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血清菊(05-08)(1 / 2)

朱顏血清菊 紫狂 11625 字 2020-12-16

05

申服君大袖飄飛,青凜的長劍仿佛纏著一團烈火。另一側,兩名翼道弟子早

已支撐不住,縱身朝山崖掠去。但剛一騰身,頭頂盤旋的巨梟便疾飛過來,張開

套著鐵鉤的利爪,穿透了兩人的肢體,將他們扯上高空。

兩名翼道弟子眨眼間便消失在夜空中。未曾完工的殿基上百獸奔騰,那些變

異的野獸瞳孔血紅,它們瘋狂地嚎叫著,不時噴出毒火和劇毒的汁液。

另外一邊,被木杖穿透的梟御姬血流如注,手腳纏在杖上,白皙的肉體在獸

群間時隱時現。

老者聲音再次響起,「君上一誤再誤,還不收手么?」他語調從容,顯然已

大局在握。

申服君面沉如水,從他現身,到老者開口,梟御姬出現,巫耽擊殺梟御姬,

又棄眾逃生,每一個變化都在他意料之外。眼下再不設計脫身,就不用再走了。

申服君厲喝道:「妖人!接我一記昊天之雷!」

他劍光如電,在空中劃出一個繁復的圖案,然後一手托住。那圖案在申服君

手上迅速膨脹,化為球形,表面閃動著銀亮的電光火花,還未出手便聲威駭人。

老者沒有開口,但獸群的攻勢卻徒然加緊。昊教的秘法天雷,任誰也不敢小

視。

申服君手指一抹,長劍躍回鞘中,他一手托著昊天之雷,目光如電,大步朝

營帳走去。獸群撲來,都被他的袍袖震開。

離營帳還有十步,申服君雙手托起天雷,口中念誦著秘術咒語,然後厲喝道

:「疾!」

那只白色的光球突然間放射出刺目的強光,接著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響,

巨大的聲浪幾乎掀倒營帳。

驚雷過後,獸群仍在奔突咆哮,營帳安然無恙,連帳角懸掛的獸牙也未曾掉

落,只是申服君的身影卻奇跡般消失了。

余下的昊教弟子呆若木雞,沉默片刻,帳內突然爆出一陣大笑。

「好個申服君,竟然是借天雷遁走。」那老者笑著,聲音突然大異,變得忽

男忽女,方位也不住變換,最後發出成野獸般的嘶嚎。

帳外的獸群應聲而起,瞪著血紅的獸目,將驚魂未定的昊教弟子撲倒在地。

鮮血與慘叫聲同時迸出,未來得及脫身的弟子們被蜂涌而至的獸牙和利爪撕得粉

碎。此刻的獸群已經失去操控,甚至連那名梟御姬也被吞食。

「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子微先元把古元劍架在那男子頸中。申服君一

走,剩下的昊教弟子撐不了多久,他的時間不多。

那男子深黑的眼眸凝視著他,唇角緩緩挑起,露出一個充滿邪意的微笑,慢

慢說道:「吾復姓子微,名先元。子微先元就是我。」

一瞬間,子微先元覺得頭重腳輕,面前似乎有一個巨大的漩渦,要將他的心

神吸入其中,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恍惚,朝外飛去,耳邊回盪著一個熟悉而又陌生

的回音,「子微先元就是我……就是我……」

一陣劇痛傳來,口中泛起血腥味。子微先元咬破舌尖,靈台頓時變得清明。

他看也不看那男子一眼,立即斜身飛起,古元劍「鏘啷」一聲出鞘,將帳頂劃開

一條大縫,順手斬殺了一只白頭大鷹,聳身飛出。

「你是說你被人發現了?」鶴舞抓住子微先元的衣領。

子微先元點了點頭。

「你這個笨蛋!」

「所以我們現在要立刻離開這里!」子微先元手忙腳亂地把衣物、竹簡胡亂

包成一團。

鶴舞跺腳道:「可是鸛辛和祭彤還沒有回來!」

「他們兩個都比我聰明,一定會沒事的。」子微先元拉住她,「乖,別鬧了,

我們在城外等他們。」

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三個人離開梟峒,在城外的一處森林等候。天亮時,

鸛辛順著子微先元留下的標記趕來會合,但祭彤始終沒有露面。

「還在生他的氣?」鸛辛說。

鶴舞坐在一方白色的大石上,用一只貝殼做成的小梳子梳理著長發。「有什

么好氣的,他就是這個樣子。什么事都只干一半,動不動就改主意。喂,你在城

里遇見什么了嗎?」

「沒有。」鸛辛說:「所有人都在給峭魃君虞建造宮殿,制作武器和工具。

我看到他們用黑曜石制成的矛頭,非常鋒利。」

鶴舞有些好奇,「黑矅石?比鐵器還鋒利嗎?」

鸛辛說:「上好的黑曜石比鐵器要鋒利得多。但打磨很困難。」他拿出一小

