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血清菊(05-08)(2 / 2)

朱顏血清菊 紫狂 11625 字 2020-12-16

鶴舞褪下濕透的絲袍、小衣,勉強抹干身體,然後換上新衣,擰干頭發,在

火旁梳理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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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子微先元爬進來,兩手捧著一片折成船形的芭蕉葉,討好地說:「我接了點

凈水,燒了給你喝。」

鶴舞無可無不可地說:「放下吧。」

子微先元放下蕉葉,忽然鶴舞素手一展,銀針發出一聲銳響,落在子微先元

的左手上。

「喔喔!」子微先元痛得哀嚎起來。

「叫什么叫!」鶴舞惡狠狠地說:「又沒扎到你!」

子微先元這才發現鶴針是落在指縫中,一點油皮都沒擦到。子微先元剛松了

口氣,鶴舞咬牙問道:「剛才你是不是在外面偷看了?」

子微先元剛才的確是趴在樹隙上偷看鶴舞換衣,但這會兒打死都不能承認。

他正容說道:「不許胡說!我子微先元是那種人嗎?」

「你再說一遍!」

「沒有!絕對沒有!」

鶴舞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撇嘴道:「沒膽鬼!作了還不承認——你臉上怎

么回事?不許摸!」

鶴舞抄起把水,在空中一抹,那水停在半空,仿佛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鏡。子

微先元這才看到自己臉上印著兩條青綠色的泥印,只有眼睛那一線是干凈的。明

顯是子微先元剛才趴在樹隙上偷窺,把樹皮上的青苔沾到臉上。

鶴舞拽住子微先元的耳朵,咬牙切齒地說:「這是怎么回事?」

子微先元先是瞪目結舌,然後板起臉,強辯道:「我是撞樹上了!」

「還敢撒謊!」鶴舞氣惱地說道:「說!你看到多少!」

「其實也沒有多少……」子微先元看著鶴舞的臉色,連忙改口,「我是想上

去接水,不小心滑了一跤,不小心把臉摔到樹上,你說我怎么那么倒霉,正好不

小心摔到那里,又不小心看了一眼。我真不是故意……」

「再撒謊!」鶴舞厲喝道。

子微先元一口氣飛快地說道:「是的我看到了你真好看但我馬上就忘了。」

子微先元換了副表情,柔聲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玩,白天

在一起練功,晚上在一張床上睡覺,還用一個杯子喝水。有一次我們去游泳,鸛

辛、祭彤、我,還有你,都脫得光光的……」

「游你個頭!」鶴舞嬌叱著一拳砸在子微先元眼窩上,「那時候我才五歲!

