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血清菊(09-12)(1 / 2)

朱顏血清菊 紫狂 11416 字 2020-12-16

09

鶴舞一手捂著胸口,長長松了口氣,喘息道:「好像做夢一樣……大祭司會

那么美,簡直像一位活生生的神。」

子微先元躺在榕樹的枝椏間,兩手枕在腦後,說道:「你注意到了嗎?整個

交談中,大祭司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情緒波動。無論是看到護鏈中的凶手,還是與

我們結盟,始終都顯得非常平靜。很少有人能把情緒控制得這么好。」

鶴舞道:「但她不是平常人,一生下來就被當作是神。真不明白,她的光華

為何會那么亮。那么白的肌膚,還透出月光一樣的光澤。而且她還那么高大,在

她面前,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只小麻雀。」

子微先元小聲道:「還是發育不良的那種……哎喲……」

鶴舞狠狠把他踢到樹下,扭頭走進樹屋。

五百名戰士和弓手在半個時辰內集結完畢,連同三十名月女,由碧琴、碧韻

三名祭司帶領,連夜趕赴夷南。

子微先元與鶴舞住在月神祭壇旁邊的樹屋內,四周鯖魚油燃起的燈火仿佛閃

爍的星光,散落在碧月池的榕樹森林中,與夜幕上的繁星交相輝映。碧月池的夜

空宛如厚厚的天鵝絨,在湖水映照下,浸潤著一層藍汪汪的光澤。靜謐的空氣中

飄浮著淡淡的花香,天地間一片安祥。

但這個夜晚注定是不平靜的。拂曉前一刻鍾,子微先元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他聽到一個奇異的聲音,似乎是戰鼓的轟鳴。子微先元凝神聽時,那聲音又消失

了。碧月池的夜晚靜悄悄寂無聲息。

子微先元松了口氣,重新躺下,准備再次入睡。頭剛挨到枕頭,他忽然躍起,

沖到門外的露台上。

遠方的明月仿佛蒙上一層薄霧,環繞著濕蒙蒙的光暈。一個細小的黑點出現

在月亮下方,接著越來越多。

「梟武士!」

子微先元狂喝一聲,拉起鶴舞,飛身向池中的巨榕掠去。

那些武士來得極快,子微先元剛掠過池中,身後「嗤」的一聲銳響,利箭從

他肩頭擦過。

一個少女現身在榕樹高處,嬌聲道:「是誰?」正是夜穎。

子微先元從水面上一躍而過,騰身掠上樹枝,高聲叫道:「是梟軍!快告訴

大祭司!」

最快的一名梟武士已經飛到池水上方,他目光森冷地舉起石矛,朝子微先元

背心擲來。

子微先元旋身握住劍柄,「綳」的一聲弓弦輕響,一枝綠色的小箭閃過夜空,

穿透了那名梟武士的喉嚨。

子微先元擊飛石矛,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女子立在榕樹中段的露台上,一手

挽弓,瞄向空中飛翔的梟軍。

夜穎道:「是碧津祭司。」

碧月池除了大祭司月映雪,還有四位祭司,碧琴、碧韻、碧津、碧琳。碧琳

當帶夜異等人南入梟峒,被梟軍擒獲,不知生死;碧琴、碧韻帶領族中精銳趕赴

夷南,剩下的這位就是碧津了。

碧津用的弓箭都小巧精致,看上去就像玩具一樣,但她每次張弓,都有一名

武士中箭跌落。無論是技巧還是威力,都令人嘆為觀止。

黑色的梟翼遮蔽了月光,梟背上的武士居高臨下,潮水般席卷了整個碧月森

林。從睡夢中驚醒的碧月族人剛從樹屋奔出,就被空中襲來的利箭和石矛射殺。

有的梟武士勇悍之極,甚至駕梟飛入樹屋,在里面盤旋劈刺,然後帶著滿身鮮血

沖上夜空。

子微先元緊盯著從天空逼來的梟軍,他無法相信梟軍會在這里出現。按照他

的估計,峭魃君虞和他麾下的梟武士應該在數百里外的夷南邊境。此刻碧月族的

精銳剛剛離開,梟武士就傾巢而至,時間楔合得根本不像巧合。難道梟軍兵鋒所

指並非他宣稱的夷南,而是碧月池?甚至於他們一直守在碧月池外,目睹了碧月

族戰士離開,才趁虛而入?