塊黑曜石殘片,輕輕一劃就切開了手背上的皮甲,切口平整之極。

「黑曜石比鐵器容易碎,更不能鍛造,沒想到他們還在使用。」

鶴舞接過那片黑矅石,黑色的石片在她白皙的手掌中近乎透明,邊緣猶如黑

色的玄冰。

「你是說他們是從南荒深處來的?」

「也許吧。」

鶴舞咬住嫣紅的唇角,忽然道:「祭彤肯定知道。黑矅石是從火中誕生的,

崇拜火的離人肯定知道這些黑矅石來自哪里。」

「是這樣的。」鸛辛站起來,沒有人比離人更了解火。

鶴舞用絲帶束起長發,「我們去找祭彤!」

「行。」鸛辛道:「我去告訴小師叔。」

遠處傳來女子的笑聲,大概是子微先元說了什么笑話,惹得夜異發笑。鶴舞

做了個鬼臉,「別理他,我們自己去。」

************「我出生的地方,山沒有這么多,也沒有這樣的

森林。到了冬天會下雪,天地間都是白的,到處都結著厚厚的冰,一直到來年三

月才解凍。春天來的時候,河里會漂滿冰塊。每天夜里,那些冰碰撞著從上游滾

下,巨大的聲音在十里外都能聽到。」

夜異出神地聽著,良久道:「南方從來都不下雪,也沒有冰。」

「不過南方也很好啊。」子微先元指著莽無邊際的林海說道:「南方只有春

天和夏天,稻粟一年可以熟兩次甚至三次,同樣的土地能種出糧食。有一年

我們做柵籬,從山里砍了樹枝。誰知道一整排木柵都在土里生了根,長出枝葉,

第二年還結了好多梨子。我才知道原來那些樹干都是梨木。」

夜異笑了起來。

「還有我們雲池宗的吊橋,墨宗主本來是想把中土的機關秘術傳到南方,沒

想到一場雨下過,吊橋兩端都生了根,拉也拉不起來。更倒霉的是,梨子都結在

橋下,我們還沒吃到,就被山里的猴子偷了個精光。」

夜異忍不住放聲大笑。

子微先元一本正經地說:「結果墨宗主的機關秘術一樣也沒能傳授,還不得

不派人守在橋上,免得猴子吃完梨子,再溜進來偷吃東西。」

夜異笑得肚子都痛了,她扶住樹枝,險些從樹上掉下來。夜異止住笑聲,她

看了子微先元一會兒,忽然說:「謝謝。」

「哦?」

「謝謝你讓我這么開心。」夜異長長松了口氣,良久說道:「你一定很奇怪,

碧月池為什么要來梟峒。」

4v4v4v點om

「我是很好奇。但如果你不願說,我不會問的。」

「我願意告訴你。但只告訴你一個人。」

「嗯。」

「因為你可能會遇到峭魃君虞。如果你不知道那件事,也許會有危險。」

子微先元正襟危坐,認真說:「我在聽。」

「你聽說過鬼月之刀嗎?」

子微先元搖了搖頭。雲池宗遷到南方時間並不久,對南方的部族和傳說不很

了解。

「很久以前,碧月是一個很大的部族,受碧月祝福的大祭司是部族的神明。

在碧月聖池里供奉著一把刀,傳說是上古時,由巫覡詛咒的邪魂煉制而成。」

夜異慢慢說道:「依靠鬼月之刀的力量,碧月部族幾乎統治了整個南荒。神

鳥後裔成為天子那一年,奉養鬼月之刀的大祭司突然被刀里的邪魂反噬。七個月

內,碧月部族喪失了九成的人口。最後部族所有的月女以生命和精魂為祭,才把

鬼月之刀沉入深淵。」

「幸存的子民遷居到聖池,重新選出聖女、月女和祭司。現在的碧月只是一

個小部族,因為族里幾乎所有的月女、祭司都在那時死掉了。」

「你是說峭魃君虞得到了那把刀?」

「不。我不知道那把刀是什么樣的,也沒有人見過峭魃君虞和他用的武器。」

「那么你為什么要找峭魃君虞?」

「因為那只鼓。那只能夠召喚鬼魂的銅鼓,它與鬼月之刀一同被沉入深潭。

聽說銅鼓出現,大祭司立刻派我們來。如果峭魃君虞真的得到了銅鼓,也很可能

得到了鬼月之刀。那么,我們的部族和聖池就有危險了。」

「危險?」

「那把刀會來尋找我們的部族。鬼月之刀還在聖池的時候,每到月圓之夜都

會鳴叫。」夜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它需要用鮮血來供奉。」

子微先元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需要血祭的兵刃往往具有不為人知的邪異力

量,與這樣的妖刀對陣,會非常危險。

夜異道:「這是我們部族和碧月聖池的秘密,不要告訴別人。」

子微先元想了一會兒,說道:「這件事情很重要,我很難向師門隱瞞。這樣

好嗎?我不提你們部族的名字,只把緣由告訴他們。」

夜異嘆了口氣,「隨你吧。」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但你要先答應我,一定要冷靜。」