六歲我就跟師父一起睡了!」

子微先元努力眨著被打黑的眼睛,「是啊。我只是有一點點好奇,不知道你

長大了是什么樣……好像變化挺大的……」

「呯」,子微先元右眼又挨了一拳。

一覺醒來,外面雨已經停了,子微先元與鶴舞都是精於煉氣的術者,在樹棚

休息一夜,便神完氣足。鶴舞仍冷著臉,對他不理不睬,子微先元只好輕手輕腳

地爬出樹棚,心里盤算著怎么哄她開心,再怎么去找鸛辛與祭彤。

頭頂不時有雨滴滑落,初升的陽光下,濕透的森林升起輕煙般的霧氣,四周

寂無聲息。

子微先元舒展了一下身體,忽然手上一涼,一滴水掉在手背上。子微先元不

經意地朝手上看去,眼神突然變得鋒利。

那並不是一滴透明的水珠,而是一滴鮮紅的血跡。

子微先元霍然抬頭,眼睛像被烈火燒炙般猛然一跳。

在他頭頂的大樹,懸著一具赤裸的女體。那女子四肢張開,仿佛正凌空飛翔。

她兩手被木楔釘在樹干上,腕、肘關節扭曲,似乎被人擰碎,雙足卡在樹杈中。

她身無寸縷,兩只豐挺的美乳高高聳起,飽滿的乳球被人戲謔地用枯枝貫穿,乳

肉鼓起。

致命的傷勢則來自腹下。她白嫩的陰阜向外突起,大腿間柔軟的花唇仍帶著

少女嬌嫩的紅艷,此時被擠得圓張。一根手臂粗的樹枝從她下體捅入,還未剝去

的樹皮上淋淋漓漓淌滿鮮血。那樹枝有人許長短,穿透了少女整具軀體,一直從

她張開的紅唇間伸出。削尖的枝干上沾著血淋淋的血絲。

鶴舞剛從樹棚內出來,子微先元回手將外衣遮在她頭上,低聲道:「別看。」

鶴舞立即停住動作,她目不見物,直到子微先元溫熱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心

里才安定下來。

「出了什么事?」

子微先元冷靜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夜異死了。」

鶴舞身子一顫,手指緊緊抓住子微先元。

子微先元道:「我上去看一下,你在這里等我。」他小聲安慰道:「我就在

旁邊,別怕。」

子微先元身體筆直升起,直到兩丈的高空,然後伸手攀住一條細軟的樹枝,

懸垂下來。夜異凄慘的屍身觸手可及,他卻不敢伸手。躍到樹上子微先元才發現,

被削下的樹枝並沒有丟棄,那根帶著枝葉的樹干被整根捅進夜異臀間,只有幾片

沾血的綠葉,從少女血肉模糊的菊肛中露出。

夜異身上並沒有打斗的痕跡,似乎是一出手就被人擒下。折斷的手腕和肘部,

完全是出於折磨的目的。她下體淌出的鮮血已經略微凝結,但色澤鮮紅,顯然不

超過一個時辰。

子微先元不由想到,那時自己還在樹下酣睡,原以為已經離開的夜異,卻被

人擄到近在咫尺的樹上,用殘忍的手段虐殺。子微先元無法想象夜異當時的恐懼

和傷痛,也許他一抬頭,就會看到這個邀請他去碧月池作客的少女正在經受怎樣

的折磨。

子微先元咬緊牙關,眼角微微跳動。無論凶手是誰,分明都是針對他而來。

否則不會故意將屍體懸在這里。那么凶手又為何要向他示威?

思索間,夜異眼睛忽然一動。子微先元心頭猛然一窒,接著扶住她的肩膀。

夜異艱難地睜開眼睛,她口中涌出血沫,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樹干從她下

身貫體而入,一直插到喉頭,卡住她的舌頭和牙齒。但這會兒又不敢移動她的身

體,若拔出樹枝,她必死無疑。

子微先元心里掀起滔天怒火,那個不知名的凶手施出這樣殘虐的貫體之刑,

施暴時還細致地避開最致命的要害,夜異生機已絕,卻又一時無法死去。子微先

元自負機智,此時也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生命在痛苦中一點一點流逝。

夜異努力動著嘴唇,似乎要說些什么。子微先元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心神,

說道:「你不要開口,我來說,如果對你就眨眨眼睛。」

「你有話對我說?是關於凶手的?」

夜異微微眨了下眼睛。

「可我不能拔出來……」子微先元輕聲說:「一動你就可能會死。」

夜異兩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眼中流露出依戀、乞求,還有急切的目光。

子微先元心里一顫,捕捉到夜異的心意,「你知道他們是誰?你留下了證據?」

夜異用力眨了下眼,目光側向一旁。子微先元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最後落她

右手上。子微先元怕加重她的傷勢,不敢拔出木楔,只好輕輕朝她掌下摸去。入

手的物體又細又涼,子微先元輕輕一扯,發現那物件赫然是一條銀白色的細鏈。

碧月池月女的秘法護鏈!

