突然傳出一聲剛勁的鳴響,梟御姬的身體應聲停住,然後手臂以

一個奇異的姿勢扭轉過來,一把擰住他的手腕。

翼道分明暗兩翼,出自暗翼的弟子都是從各種妖異陰毒的巫術中修習而來,

性子堅毅陰狠,雖然手腕被那只纖纖玉手擰斷,卻一聲不哼。他拋開木杖,左袖

幾面銅鏡同時飛出。那些銅鏡嵌在衣袍上,鋒利的邊緣猶如利刃。梟御姬躲閃不

及,白皙的手臂和大腿被銅鏡劃破,現出幾條筆直的血痕。

04

梟御姬目光微一散亂,接著又變得冰冷。她展開柔美的手臂,像一個妖媚的

情人擁住翼道弟子的脖頸,將高聳的乳峰貼在他臉上,接著「格」的一聲擰斷了

他的頸骨。

梟御姬轉身時,背後空門大露,兩名翼道弟子幾乎同時舉起淬毒的彎匕,刺

向她梟御姬的粉背。梟御姬擰斷了那名弟子的頸骨,似乎算准了他們的動作,頭

也不回地俯下身,兩條光潔圓潤的大腿向後揚起,貼在兩人手臂上。兩柄彎匕同

時刺在梟御姬腿間的空處,接著手臂一緊,已經被她豐膩的玉腿纏住。

梟御姬松開被擰斷脖頸的弟子,然後腰身彎折過來,仿佛沒有骨骼般將身體

反弓,柔頸低垂,高聳著兩只沾血的雪乳,展臂擁住那兩名翼道弟子。

「我當時都看傻了。」子微先元捂著胸口,似乎可憐的小心肝這會兒還在怦

怦直跳。

「那名梟御姬就像變成了一條大白蟒,把那兩個倒霉的翼道弟子死死纏住,

越纏越緊。」子微先元嘖嘖道:「那可是條白花花的大肉蛇啊,翼道那兩個弟子

被她纏住,渾身的骨頭就像炒豆子一樣,格格崩崩直響……」

「怎么白花花的大肉蛇?」鶴舞不悅地說:「你不是說她穿著一條又厚又大

的狐裘,連身材都看不出來嗎?」

「當然。」子微先元面不改色地說:「她長得太丑,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

我只是打個胡亂比方。其實他們被狐裘遮住,只能聽到骨頭響,什么都看不到。」

「然後呢?」夜異問。

子微先元攤開手,「然後他們就死了。」

「我是說你。」

「哦,」子微先元一拍額頭,「那景象太可怕了,我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

所以我就……」

「就回來了?」鶴舞臉色不善地問。

「我就鑽到營帳里了。」

「什么?」夜異和鶴舞齊聲問道。

除了那名梟御姬,帳內始終沒有人出來,空中也看不到梟武士的身影,只有

斬落的梟旗被風吹起,在帳側不時掀動。梟御姬雪白的肢體仿佛一條光潔的妖蛇,

不受骨骼限制的任意彎曲,在兩名弟子身上越纏越緊。申服君和巫耽都保持靜默,

神情凝重地看著這一幕,兩宗的弟子也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趁梟旗再次被風掀起,子微先元游魚般鑽入旗下。然後用古元劍切開犀皮,

從帳底爬了進去。

子微先元鑽進的是間器皿室,里面堆放著各種各樣的金銀酒具。他走到門邊,

放緩心跳,收斂目光,用一種漫不經心地神態朝外面看去。這里離那個操縱梟御

姬的老人太近了,自己的循術恐怕還及不上鸛辛,是否能瞞過他的神識,子微先

元毫無把握。

帳內的空間比他想象的更大,上下分為三層,如同一座華麗的宮殿,中央是

一間穹形大廳。帳內鋪滿了厚厚的毛皮,光線極暗,只在帳角有一支點燃的牛油

蠟燭。雖然知道那老者和梟御姬都在帳內,周圍卻沒有絲毫聲息。很奇怪,這一

次子微先元沒有感受到在夷南邊境時那個強大的存在。難道峭魃君虞沒有回來?