夜異挑起眉毛。

子微先元緩緩說道:「在那座宮帳里,至少有一個人的氣息與你很相似。我

想,她可能是一名來自碧月池的月女。」

夜異霍然起身,「她還活著嗎?是不是受了傷?你看到她是誰了嗎?」

「我沒有看到。只是感覺到宮帳里有一個女人,氣息與別的梟御姬不同。她

呼吸的韻律與你很相似。」

「不行,我要去……」

子微先元按住她,「不能去。申服君和巫耽都鎩羽而歸。」

夜異冷靜下來。昊教和翼道聯手試探都無功而返,反而枉送了十幾名弟子的

性命,何況是她。

思索片刻,夜異道:「我要回去。」

子微先元暗自喝了聲彩,在南方,無論百越諸國,還是昊教、翼道這些秘御

法宗,女人都只作為男人的附庸而存在。也許只有崇敬聖女的碧月池,才會有這

樣果決的女子。

「等祭彤回來,我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記得路。」

「一個人太危險,我讓鸛辛陪你。」子微先元站起來,頓時一愣,「咦?」

************鸛辛背脊貼住樹上,小心地屏住呼吸,他身上黑

色的皮甲沾上綠的汁液,仿佛與斑駁的樹干融為一體。鸛辛盡量緩慢地撕開皮制

護肩,然後拿出飛叉,把叉尖刺進肉中,挑出那枚黑矅石制成的箭頭,臉上冰冷

得沒有絲毫表情。

離鸛辛不遠的一棵松樹後,白衣如雪的鶴舞跪坐在地上,雙手按一個年輕漢

子背後。

和大多數南荒男子一樣,祭彤也沒有束發的習慣。茂密而虯曲的棕紅色長發

披在肩頭,仿佛一頭粗獷的雄獅,又像一團烈火。他盤膝坐在地上,氣惱地瞪著

眼,口中冒出的火苗幾乎燒著牙齒間的樹枝。

鶴舞在他身後說:「咬緊!」

祭彤「呸」的一口吐掉樹枝,低聲道:「哪兒有那么痛!鸛辛中了一箭,自

己就拔出來了,難道我不如他嗎?你盡管動手,我祭彤皺一皺眉頭,不是火神的

子孫!」

鶴舞板起俏臉,「撿起來!咬住,不然就不管你了。」

祭彤心不甘情不願地撿起樹枝,重新咬在嘴里。

鸛辛忽然躍出,飛叉在十丈的空間內一閃而過,筆直朝一名武士的喉嚨刺去。

那名武士反應極快,舉盾格住飛叉,右手舉起石矛朝他擲來,角度狠辣之極。

鸛辛仿佛一只捕獵的水鳥,在空中一旋身,石矛貼著他背後的皮甲掠過,接

著反身伸手一抄,將矛尾抓在手里。

追來的是兩名武士,他們舉起包了皮革的木盾護住身體,一人從腰里拔出短

劍,另一人舉起石矛,緩步朝鸛辛逼來。

鶴舞低著頭,對兩邊的對峙置若罔聞,她用一把銀制的小匕割開祭彤的葛衣,

露出他背上一條發黑的傷口。

祭彤在離城時遇到了一隊梟武士,他且戰且退,纏斗中背上挨了一刀,幸好

鸛辛與鶴舞及時趕到,將追來的武士盡數擊殺,才逃脫險境。

三人一路進入密林,利用遮天蔽日的樹木躲避梟騎。但離會合的地點還有數

里,祭彤傷口的毒性發作,他們只好停下來,在林中祛毒療傷。

鶴舞先給祭彤敷上拔毒的葯物,然後助他把毒素從傷口逼出。虧得祭彤體質

強壯,支撐到現在還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待毒液流出,鶴舞取出一小瓶液體,

塗在傷口上。祭彤背後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卻渾若無事。

鶴舞嘖嘖稱贊道:「真是硬漢子呢,這樣都能撐住。」

祭彤不屑地哼了一聲,似乎根本不把這樣的疼痛放在眼里。

鶴舞把一根細樹枝放到祭彤嘴邊,「點上。」

祭彤從嘴角吹了口氣,引燃了樹枝。

鶴舞嫣然笑道:「咬緊牙哦。」接著用樹枝在祭彤的傷口上碰了一下。