子微先元把護鏈拿在手中,「你把訊息都藏在這里面?」

夜異使盡全身力氣,才眨了眨眼。

「只有你們的祭司能夠解開它?」

夜異越來越虛弱,眼神也漸漸渙散。

子微先元斷然道:「我會親手把秘法護鏈帶回碧月池,放到大祭司座前。我

子微先元以先祖蒼龍的神威起誓:無論凶手是誰,我都會殺了他,為你報仇!」

夜異唇角微微動著,想笑,卻沒笑出來,她無比留戀地望著子微先元,忽然

身體一動,口中和下體同時鮮血迸涌。那血仿佛開閘的泉水,順著她雪白的大腿

直淌而下,直到將樹身染得血紅。

************子微先元坐在新修的墳堆旁,良久說道:「傳說

受了枉屈死於非命的人,屍體都很干凈。直到遇上親人,才會流出大量的血。」

鶴舞合掌祝禱,過了會兒,她起身道:「你的誓言夜異妹妹精魂已經感知,

再不用流連人世間。此際已升上九霄,化為星辰,與天地同在。」

子微先元長嘯一聲,拂衣而起。

「我要去碧月池。」

鶴舞掠了掠頭發,「我和你一起去。」

大雨初晴,天地間一片新綠。兩人衣袂飄飛,在林梢御風而行,宛如一對翩

然飛舞的雲鶴。

「你在想那個凶手嗎?」

「沒有。」

那個凶手並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唯一能夠推斷他身份的,只有他的手法。遠

遠超越常人的冷靜與細致,仿佛不是行凶,而是在完成一件作品。

但這實在不算是一條很有價值的線索,在南荒,至少有十個部族還崇尚人祭。

每年耕種前,將一對男女肢解,鮮血瀝於土地,屍塊埋入田野,以此祈佑豐產,

至今仍是某些部族的習俗。因此在南荒,精於殺人,甚至以此為生的巫師絕非少

數。

子微先元並沒有多想凶手,只要把護鏈送到碧月池,一切都會知曉。

「我在想生死。」子微先元淡淡道:「昨天還活生生的人,今日就與泥土化

為一體。我在想,如果換作是我呢?埋在地下那個是我——不再呼吸,不再走動,

最後連精魂也被天地吞噬。只剩下一片黑色。」

「修行是為了超過生死,可即使與天地同壽,天地殞滅之後呢?修行者都想

長生,可如果修成,看著親友一個個死去,最後只剩下你孤零零一個人,難道會

開心嗎?」

「宗主說,超越生死,就不會再去在意生死。人世間的生老病死,也如日出

日沒般習以為常,那就是太上忘情的境界。可太上真能忘情?可忘了情的太上,

與冢中的枯骨有什么差別?」

子微先元悶悶不樂地說道:「活過,又死了——一路匆匆,只在生死之間行

走。真短。」

************傳說神祇還在大地漫游的遠古,一個女子走進南

荒的沼澤,在一個月光轉為碧綠的夜晚,與月神邂逅。伴隨著月神的祝福,她生

下了十個女兒,其中最美的一個,在月夜祭典上被月神選為聖女。這些帶有月神

血裔的美貌女子,在漫長的歲月中一直是部族的主宰。而月神降臨過的池沼,也

成為碧月族的聖池。

在百越諸族的傳言中,碧月族的月女被認為是淫盪的化身。這是對碧月族習

俗的誤解。碧月族的男女很少組成家庭,居住在月神祭壇外圍的月女們,擁有任

意擇偶的權力。這種習俗與其它南荒諸族格格不入,但倒轉過來,正如百越國教

昊教的神官們,可以任意挑選供奉的女子一樣,只不過一是男子,一是女性。前

者倍受崇羨,後者卻倍受歧視。

與月女相反,居住在月神祭壇的聖女必須保證貞潔,因為她們是月神的妻子。

由聖女而成為大祭司,意味著她是部族榮耀的化身,同時也是部族的神祇.任何

對聖女的冒犯,都被認為是對月神的褻瀆。

在子微先元想象里,碧月池就和南荒大多數沼澤一樣,是一片渾濁的泥潭,

里面長滿腥綠的水生蕨類,漂浮著骯臟的白萍,到處是凶殘的鱷魚出沒。直到踏

入碧月族棲居的池澤,子微先元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么離譜。

碧月池並不是一座池沼,而是無數大大小小的池沼相連,那些池沼是如此晶

瑩,仿佛滿地散落的珍珠,光彩奪目。每座湖沼都水源豐富,大的方圓超過千步,

小的可一躍而過。池水清澈,有的靜如古鏡,有的則涌珠吐玉,陽光下宛如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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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他意外的是,池沼周圍生長著無數巨型榕樹,巍峨的樹身舉頭望不到頂,