峭魃君虞吃掉盧依所有長老的壯舉,使南荒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位魔王的存

在,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來自哪個

族落?崇拜什么神靈?

這些都沒有答案。但至少子微先元現在知道,有一個老人在峭魃君虞的營帳

里,他能夠操縱別人的靈魂。

幾乎南荒每個巫師都對魂魄具有強烈的興趣,但僅限於了解,因為這個屬於

鬼神的領域不僅復雜而危險,而且充滿各種禁忌,只有最瘋狂的巫師才敢於嘗試

操縱他人的魂魄。這個不肯透露姓名的老者,顯然不忌憚觸犯任何禁忌。

子微先元閉上眼,用心神鎖定了老者的位置——入口處那間懸著獸頭的的小

室。他能看到案後那個模糊的身影,在他面前,豎著一柱碧綠的異香,旁邊是一

只……

子微先元心神一亂,腦中浮現的景象立即消失無蹤。他剛才看到的是一只鼓,

青銅鑄成的鼓。圓形的鼓面直徑不到兩尺,上面鏤刻著奇異的花紋。但他無法確

定,那是否就是屬於峭魃君虞的巫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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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微先元不敢再去窺視,他小心避開老者所在的處置,轉而探索其它方位。

營帳外,梟御姬白皙的肉體充滿彈性般拉長,盤繞在兩名翼道弟子身上,她

緩緩伸長玉頸,然後張開口,露出倒生的尖齒,咬在一名弟子頸中。鮮血迸涌,

染紅了她姣好的面容。另一名弟子被她雙腿和手臂纏住,周身骨骼不住斷裂。

場內忽然傳來一聲清嘯,申服君拔出腰間制式古朴的長劍,一劍刺向梟御姬

的後腦。梟御姬白美的雙腿松開那名弟子,然後揚起,仿佛一條白花花的蟒蛇甩

起尾巴,重重打在申服君劍上。

戴著高冠的申服君大袖飄飛,硬生生從梟御姬肢體間扯出那名弟子,扔向翼

道一邊。

忽然間眼前黑影一閃,梟御姬雪白的身體猛然飛出。申服君閃身退開,雙目

怒視著那個衣衫襤褸的巫師。

巫耽一把扯住梟御姬的柔頸,面無表情地把她扔在地上,然後抬腳踏住她的

背脊。巫耽枯瘦的手指做了幾個動作,胸口那面最大的銅鏡猛然飛出,旋轉著擋

在帳前,光亮的一面正對著帳門。

那名梟御姬痛楚地叫出聲來,聲音恢復了原狀,再非那個蒼老的聲音。頃刻

間翼道三名弟子橫屍當場,巫耽黑黃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他踩住梟御姬柔軟的

腰肢,兩眼緊盯著帳門,然後舉起木杖,對准梟御姬那只肥白圓翹的雪臀用力刺

落。

木杖噗的一聲,穿透了梟御姬的肉體,將那只香艷白滑的屁股釘在地上。梟

御姬凄叫著蜷起肢體,玉腿緊緊盤繞在木杖上,不停扭動。

老者的聲音在帳里響起,「知道用銅鏡破去我的法術,巫耽倒是長進了。」

巫耽絲毫沒有得勝的欣喜,他陰沉地盯著帳門,片刻後,一縷碧綠的細煙從