一層藍幽幽的火焰突然在黑色的傷口上燃燒起來,祭彤背上肌肉猛然綳緊,

口鼻發出一聲悶哼,牙間「格」的一聲,將樹枝咬斷,額上冷汗直流。

鶴舞揶揄道:「祭少,這點小痛對你這樣的好漢來說,算不了什么吧?」

祭彤瞪大眼睛,脖頸漲起,他吐出樹枝,從牙縫里艱難地擠出一句,「痛—

—痛死我了!」

鶴舞揚手拂滅火苗,低笑道:「不充好漢了?」

祭彤痛得七情上臉,恨聲道:「死丫頭!你用的什么?」

鶴舞掩口笑道:「這是烈酒里淬取出來的,算不得是葯,不過能祛毒止血。

瞧,傷口都收住了,連包扎都不用。」

這是鸛辛次與梟武士正面交手,這些敵人不僅骨骼粗大,勇力過人,而

且招術古怪,每一擊都伴隨著野獸的咆哮聲。若不是能看到他們面甲下凶殘的面

孔,鸛辛幾乎以為他們是能夠直立的野獸。

鸛辛左肩中箭,雖然箭上沒有淬毒,但也影響他左手的動作。忽然樹林上空

傳來夜梟振翅的聲音,一名武士發出尖亢的鳴叫,頭頂的梟武士也發聲相應。

夜梟無法飛入密林,三名武士隨即從梟背躍下,加入戰團。鸛辛右手挽住石

矛,左手拿著另一柄飛叉,作為近戰的匕首,將五人盡數擋在身前。

五人聯手,鸛辛面對的壓力大了不止一倍。在雲池宗,鸛辛一向以身法見長,

但此刻他卻一反常態,雙足陷入土中,以硬對硬,以強攻強,不惜使出搏命的招

數死守腳下方寸,不退半步。因為在他身後,就是正在驅毒療傷的祭彤與鶴舞。

三柄石矛同時刺來,陽光在嵌在柄中的黑曜石上流淌,仿佛一點在矛尖燃燒

的太陽火。鸛辛右手橫矛,左手用飛叉架住三柄石矛,接著左手一翻,飛叉脫手

而出,刺在一名武士胸側。這是他護身的飛叉,揚手一招便又飛回手中。

06

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士踏前一步,雙手握著一把制作粗糙的長刀,劈在鸛辛的

矛尖上。黑曜石是火山噴發時凝結成的岩石,屬於天然玻璃,由於摻雜不同的礦

物而呈現出不同顏色。用黑曜石打制的刀具鋒利異常,鋒銳遠遠超過人類煉制的

各種刀劍。但黑曜石雖然鋒利,卻缺乏韌性,容易破碎。鸛辛手上一震,黑曜石

制成的矛尖已經被擊得碎裂。

鸛辛手中的石矛被挑起,他順勢一擺,用矛尾刺在一人腿上,然後沉下腰,

將石矛夾在肋下,借助腰腹的力量橫矛疾掃。五名梟武士各退了一步,然後再次

上前,那名被飛叉刺中胸側的武士臉上毫無懼色,仿佛不知道疼痛般猛撲過來。

如果鸛辛閃身避開,憑藉他的身法,自保絕無問題,但出身於以武勇聞名的

渠受部族,鸛辛體內蟄伏的血性一被激發,心里就只剩下一個念頭——擊殺敵人。

鸛辛呼吸間體內重又充滿力量,他冷著臉抬起雙手,失去矛尖的石矛仿佛一

條怒龍,旋轉著飛出,從一名武士喉頭刺入,從頸後伸出,濺起一篷血雨。

另一名武士石矛刺出,鸛辛倒拿著飛叉,將叉尖貼在腕上,曲肘擋住石矛,

然後一擰,飛叉鎖住矛身,接著左手握指成拳,重重打在那名武士護身的木盾上,

將盾上的皮革打得凹陷。

這時另外三名梟武士已經逼近鸛辛身前兩尺,拿著長刀的武士雙手斜劈,還

帶有砂眼的刀身卷起狂飆,帶著一往無回的慘烈氣息,要將鸛辛劈為兩段。

鸛辛握緊叉柄,牙關慢慢咬緊。單是這名武士,他完全有把握先擋下這一刀,

再借機反攻,搶得先機。但此時旁邊還有兩名武士,他勉強擋下這一刀,緊接著

就會被石矛洞穿胸腹。

鸛辛吸了口氣,體內氣息流動驀然加速,鐺的一聲,青銅制成的飛叉擋住長

刀,鸛辛右手虛張,迎向刺來的石矛,拼上廢掉一只手,也要奪下對手的兵器。

忽然一串悅耳的聲音間不容發地擦著鸛辛手臂飛過,角度方位不差毫厘。鸛

辛心頭一松,認出那是鶴舞的銀針。