枝蔓蜿蜒披靡,一棵樹就如同一片森林。樹身寬若城牆,所有枝條連為一體,根

本無法分清哪是主干,哪是叢生的旁枝。而碧月族人就在這樣的巨樹中建起屋宇,

用木梯和吊橋連接,形成一片城市。

月神祭壇位於一棵古老的榕樹頂部,這棵巨榕獨自生長在一座湖沼中央,濃

綠的枝葉宛如碧雲,覆蓋在清瑩的水面上,葉間垂下無數枝條,浸入水中。中間

的樹干就像一座山峰,樹周用藤蔓結成旋梯,翠綠的藤蔓上開滿了紫色的花朵,

花間長著金黃的花蕊,芳香四溢。遠遠看去,龐大的樹冠仿佛飄浮在水上。可以

想象,到了夜間,天空灑滿繁星,月光透過枝葉,帶著清涼的綠意浸潤在水中,

水光、星光、月光交相映照,該是怎樣的美景。

鶴舞一手捂住胸口,眼中閃動著驚喜的光芒,良久才長出了口氣,說道:「

真是太美了,我都透不氣來。」

子微先元張開雙臂,任由掠過湖面的輕風拂起衣衫,長嘆道:「不到南荒,

怎知世間有如此美景?難怪碧月族戀棧此處,如此美景,一生足矣。」說著想到

夜異再也無法看到故土的風景,他不禁心里一緊。

為二人領路的是一個少女,聽到兩人稱贊自己的家園,她嫣然一笑,用婉轉

的聲音說道:「請隨我來。」說著當先踏入湖中。

子微先元與鶴舞愕然看著那少女,只見她半身沒入水中,仿佛走在平地上一

般從容。

「原來湖水這么淺的?」

子微先元走進湖里,便發現自己錯了。落腳處並非湖底的泥沙、卵石,而是

一條隆起的樹根。鶴舞跟在後面下水,只覺得這條別開生面的水下樹橋,比尋常

橋梁更舒適自如。

此刻是正午時分,陽光映照下的湖水極清極靜,暖暖的,不帶一絲寒意,走

到里面,整個人都變得輕逸,像要飛起來般愜意。

少女走到湖水中央,轉頭道:「這里可以浸沐的。」

少女解開長發,彎腰沒入水中,子微先元與鶴舞學著她的樣子,用湖水洗去

一路風塵。到了樹下,幾人坐在湖旁潔白的圓石上,暖風輕拂,不多時衣衫便干

了。

這里已是禁地,那少女自去稟告,子微先元與鶴舞就在樹下等候。鶴舞道:

「我以為聖地都像昊教的崇神宮,翼道的十羽殿一樣神神秘秘,外人連看都不能

看一眼。沒想到碧月池會是這么平易。」

子微先元卻覺察出此處並不像外觀看起來一樣平靜,自從進入湖中,他的靈

覺就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壓制,大幅削弱。從樹身的厚度可以推斷,這棵巨榕比他

想象中還要古老,在樹根周圍的湖水深處,似乎有一個龐大的法陣,在以令人難

以察覺的速度緩慢動轉。如果守衛祭壇的祭司認定他是敵人,也許他永遠也無法

登上古樹。

鶴舞朝四周張望著,說道:「月女住在那邊嗎?」

這座碧月族的聖池周圍同樣生長著茂密的榕樹。雖然不及月神祭壇的古榕龐

大,也是枝條茂密。月族的女子們隨著樹勢高低,在樹身上開出房間,所有的樹

門都朝向湖沼中央的古榕,每個門洞都切出一個半圓的露台,欄桿上開滿紫色的

蝴蝶蘭。

子微先元道:「是的。那是月神之女的居處,與世間最華麗的宮殿相比也不

遜色。」

08

引路的少女請兩人進去,「碧琴祭司在里面等候。」

沿著開滿鮮花的旋梯行走,鶴舞開心得幾乎要飛起來。旋橋盡頭是一處半圓

的露台,這處露台位於古榕中間,離腳下的湖水將近十丈,立在露台上,周圍的

景色盡收眼底。

從露台正中的門洞進去,是一座寬敞的樹廳。子微先元原以為這些樹屋都是

用利器直接在樹身中開鑿出來,進到廳內才發現里面沒有任何砍切的痕跡。不知

碧月池的女子們用了怎樣的法術,使樹身從中裂開,自然生長成這樣的大廳。

碧琴祭司立在廳內,她年約三十,穿著湖綠的衣衫,姿容婉靜。碧月族的女

子都擁有白皙的肌膚和明媚的大眼,五官分明。相對於南荒其它部族的女子,她

們身材更為高挑,四肢修長。由於對月神的崇拜,她們從不紋身,時刻保持肌膚

的潔凈,衣著也顯得十分素雅。

碧琴祭司有些訝異地看了鶴舞一眼,似乎驚訝於她的美麗,然後柔聲道:「

兩位客人從遠方而來,一路辛苦。」

子微先元一揖到地,恭敬地說道:「我們來自瀾山雲池,希望能在月神的祭

壇拜見你們尊貴的大祭司。」

碧琴祭司道:「碧月池的祭壇從來沒有外人踏入過。也許我可以將你們的善

意轉告給月祭司。」

子微先元絲毫沒有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說道:「是這樣的。我們剛從梟峒來,

在路上遇到來自聖池的月女。」

聽到梟峒,碧琴祭司神情頓時一震。子微先元取出秘法護鏈,小心地放在案

上,碧琴祭司霍然起身,「她們在哪里?」

子微先元將自己遇到夜異的經過原原本本告訴碧琴祭司,只是略去了她們被

分食虐殺的慘狀。

碧琴祭司顧不得道謝,匆忙取過護鏈,說道:「失禮了。請兩位在此等候。」

碧琴急急轉入內廳。鶴舞道:「本來還想能看到她們的月神祭壇,不知道該

有多漂亮。喂,」她壓低聲音,「大祭司是不是長得很美?」

子微先元道:「只有見過才知道吧?」

鶴舞嘆了口氣。

引路的少女進來奉上果疏。子微先元朝她笑了笑,「我叫子微先元,你呢?」

「夜穎。」

「夜穎……真是好名字。」子微先元微笑道:「大祭司是住在這里嗎?」

夜穎對俊雅隨和的子微先元很有好感,道:「月祭司住在上面,樹頂是神明

的祭壇。」

「大祭司是不是很少露面?」

夜穎掩口笑道:「月祭司要祭祀月神,只在每年祭典時才出現。」

子微先元想起一事,好奇地問道:「聖女也在這里嗎?」

夜穎搖了搖頭,「沒有聖女。」

子微先元一怔,「沒有?」

夜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到七月才挑選啊。」

聖女是大祭司的繼任者,一般聖女繼任大祭司時,都會指定下一位聖女。子

微先元清楚記得,那支十年前的竹簡上曾記載過,碧月池除了大祭司,還有一位

豆蔻年華的聖女。

難道竹簡中記載的大祭司已經故去,由聖女繼任為新的大祭司,還沒有挑選

新的聖女?但記載中那位大祭司年紀並不大,即使十年後的現在也正值盛年,怎

么會突然故去?