數十頭巨大的夜梟飛過碧池,武士們用木盾掩住身體,朝月神祭壇逼來。碧

津所在的露台成為眾矢之的,利箭和石矛雨點般傾落下來。

碧津一連射殺兩頭夜梟,自己也險些被石矛刺中。夜穎和月神殿內的少女紛

紛拿起弓矢,在樹間與梟軍對射。

子微先元提劍而起,獨自守在枝頭,任何梟武士飛到身周三丈以內,他都是

一劍劈出,將來敵斬落。

鶴舞驚訝地看著他。這個小師叔一向喜歡偷懶耍滑,平常能坐著絕不站著,

能躺著絕不坐著。論起練功的辛苦,別說跟鸛辛和祭彤比,甚至連自己都不如。

沒想到了認真起來像是變了一個人,這種隔空劈刺毫無花巧,全靠催發劍氣傷人,

最耗費真元。鶴舞猜度,如果換作自己,頂多能把劍氣催發到丈許遠近,劈出十

余招就會力竭。而子微先元連出十余招仍是神完氣足,氣脈悠長,顯然實力高出

自己不止一籌。

想到這里,鶴舞不禁氣惱起來。憑什么一起入門他會比自己高明,還高出這

么多!

子微先元這會兒顧不得理會鶴舞的小女孩脾氣。雖然不斷有武士從梟背跌落,

墜入池中,但蜂涌而至的夜梟卻越來越多。包括碧津祭司在內,這些女子都沒有

與會飛的敵人交過手,不多時,守衛月神殿的女子便人人帶傷,連碧津也不能幸

免。

新來的數十名梟武士編成隊伍,一排舉盾,一排持矛,最後一排挽起鐵弓,

扇形朝池心的古榕神殿飛來。他們避開守在枝頭的子微先元,朝露台上的碧津等

人攻去。

碧津射出的箭矢都被梟武士用木盾擋住。伴隨著襲來的箭雨,一名身材壯碩

的梟武士從梟背翻身躍下,仿佛一塊巨石落在露台上,發出一聲悶響。他雙手各

持一支石矛,狂喝著盤旋舞動,宛如一股黑色的龍卷風。

碧津和身邊的少女們還拿著弓矢,眼看著那名梟武士在台上縱橫沖突,卻無

法阻擋。一名碧月族少女躲避稍慢,就被鋒利的石矛攔腰切開,鮮血奔涌。

子微先元守在枝頭,無法回援,鶴舞連發三枚鶴針,都被那武士磕飛,眼看

著神殿露台就要失守,忽然一道白光劃過,正射在那名梟武士背上。

「蓬」的一聲悶響,那名梟武士背脊仿佛被重物砸斷,單膝跪在木台上,口

鼻溢出鮮血,他背上犀甲盡碎,再也無力站起來。那物體在他身上一彈,掉在台

上,卻是一朵雪白的豹尾蘭。

盤繞著古藤的榕樹高處,風姿如畫的月祭司正立在窗前,她纖長的手指瑩白

如玉,左手挽著一張銀色的長弓,右手緩緩折下一支豹尾蘭,扣在弦上。

雕著奇異花紋的銀弓彎成滿月,接著弓身微微一顫,彈回原狀。那朵豹尾蘭

仿佛在虛空中飛行,雪白的花瓣帶著朦朧的光澤,旋轉著緩緩綻開。

剎那間,豹尾蘭就掠過二十丈的距離,飛到梟武士上空。輕柔的花瓣凋零下

來,猶如飄渺的花雨片片飛出。那些凶悍的武士們沒有理會花雨的存在,各自乘

梟猛進,只在花瓣近身時舉盾擋格。

那些花瓣輕如細雨,落在包著皮革的木盾上,持盾的武士卻如受雷殛,連人

帶梟跌入碧池。花雨落處,排列整齊的梟騎頓時散亂,露出一個巨大的缺口。奇

怪的是,那些武士從高空跌入池中,碧綠的池水卻沒有濺起絲毫水花,依然幽深

如故。

月祭司這一箭震駭全場,大驚之下,余下的武士紛紛勒住坐梟,向後退去。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這個浸滿鮮血與殺戮的拂曉出現了片刻寧靜。突如