那枚銀針中間鏤空,破空時發出的聲音有如鳥鳴,它射向的不是持矛的武士,

而是那個長刀武士的左臂。

銀亮的鶴針沒入犀甲,針尾頓時標出一股血箭。鶴舞用的手法極為特異,銀

針並沒有刺穿武士的手臂,而是從手腕下方斜著刺入,六寸的針身沒入大半,針

尖正卡在肘下筋脈處。那名武士雖然生性勇悍,但筋脈被鶴針刺中,手臂當即廢

了。

身後一聲暴喝,祭彤大手伸來,搶在鸛辛之前,一把握住襲來的石矛。祭彤

臂上肌肉虯結,赤紅的皮膚鼓脹而起,手掌握住的矛柄像被烈火燒炙般變了顏色。

祭彤是崇拜火神的離人後裔,雖然出身平民,但出生時身上就有火神的印記,

被族內認定是火神的化身。鸛辛的父親是渠受大首領,鶴舞則是酈渚王的幼女,

但論起排場卻是祭彤最大,在雲池宗外,隨時都有十六名離族侍從供祭彤差遣,

讓祭彤苦不堪言,這次出行南荒,對祭彤來說幾乎是逃出生天。

祭彤勇力絕倫,挽住矛柄一掙,將石矛擰成兩段,接著將斷矛刺在那名武士

胸口。

追來的五名武士頃刻間兩死一傷,剩下兩名武士立即發出尖亢的鳴叫聲,召

喚援手。

頭頂的枝葉紛紛折斷,在空中盤旋的兩名武士用長矛絞碎枝葉,乘梟落下,

一面取出鐵弓,朝鶴舞射去。

鸛辛和祭彤並肩替鶴舞擋開利箭,這時幾只空鞍的夜梟飛落下來,將剩下的

武士負在背上。至此追來的兩小隊梟武士已經死傷過半,無法再追殺三人。鸛辛

等人明知道這些武士逃離後會引來追兵,但也無力盡殲眾敵。

眼見著夜梟騰空而起,朝枝葉的空處飛去,一個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樹梢

上。

子微先元拔出古元劍,清亮的劍身仿佛生出一股吸力,枝上濃綠的樹葉無風

而起,隨著劍尖的擺動,改變角度。

兩名挽弓的武士從下方飛起,鐵弓彎成滿月,然後弓弦「綳」的彈直。子微

先元收起嘻笑,面容沉靜,他看似緩慢地揚起手,曲指將兩枝短羽勁箭彈開,右

手的長劍沒有絲毫遲滯地揮出。

劍到中途,雖然方位速度毫無變化,但肉眼無法看到的勁氣卻猛增數倍,隨

長劍飄起的樹葉驀然脫離枝干,仿佛一條翻滾的綠色巨龍,將林間的梟武士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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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微先元「鏘」的一聲還劍入鞘,五名梟武士同時從梟背上滑落,像人偶一

樣跌入林中,發出沉重的悶響。

子微先元一臉冷酷地握住劍,冷哼一聲,最後卻禁不住咧開嘴,露出一個大

大的笑容,他興奮地說道:「怎么樣?你們小師叔我是不是很厲害?」

鶴舞撇了撇嘴,鸛辛與祭彤低著頭包扎傷口,沒有理他。子微先元抓著腦袋,

納悶地說:「我的劍法不厲害嗎?」

夜異翻檢過五具屍體,揚起頭驚疑的看著子微先元。那五名梟武士彼此相距

數丈,卻都是眉心中劍,子微先元出手時她就在旁邊,卻沒有看清這個貌似浪盪

公子的年輕人如何出手。

「真的不厲害嗎?」子微先元圍著三個人問來問去,似乎不給他答案他就不

走。

鶴舞被他纏得沒辦法,嗔道:「我們都誇過你一百多遍,小師叔的劍法好厲

害啊,太厲害了,滿意了吧?」

子微先元委屈地說道:「以前是練習,你們叫好我才能練下去,這一次是實

戰,可你們一點反應都沒有,讓我太不習慣了。」

鶴舞蛾眉挑起,「放屁!都是以前把你慣壞了!憑什么你練劍要讓我們叫好?