夜穎問道:「你見過碧琳祭司她們嗎?夜異還好嗎?」

子微先元收攏思緒,低聲道:「她們出了些事。」

夜穎怔了一下,然後撫住胸口,「願月神庇佑她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透過廳門,能看到對面月女居住的樹屋上一盞盞燈次第

亮起,映出樹影中那些婀娜的身影。夜穎舉了盞燈過來,將廳內的燈一一點燃。

那些小巧的銀色燈燭懸在卷曲的藤蔓末尾,就像浮在空中一樣輕盈。燈內的

火苗並不大,卻光亮無比。看到子微先元好奇的目光,夜穎道:「這里的池沼有

一種白斑鯖魚,用它的油脂燃燈,光熾明亮,而且溫度很低,不會引起失火。還

有,它沒有煙氣,點燃的味道像花香。」

子微先元聞了聞,「果然有花的香氣,很像百合。這里真和仙境一樣,不但

風景奇美,連魚都這么不俗,還有像妹妹……」子微先元強挨了鶴舞從後面踢來

的一腳,涎著臉道:「……這么漂亮的人物,怪不得說這里受到了月神祝福。」

夜穎毫不掩飾地看著他,笑道:「你既然喜歡,就住下來好了。」

子微先元沒想到她會這么大膽,再想到碧月族都是女子擇偶,不敢再孟浪了,

客氣地笑道:「我真想留上幾日呢,可惜我們還有事,過幾日就該離開了。」

夜穎有些失望,「哦。」

子微先元用指尖觸了觸燈火,頓時燙的一縮。不過鯖魚油燃的燈確實與其它

火焰不同,溫度接近沸水,雖然燙手,但很難燒著其它物品。碧月族依樹而居,

最怕失火。用這種鯖魚油燃燈真是得天獨厚,連子微先元都有些心下羨慕,想著

能不能帶些回去。

子微先元正待詢問,碧琴祭司從內廳出來。面色凝重地說道:「月祭司請兩

位入內。」

內廳有一道向上的階梯,階梯完全是在樹內,外面看不到絲毫痕跡。階梯很

長,盤旋著向上升去,還有許多不知通向何處的岔路,木梯的紋理都被磨得光亮,

仿佛塗了一層琥珀,顯然經歷了漫長的歲月。

轉彎時,鶴舞拉住子微先元,悄聲道:「大祭司不是不見客嗎?為什么要見

我們?」

子微先元道:「也許是因為那條護鏈吧。」

「護鏈怎么了?」

子微先元摸著下巴說:「大概是解不開吧。」

鶴舞狐疑地看著他,「那是她們的秘法護鏈,大祭司怎么會解不開?再說大

祭司都解不開,叫我們去有什么用?難道你能解開嗎?」

「我當然解不開。不過……」子微先元貼在鶴舞耳邊,小聲道:「給護鏈再

加一道特別的禁制,我還是能做到的。」

鶴舞怔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上下看著子微先元,恍然道:「你好卑鄙

啊……」

子微先元謙和地說:「哪里哪里。我只是盡力罷了。難道你不想見見大祭司

嗎?」

階梯盡頭是長長的門廊,兩側的樹龕里擺放著綠色的水晶雕飾。整座設置在

樹內的宮殿都沒有裝置門窗,只有了層淡綠的輕紗遮掩。穿過門廊,祭司挽起門

前的碧紗,然後悄無聲息地退開了。

子微先元與鶴舞踏入門內,只見眼前是一座圓形的大廳。大廳中間是一座晶

瑩剔透的水池,池沿用無瑕的白玉砌成。池前擺放著一塊平整光滑的白色長石,

上面放著夜異那條秘法護鏈。長石周圍還有幾塊充當座椅的白色圓石,通體瑩潤,

看不出絲毫雕飾的痕跡。

玉池上方的樹廳頂部,懸浮著一面透明的水晶圓鏡,透過水晶能看到一個圓

孔,筆直通向璀璨的夜空。大廳對面有一扇窗戶,窗前垂著碧煙般的輕紗,窗沿

虯盤著蒼青色的古藤,藤上盛開著碩大而飽滿的白色花朵。每朵花的花蕊都開出

另一朵花,連成長長一串,猶如雪白的豹尾。