其來的梟武士在短短一刻鍾內已經控制了整個局勢。除了距離最近的幾名月女沖

出羅網,負傷登上月神殿,其它碧月族人不是被梟軍射殺,就是被困在樹屋內。

「這么多梟武士,峭魃君虞那個魔王也來了嗎?」鶴舞發絲有些散亂,她干

脆把長發挽起,露出白玉般的柔頸。

子微先元手背被箭矢劃破,他撕開衣服纏在手上,然後朝神殿走去。

「你去哪兒?」

子微先元道:「去向大祭司賠罪。」

碧月族中的精銳大多已奔赴夷南,守衛神殿的多是些未成年的少女,剛才倉

促應戰,不少人都負了傷,好在她們有古榕可以藏身,損失並不如想象中嚴重。

子微先元進入內殿,躬身深施一禮,「小子不知梟軍來此,請大祭司恕罪。」

碧津氣恨地瞪了他一眼,若非他說峭魃君虞志在夷南,碧月族也不會被敵人

趁虛而入。

月祭司道:「是我下的決斷,與公子無關。」她轉過頭,「碧津,你的主意

呢。」

碧津道:「現在我族如果啟動古榕的法陣,還可以支持一段時日。眼下我立

刻讓人去尋碧琴、碧韻,命她們回援。」

「不可!」子微先元急道。

「為何不可!」碧津厲聲道:「這次來的梟武士足有千數,分明是梟軍主力,

碧琴此行注定是徒然無功,難道由她們在夷南空等,卻讓我們困守此地?」

子微先元道:「梟軍已將聖池團團圍住,突圍並不容易。況且碧琴、碧韻兩

位祭司出發近三個時辰,即使去追……」

「兩個時辰足矣!」碧津打斷他,「碧琴得信時走出五個時辰,立刻返程,

至多四個時辰可回到聖池,也就是六個時辰之後,剛入夜時分。到時內外夾攻,

梟軍之圍必解。」

「碧津祭司所計不差。」子微先元道:「但碧祭司是否算過,這等於讓碧琴、

碧韻兩位祭司不眠不休全速奔走九個時辰。兵法雲:千里奔襲,必厥上將軍。何

況敵人是能飛的梟軍。」

殿內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一個聲音緩緩響起,「你們知道我現在最怕什

么?」

碧津和子微先元都把目光投向窗前的大祭司。

月祭司正立在窗口,注視著池外飛翔的梟武士,她精美的五官猶如象牙雕成,

在微亮的晨曦下清晰動人,那雙帶著碧意的星眸隱隱閃動光彩。

「我怕梟軍焚毀樹屋,攻殺我族人。更怕他們以此為誘餌,引誘碧琴、碧韻

回援。碧津,這少年說得不錯。梟軍這一次是有備而來。如果我所料不差,此時

就有一支梟軍在五十里外等待碧琴她們。」

月祭司長眉一挑,朗聲道:「碧津,你立刻遣人突圍,但要告誡碧琴,無論

發生什么事,都不能回援!」

碧津失聲道:「大祭司!」

「此時不能回援,又不是永不回援。」月祭司淡然道:「梟軍勞師遠征,未

必就能久戰。讓碧琴攜帶我的信物,面見夷南女王。請她遣出兩軍,一支援助我

族,另一支徑入梟峒。」

月祭司輕拂著窗前濃綠的枝條,「峭魃君虞如不聞訊立返,進退失拒之下,

這里就是他葬身之地。」

子微先元道:「大祭司曲劃分明,先元受教了。」

碧津猶豫道:「這樣等於以我族獨自抵御梟軍,時日一長,只怕損傷過甚。」

月祭司望著窗外,良久道:「也只好如此了。」

碧月池的湖岸成為一條無形的界線,那些飛揚跋扈的梟武士們不敢再越聖池

一步。但湖岸以外,數以千計的黑色夜梟降落在翠綠的榕樹上,樹間開滿蝴蝶蘭