憑什么一起入門我們是第四代弟子,你要當第三代?」

子微先元板起臉,「女孩子不能說粗話。」然後又小心地解釋道:「我也不

願意啊。可我父親是宗主的師兄,你知道,他們那幫老家伙特別講輩份,宓姊姊,

羊姊姊都不願意收我,就胡亂把我收到墨宗主門下了。」

鶴舞咬著牙說:「宓簫子是我師父,不許你叫姊姊!」

子微先元連忙道:「我不叫了。小舞,我的劍法是不是很厲害?」

「厲害!我再練一百年都趕不上!」

子微先元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下面,謙虛地說道:「沒有那么厲害了,其實

像你、鸛辛、祭彤,天賦也很好,練十幾年就夠了。」

「謝謝,可我們都不練劍,是吧?」

「是啊,」鸛辛和祭彤附和道:「練劍最沒意思了,十個人里面八個都是練

劍,一點個性都沒有。你看夜異妹妹用的也是刀。」

子微先元為之氣結。

夜異起身道:「我要走了。」

鶴舞訝道:「去哪兒?」

「我該回碧月池了。真高興遇到你們,希望有一天你們能到碧月池來。」

祭彤道:「這就走嗎?我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們也有事在身。」

「就送你一程吧,出了密林我們就分手。」

子微先元當先而行,夜異只好跟在旁邊。她隨口道:「雲池門下隨身都帶著

竹簡么?」

「這是雲池宗的習慣,門下弟子出行,依時日長短攜帶簡牘刀筆,逐日記事,

回去後交予閣中謄錄。」

夜異心頭模糊掠過一個念頭,但她對南方以外的天地知之不多,沒有意識到

雲池宗這種異乎尋常的習慣源自何處。

「那你們雲池閣肯定記載了許多事情。」

「也沒有那么多。大體是行中見聞,還有一些口耳相傳的軼事,比起百越玄

司閣的中秘典藏遠遠不及了。」

夜異好奇地說道:「有我們碧月池嗎?」

「也有一些,但雲池宗還沒有弟子去過你們的聖池,只有一些零星的傳聞,

比如你們部族喜歡夜晚,崇尚碧綠的顏色,女子以夜、月、碧為姓氏,男子只有

名而無姓……還有你們的大祭司,有一份記載說她是南荒最美貌的五個女人之一。」

「哦?雲池宗也知道我們大祭司的美貌么?」夜異驚喜地說道:「那份記載

都有誰?」

子微先元回憶著說道:「那應該是十年前的記載了,有碧月池的大祭司;當

時還是公主,現在的夷南女王辰瑤;翼道被稱為光之華彩的巫羽;昊教的神官晶

嵐……」

夜異看了他一眼,低笑道:「你倒記得清楚。」

子微先元嘆道:「我的缺點就是過目不忘。」

「這也是缺點?」

「你不知道,」子微先元苦惱地說:「就因為這個,門里所有整理簡牘的事

都由我來干。墨宗主說,別人做他不放心。」

夜異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林外的河流已然在望,夜異停下腳步,「就到這里吧。我往東面,你該徑直