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窗前,凝望著遠方天際初升的明月。她穿著瑩白的長袍,

背影仿佛月光般一塵不染。在她纖細的腰間束著一條絲帶,光潔的長發向上盤起,

露出象牙般潔白的玉頸,在她髻上束著一條銀鏈,上面嵌著一顆碩大的明珠,光

澤澄凈,宛如月華。她身材修長而挺拔,除了髻上的明珠,再沒有任何多余的飾

物,在月光映照下散發出聖潔的光輝,令人自慚形穢。

子微先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可以斷定,面前的女子就是竹簡上記載的

那位大祭司。僅僅是一個背影,就顯露出女主人傾城艷色,身為碧月族大祭司的

無上尊榮。只有習慣了掌握權力的人,才會有這種無言的尊貴。

一個柔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雲池,是北方來的秘法方士吧。」大祭司望

著窗外,淡淡道:「為何要到我們南荒?」

子微先元道:「雲池一脈隨道而來,逐道而往,道之所至,雖萬里而不舍,

何況南荒。」

「什么是道呢?」

「道為水德,高下往復,圓轉如意。道為火德,依之則盛,違之則衰,循道

則明,離道則滅。水火相濟,即為大道。」

月祭司悠然道:「我聽過北方的秘法方士衍說五行。道既然為水火,那么木

呢?春來花木蘇醒,夏來隨處滋長,秋殞冬落——這是北方的道。南荒的樹木永

遠都是綠的,永遠只有春夏。南荒的道與你們北方的道不一樣。」

子微先元應聲道:「祭司所言只是小道,南荒的樹木也有生死枯榮,一花一

葉終有凋零,這才是天地大道。」

「這碧月池是否有枯殞的一天?」

話到此處已經是弓在弦上,子微先元心一橫,「有!」

「有嗎?」

月祭司轉過身,廳內忽然一亮,仿佛天際的明月涌入廳中。子微先元心頭震

顫,望著眼前艷光四射的女神,幾乎透不過氣來。

月祭司身材比他還高了少許,風姿綽約,狀若女神。柔軟的腰肢纖長動人,

身材修長婀娜。她五官精致之極,潔白的臉頰晶瑩如玉,散發出月華般的光澤,

夜間看去依然光彩照人。

子微先元暗叫一聲「不虛此行」,一面回視過去。月祭司的雙眸極富神彩,

子微先元從未見過這樣清瑩而深邃的眼神,在她眼前,仿佛天地萬物都無法遁形。

仔細看時,那雙美眸中,透出一抹異樣的碧藍,使眼前的女子了一絲神秘。

月祭司忽然一笑,就像明月穿雲而出,令天地都為之失色。子微先元曾見過

足以銷魂奪魄的笑容,那多是一些邪派女子施展媚術,使人在不留神中被迷惑心

智。但大祭司的笑容沒有半點媚意,有的只是純粹的美麗。

月祭司掃了他一眼,說道:「你以為這些小術就可以難住我嗎?」

她揚手輕拂,秘法護鏈上那層異樣的藍光應手褪去,還原為銀白的光澤。

子微先元心頭震顫,他在夜異遣留的護鏈上設下禁制,並非出於惡意,三分

是為了見見芳名遠播的大祭司,另有七分是想試試碧月池的手段。沒想到大祭司

舉手間就破去了他的禁制,仿佛那只是一層微不足道的灰塵。

「我只是想看看是誰在護鏈上做了手腳。」月祭司清瑩的目光落在子微先元

身上,莞爾道:「看起來風流文雅,卻有一副好膽量。」

子微先元苦笑道:「請大祭司恕小子無禮。」

月祭司緩緩道:「公子將護鏈帶到此處,碧月池深感大德,豈敢怪罪?」

她沉默片刻,輕嘆道:「夜異是死了么?」

子微先元點了點頭。

月祭司走過來,拿起護鏈,仔細看了看,然後把護鏈合在掌中,輕輕一按,

投入水池。

護鏈靜靜躺在水底,片刻後,一副淡綠的畫面,浮現在平滑如鏡的水面上。

那是一座茂密的森林,叢生的樹干和藤蔓在畫面中飛快閃過,顯然護鏈的主人在