帳內蜿蜒射出,與旋轉的銅鏡一觸,靈蛇般繞開,朝巫耽射來。巫耽渾身的布縷

猛然漲起,接著從袖中滑出一只皮鼓。

輕若無物的碧煙擊在鼓上,發出一聲刺耳的怪響,然後消失無蹤。巫耽大鳥

般飛起,落在自己一方,伸手拽過一名弟子,張口咬在那名弟子頸中,狂飲幾口

鮮血,用熱血化去碧煙的毒素,然後騰身而起,頭也不回地飛向山崖。

平台上零亂倒著幾具屍體,那名梟御姬身體折起,仿佛一條被釘在地上的白

蛇,痛苦地纏緊木杖。巫耽目光很准,那名梟御姬本身只是個尋常女子,她接連

殺死兩宗四名弟子,都是老者在背後操縱的結果。巫耽用銅鏡破去老者的法術,

輕易就把梟御姬釘在台上。但與那縷碧煙交手一記,巫耽就立刻退走,甚至沒有

理會場內的弟子。

剩下的兩名翼道弟子面面相覷,都看出對方眼中的懼色。還未見到峭魃君虞,

翼道七人就折損五人,這一場可以說是大敗虧輸。相比之下,昊教只折損一名弟

子,留在此處的還有十一人之多。申服君怒形於色,顯然對巫耽一言不發就臨陣

脫逃大為不滿。他長劍一劃,地上騰起一道火光,揚聲道:「梟王何在!本君與

你一較高下!」

帳內傳來撫掌聲,老者笑道:「申服君果然老謀深算,這一著以進為退著實

精彩,知道我王不屑與你動手,才有膽說得這般口響。但君上太重體面,可謂一

失。」老者嘆道:「此時君上就是想走,也沒那般容易了。」

子微先元正凝神傾聽帳內動靜,忽然帳外傳來一陣異響,他訝然朝外面看去,

只見原本沉寂無聲的平台一片喧囂。那些方形物體上蒙著的黑色帷幕不知何時已

被除去,縱橫百丈的殿基上,一排排盡是巨大的梟巢和獸籠,除了武士們騎乘的

夜梟,還有鷹、雕、犀、虎、熊、豹、猩、獅……甚至還有幾個巨型蜂窩和蟻巢,

似乎囊括了南荒所有的凶禽異獸。

那些獸籠顯然都設過某種禁咒,以子微先元的靈覺,都沒有覺察到里面會是

野獸。殿基周圍已經砌了道短牆,顯然宮殿建成之後,這些猛獸都會被豢養在峭

魃君虞的宮殿內。

子微先元當然不相信峭魃君虞會和某些百越貴族一樣,只是一個無聊的獵奇

者,但他到底為什么要收集這么多野獸?

野獸仿佛聽到冥冥中的召喚,咆哮著鑽出籠子,朝眾人圍去。被這么多野獸

包圍,昊教弟子也不禁臉上變色。申服君劍隨人走,劃出一個兩丈方圓的火圈,

暫時擋住獸群,一邊想著對策。

帳內的老者操縱這些野獸顯然也不輕松,他沒有再出言譏諷。猛獸潮水般涌

上平台,亮出獠牙和利爪,發出駭人的吼叫,夜梟和鷹雕等凶禽展翅飛起,在大

帳上盤旋飛舞。

僅存的兩名翼道弟子沒有昊教的天火遮護,已經被獸群包圍。如果是尋常野

獸,這些縱橫南荒的巫師自然不懼,但眼前這些野獸不僅體型龐大,而且都有變

異的痕跡。那頭棕色的巨熊甚至長出鉤狀的獠牙,呼吸時口鼻冒出火花。

子微先元知道那兩人是必敗的結局,也不再看。他把心神放回帳內,忽然捕

捉到一絲輕微的聲音。他悄無聲息地滑出房間,輕煙般朝大帳頂層升去。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走在大帳頂部環狀的回廊上,他只穿了內衣,神情疲倦,