北上了。」

子微先元不再勉強,「那好吧。路上小心。」

夜異走了幾步,忽然回頭低聲說道:「七月初七來碧月池好么?」

子微先元怔了一下,還沒有開口,夜異已經翩然離去。

「她說什么?」祭彤問道。

子微先元當然記得一份竹簡的記述。每年七月初七,是碧月部族祭祀月神的

日子,這一天,年滿十六歲的月女都將在月光的映照下挑選自己中意的男子,將

貞潔奉獻給碧月。

這樣的邀請,足以令每個男人心動,子微先元當然也不例外,「她邀請我們

有時間去碧月池。離七月還有多久?」

「下個月就是了,怎么了?」

「沒什么,我們要趕快回去了!」子微先元說著騰身而起。

盧依位於南荒最偏遠的叢林,往北個大城是夷南。傳說夷南是蛇神後裔,

夷南城就建在水濱,由執掌金杖的女王管理。穿過夷南,是榕甌和澤貊兩個部族

相接的邊境,再往北,是淮左與淮右兩個小國,中間還雜居著十余個部族。過了

淮右,才到百越邊境。

雲池宗所在的瀾山位於百越西北,與梟峒相隔千里,中間大多數地段都沒有

路,尋常人走上半年也未必能到,但對他們四人來說,路途並非難事,只是鶴舞

等人都不明白,這個一向好吃懶做的小師叔今次怎么這么賣力。

出了密林是一條大河,夜異沿河東行,他們四人卻要渡河北上。鸛辛砍了兩

根巨竹,當作筏子。子微先元與鶴舞共乘一支,鸛辛與祭彤兩人在後。

剛到河心,陽光突然暗了下來。南荒多雨,往往剛才還是晴空萬里,轉眼就

暴雨如注。眼看著天際一片烏雲翻涌而至,雲中雷電交鳴,子微先元連忙發力,

腳下的巨竹猶如箭矢般破浪前行。

剛抵達岸邊,烏雲便遮蔽了頭頂最後一縷光線,接著狂風大起,暴雨像開閘

的天河一樣傾泄下來。

這場雨下得極大,幾乎一瞬間天地都被雨水浸沒。狂風夾著雨點,打在身上

隱隱作痛。耳邊除了風嘯雨注,再沒有其它聲音。

子微先元脫了外衣,遮在鶴舞頭頂,大聲喊道:「我們先找地方避避雨,等

鸛辛和祭彤他們。」

鶴舞被這雨打得眼睛都睜不開,勉強點了點頭,舉著子微先元的外衣朝岸邊

的森林奔去。

「停下!」

子微先元一把扯住鶴舞,只見暗黑的天幕上白光一閃,一根閃電正落在鶴舞

面前的大樹上。暴雨中騰起一片火光,那棵大樹被雷電劈去一半,樹身變得焦黑,

暴雨頓時充滿了焦糊的氣味。

鶴舞驚呼一聲,險些跌倒。子微先元扶住她的肩膀,喊道:「這雨太大了,

我在對岸見這邊有個山坡,到坡後避雨!」

以子微先元的目力,這會兒也只能看出幾步外的景物。鸛辛與祭彤還困在河

心,但子微先元毫不擔心,鸛辛自小生活在河邊,水性無人能及,就是多了個祭

彤也不在話下。

子微先元依照記憶中的方位,扶著鶴舞在雨中摸索前行。那山坡當初看時並