林中疾奔。忽然間,畫面猛然一顛,整個倒懸過來。

月祭司看著水上夜異用生命留下的畫面。一段漫長的黑暗之後,一只手扯斷

了護鏈。夜異似乎處於極大的痛苦之中,握著護鏈的手指不住顫抖,她拼盡所有

力量,將最後一個意象注入護鏈。

那是一個高大的武士,魁梧的身材孔武有力,散發出逼人的霸氣。他的面孔

隱藏在一個巨大的黑色頭盔之後,只露出一雙凶悍的眼睛。水面上可以清楚看到,

他的瞳孔是紅色的。沒有絲毫感情的眼神,就像一頭直立的野獸。

「這是梟武士,峭魃君虞的軍隊多是這種裝束。」子微先元仔細將那副畫面

印在心底,他有種預感,不久自己就將和這雙眼睛的主人見面。

水面的幻影漸漸散去,最後是夜異哀婉的眼神。

月祭司靜默良久,然後道:「她下個月才滿十六歲。那一天,夜異應該在月

神殿里度過。與每一個滿齡的月女一起,找尋自己中意的男子。」

「先元無能,未能衛護夜異平安。」

月祭司輕嘆道:「原怪不得你,是我讓她們去的。峭魃君虞……有那么可怕

么?」

子微先元將此行經過一一告知,連懷疑在峭魃君虞宮帳中有幸存的月女也未

曾隱瞞。

月祭司用心聽著,然後道:「他座下有多少梟武士?」

子微先元推算了一下,「我見到的不足二百名。但能占領盧依,至少超過一

千名。」

月祭司道:「碧月族已經許多年沒有離開過這片湖沼。我們崇奉月神,不願

打破這里的寧靜。但現在——不祥的征兆已經降臨。」

月祭司眼中泛起逼人的神彩,「任何擁有鬼月之刀的人,都將是碧月族的敵

人。」

子微先元道:「現在看來,最可能得到鬼月之刀的就是峭魃君虞。大祭司明

鑒,諸秘御法宗已在百越玄司閣達成協議,將其列為共同的敵人。子微先元此行

是奉宗主之命,赴梟峒探測峭魃君虞虛實。數月內,敝宗將傾力南下。月祭司可

有意與我雲池宗結為盟友?」

月祭司道:「碧月僻居南荒,與瀾山更是相隔千里。結盟之事,為我碧月族

計,只能舍遠求近。」

子微先元正容道:「請大祭司放心,峭魃君虞勒逼夷南辰瑤女王交出金杖玉

牒,為此夷南已與敝宗結盟,將在夷南城與梟軍決戰。」

月祭司思索片刻,然後道:「既然如此,碧月族也與兩方結盟。」

子微先元喜出望外,他此行一舉為雲池宗結交兩位盟友,尤其是獲得碧月池

的支持,實在是意外之喜。

子微先元深施一禮道:「多謝大祭司。」

月祭司淡淡道:「這是為我碧月族存亡所計,彼此各取所需,何必多禮。」

子微先元道:「辰瑤女王已經召集了夷南所有武士,敝宗弟子也陸續抵達。

玄司閣稱,若梟軍傾巢而至,百越也將遣軍支援。」

月祭司揚聲道:「碧琴。」

剛才的祭司碧琴悄然進來。

月祭司平靜地說道:「立即從族中挑選五百人,要最好的戰士和弓手,還有

三十名能夠施法的月女,都要最出色的。由你和碧韻帶領,必須在六日內抵達夷

南城。」

碧月族人口並不多,五百名戰士和三十名月女等於帶走了族中所有的精英。

而六天趕至夷南,更是難以完成的任務,但對碧月族人來說,大祭司的口諭就是

神明的旨意,身為祭司的碧琴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立刻去挑選戰士。

子微先元與鶴舞起身告辭。月祭司道:「碧月族傾力而出,只為取回鬼月之

刀。請貴宗留意。」

子微先元聞聲知意,立即說道:「若敝宗得到此刀,必不敢自專,定當奉於

大祭司駕前。」

月祭司一笑,把目光轉向鶴舞,「美麗的女孩。月神會祝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