看上去像剛睡醒,還沒有意識到帳外的喧鬧。

一只手從背後伸來,掩住他的嘴巴,順勢把他拖進旁邊的房間。那人一個呵

欠沒有打完,就被生生憋了回去,他反應極快,遇襲的同時,就展開反擊。但他

手肘一動,還沒有揮出,就被一只手掌接住,仿佛不經意地一托,就化解了他的

攻勢。那武士仍不死心,抬腳後踢,這下背後的伏襲者沒有客氣,直接一腳踹到

他膝彎,踩住他的小腿,然後狠狠一擰。

那男子腿骨幾乎斷裂,痛叫剛到嘴邊,又被那只手捂了回去。接著嗒的一聲

輕響,男子頸後的汗毛立即豎了起來,雖然看不到,但頸後的寒意告訴他,伏襲

者亮出的是一柄利劍,單是劍身的寒氣,就說明這是一件鋒利而且嗜血的神兵。

「不要掙扎,也不用害怕,」那個聲音溫文爾雅地說道:「我不是壞人,也

不喜歡傷害別人——聽清楚了嗎?」

男子點了點頭。

那只手慢慢松開,男子額頭爆出青筋,吃力地說道:「把腳拿開,別踩了!」

「哎呀,真是太抱歉了,我都忘了還踩著你。」伏襲者戀戀不舍地抬起腳,

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想我是太緊張了,畢竟我是次干這個。」他頓了一下,

又道:「你也是次被人偷襲吧?」

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後,伏襲者高興地說道:「既然大家都是次,這樣我

們就有一個好的開始了。」

男子抬起眼,看著那個眼前渾身破爛猶如乞丐的伏襲者,他看上去很年輕,

雖然臉色黑得異乎尋常,仍能看出他英俊明朗的相貌,他身材很高,唇角掛著微

笑,脾氣似乎很好的樣子。

子微先元好心地替他拉平衣角,歉然道:「是不是踩痛你了?不過你很勇敢,

一直沒有叫痛。我喜歡有勇氣的人。」

男子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回應他的贊賞。

子微先元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與以前見過的梟武士相比,這名男子強壯的

身體毫不遜色,但神情卻顯得萎靡不振。大概是剛睡醒的緣故,他眼神多少有些

茫然,那種略帶憂郁的目光不大像戰場殺伐的勇士,倒有些與他魁梧身材相悖的

文弱。

子微先元不由自主地望向他的眼睛,那男子瞳孔是很深的黑色,在兩只瞳孔

旁邊,各有一個細小的紅點,像被針刺過一般血紅。

「你是誰?」男子問道。

子微先元豎起手指,認真說道:「應該我問,你來回答。放心,我的問題並

不多。如果你准備下去方便,只要稍微忍一下就夠了。順便說一下,我對喉嚨的

動作很敏感,假如你故意提高聲音,我保證在你叫出來之前,就能切斷它。我想,

你最好相信我。」

男子看著他手中跳出三分之一的利劍,點了點頭。子微先元也滿意地點點頭,

看來峭魃君虞手下也不都是魔鬼般悍不畏死的野蠻人。

「個問題:峭魃君虞呢?」

「他不在。」

「那么他在哪兒?」

男子眼也不眨地說:「他出去了,還沒有回來。」

子微先元不大相信自己有這種好運氣,次當刺客,正好碰上主人不在家。

「第二個問題:下面有個老人,他是誰?」

男子怔了一下,然後很快回答說:「是國師。」

子微先元把劍移近了一些,低聲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男子看著移近的劍鋒,連忙道:「沒有人知道,從來沒有人

提過。」

「是這樣啊。」子微先元有些遺憾地說道:「最後一個問題:外面為什么會

有那么多野獸?」

「用來打仗的,國師要建一支完全由野獸組成的軍隊。」

驅使野獸為自己作戰?子微先元知道有些巫師可駕馭野獸,但一次驅使成百

上千頭野獸,而且是不同種類,太不可思議。

「我知道的就這些。」男子說。

子微先元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

「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子微先元道:「我經常撒謊。為什么呢?為了避免

麻煩。尤其是一些脾氣不好,還頂喜歡嫉妒的小姑娘,撒個無傷大雅的小謊對大

家都好。」

男子勉強笑了笑,「謝謝,我會記住的。」

「你知道你錯在哪兒了嗎?」子微先元親切地說道:「你回答問題的時候,

跟我撒謊時一樣,毛病都在於——回答得太快了。只有隨口搪塞,才會答這么快。」

男子笑容變得苦澀起來。

「你和那些梟武士很不一樣。他們是殺人的機器,而你不是。我很好奇,你

為什么會在這里。能回答我嗎?」

男子小心地說道:「我是帳內的扈衛。」

「這次你回答得很慢,但你太小心了。一個扈從不該這么小心。」子微先緩

緩拔出長劍,「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帳外一聲驚雷,震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