的藤橋被砍斷開來,枝葉間灑滿斑斑血跡。梟武士們有條不紊地清理著戰場,他

們用長刀砍下死者的首級,把重傷的碧月族女子挑在矛尖,殘忍地欣賞著她們垂

死的呻吟。讓困守神殿的諸女看得目眥欲裂。

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久聞碧月池大祭司術法通神,今日一見,果不

虛傳。」

月祭司靜靜立在窗前,面上不動聲色。

此刻天色已亮,那老者聲音在碧池上空回盪,卻不見蹤影。那老者朗聲道:

「區區碧月一族,不足我王揮鞭一擊。若大祭司此刻請降,入我王帳下,充為媵

妾,猶可保全族裔,否則……」

月祭司美眸生寒,纖指撫在弓上。

那老者的話語愈發尖刻挖苦,「月映雪!碧月族數千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間!

若你解衣跣足,赤體出降,將月神殿改為行宮,盡置族中美女於內供我享用,還

可保住此樹。否則攻下碧月池,老夫就把這棵老樹一把火燒個干凈。」

碧津和族中女子都面露激憤,大祭司在她們心目中有如神明,受人如此污辱,

人人都憤懣不已。

鶴舞皺眉小聲道:「好無恥……若是我,寧願死也不會降。」

子微先元道:「那老家伙當然知道,無論碧月族人還是大祭司都不會投降。

這樣的勸降其實是挑釁,不過是想激怒大祭司。」

鶴舞訝道:「為什么要激怒她?」

「因為生氣會不冷靜,不冷靜就容易犯錯誤。」

鶴舞最不耐煩聽這些,「不要說了,好煩……咦?」

月祭司手中的銀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掌拉動,忽然張開。她揚手從窗口折

下一支豹尾蘭,搭在綳緊的弓弦上,接著銀弓一振,那朵豹尾蘭箭矢般飛向二十

丈的高空,有如行雲流水,沒有半分多余的動作。

虛空中驀然伸出一只姣好的纖手,那只手拇、中二指相對,尾指翹起,食指

微曲,以一種奇異的手法,將豹尾蘭挾在指間。

她手法雖快,卻無法抵御蘭花上沛莫難當的靈力,那朵豹尾蘭在她指間一滯,

接著爆起一團耀目的光焰。

黑暗中現出一名梟御姬蒼白的面孔,她神情慘淡,顯然為擋住這朵豹尾蘭受

了重傷。她捂住喉頭,口角溢出鮮血,染紅了她赤裸的雙乳。

清晨的天空仿佛被撕開一角,本來空無一物的虛空中緩浮現出一對巨大的羽

翼。那是一頭體形龐大的巨梟,它黑色的羽翼長達數丈,在初升的陽光下散發著

邪異的氣息,彎鉤般的巨喙和利爪包著金燦燦的黃金,墨藍色的眼球仿佛深潭,

顯示出它在梟群中桀驁不群的地位。

4v4v4v點om

梟背上坐著一名高大的武士,他身材偉岸,寬闊的肩膀佩著布滿尖鉤的肩甲,

一頂黑色的頭盔遮住了他大半面孔,只露出一雙奇異的紅色眼睛。他傲然看著遠

方的大祭司,就像一名雄居天下的霸者,流露出逼人的霸氣。

他手一揮,那名赤體坐在他身前的梟御姬仿佛一朵落花,輕飄飄殞落下來,

墜入碧綠的池水。

「我,峭魃君虞,南荒和天下的主人。梟幟所至,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聲音沉渾雄壯,字句間充滿爆炸的力道,仿佛一串驚雷滾過天際。