不算遠,但兩人跋涉多時仍沒有看到山坡的影子。鶴舞畢竟是女子,被雨一澆,

身體不禁微微顫抖。子微先元心下焦燥,干脆把鶴舞橫抱在懷中,發足狂奔。

不知走了多久,子微先元精氣漸竭,那雨仍沒有停止的跡象。此時兩人衣衫

都已經濕透,被風一吹,連子微先元都有些寒意。

子微先元停下腳步,四處看了看。以他的腳程,這會兒已不知奔出多遠,肯

定與鸛辛、祭彤兩人失散了,只好等雨停再設法尋找。眼下最要緊的是先行避雨,

萬一鶴舞生起病來,那就麻煩大了。

子微先元索性進入林中。又走了一程,看到一塊大石,子微先元心叫一聲「

天助我也。」也顧不得尋找那座可以避雨的山坡,連忙趕到石邊。

子微先元把鶴舞放在地上,算准方位角度,然後拔劍劈倒三棵大樹,並排搭

在石上,做成一個簡陋的樹屋。他把鶴舞放在里面,然後削下枝葉,遮住縫隙,

這才鑽到樹下。

那大石有一人多高,搭成的樹屋只勉強夠容納兩人。子微先元從樹干上削下

樹皮,擋在兩端,然後又剜了些碎木,堆在地上。他沒有祭彤吐火的本事,只好

默運玄功,拼著最後一點精氣生了堆火。

這會兒外面仍是風狂雨驟,樹下卻暫時安穩。鶴舞渾身是水,她晨間救治祭

彤,又與梟武士交手,已經耗盡精氣,這會兒被冷雨一淋,竟有些支撐不住,昏

睡過去。那條白衣濕淋淋貼在身上,顯露出軀體曼妙的曲線,她臉色雪白,紅唇

卻嬌艷欲滴。若不設法幫她烤干衣物,少不了要大病一場。

子微先元躊躇片刻,最後心一橫松開她的衣帶,輕輕地解開她濕透的白色絲

袍。

鶴舞袍下是件淺黃色的貼身小衣,衣緣綉著連綿的飛鳥圖案。子微先元小心

翼翼地將絲袍從她肩頭褪下,眼看著鶴舞雪嫩的香肩,子微先元不由大暈其浪,

心道:小小親一口,這丫頭也未必能發覺,就當自己辛苦這么久的報酬好了。

子微先元剛俯下頭,還沒碰到鶴舞香軟的肌膚,那條手臂忽然一動,一個耳

光結結實實打在他臉上。

「你干什么!」鶴舞扯住衣袍,不知是羞是氣,臉上升起兩片紅暈。

子微先元臉上泛起五道指印,他捂著臉有些狼狽地說:「如果我說想幫你烘

干衣服,你會不會相信?」

「呸!我才不信!你烘干衣服還要用火嗎?」

子微先元大叫委屈,「我跑了這么久,又砍樹、又搭樹棚,還要生火,如果

再有力氣能弄干衣服,我就是小狗!」

鶴舞看了看四周,然後踢了子微先元一腳,嗔道:「快滾出去!我要換衣服。」

子微先元只好爬出樹棚,鶴舞身上冰冷,臉上卻熱熱的異樣。她打開自己的

鹿皮背囊,所幸里面的衣物還沒有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