月祭司正要開口,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那個騎鳥的!敢與少爺打上一場嗎?」

子微先元白衣撕下一角,看上去有礙觀瞻,索性扯下來掖在腰間,露出白練

似的上身,飛身躍上枝頭,一手指著空中的梟王。他身長肩闊,肌肉精壯而緊湊,

雖然不像平常武士那樣肌肉虯結誇張,卻充滿了旺盛的精力。

鶴舞臉一紅,朝他啐了一口,扭過頭去。

10

子微先元雙眼緊緊盯著遠處的峭魃君虞。眼看去,他就覺得眼前的男子

有種異樣的熟悉感,似乎在其它地方曾經見過。略一思忖,子微先元想起那條秘

法護鏈中的影像,魁梧的身體,血紅的眼睛……夜異遇到的並非梟武士,而是峭

魃君虞本人。

峭魃君虞目光一閃,座下的夜梟張開金黃的巨喙,發出「嘎」的一聲尖叫,

鼓動著翅膀躍躍欲試。

國師聲音響起,他低咳一聲,說道:「無名之輩,何勞我王動手。」

岸旁不知何時多了一群女子,她們頭戴羽冠,手腳纏著皮腕,比那晚所見時,

身上只多了一層薄紗蔽體,雪膚花貌,正是峭魃君虞身邊的梟御姬。

說話的是其中一名女子,她長身而起,輕啟朱唇,「碧月族女子為貴,卻讓

一個外人來守護月神殿,可供一笑。」她身材婉妙,姿容甚美,口中吐出的卻是

國師蒼老的聲音,聽在耳中令人心浮氣燥,說不出的詭異妖邪。碧月池諸女都流

露出意外和詫異的表情。

若不是在梟峒見過申服君與巫耽一戰,子微先元也不免為之分神,但此刻他

胸有成竹,拔出古元劍,屈指在劍上一彈,清越的劍吟響起,猶如一泓清水,洗

去了梟御姬怪異的聲音。

子微先元不等她再開口,便從枝頭一躍而起,貼著身下碧綠的池水橫掠而過。

那名梟御姬從身後接過兩柄短刀,然後飛身躍起,輕易就搶到子微先元上方。她

纖腰一折,身體有些僵硬地揮刀朝下掠去。子微先元長劍一劃,碧綠的池水濺起

一道弧狀的水幕,將梟御姬與身後的池岸隔開。

此時正是縷晨曦透過地平線的剎那,劍鋒激起的水幕猶如一道水鏡折射

出七彩的光線。子微先元蛟龍般昂起身,趁著池岸被水幕隔開的機會,一把扭住

那名梟御姬的脖頸。

梟御姬木然望著他,仿佛失去神智的瞳孔沒有絲毫懼意。子微先元心一橫,

小聲道:「我想,你死了會比活著更好。」說著挺劍從她肋下刺入。

一串溫涼的鮮血從劍鍔下涌出,子微先元松開梟御姬,白鶴般沖天而起,直

刺空中的峭魃君虞。

無論是峭魃君虞,還是神殿內的大祭司,都不會想到這個年輕人會如此輕易

地斬殺一名梟御姬。只有子微先元知道,這些梟御姬只不過是被改造過的普通女

子,她們就像一排精美的玩偶,當主人需要時,可以隨意操控她們的肉體和神智。

當日在梟峒,來自翼道的巫耽窺出其中奧妙,利用銅鏡隔斷梟御姬與她背後

操控者的聯系。子微先元不過是有樣學樣,借助池水形成水鏡,一擊得手。

坐在梟背上的峭魃君虞挑起唇角,露出一個殘忍的獰笑,他反手從梟背上摘

下一根長矛,長臂一揮,黑曜石制成的矛尖撕開空氣,發出雷鳴般的悶響。

峭魃君虞高聲道:「此矛名曰破雷,曾一矛穿透盧依大長老六子二女,矛下

伏屍千計。此時矛鋒尚有余血,閣下不妨不一嘗。」

子微先元右手持劍,左手兩指平按腕間,長劍一挑,正落在矛勢最強處,毫

無花假的與峭魃君虞硬拼一記。

「叮」的一聲,黑色的矛鋒濺起一串石火,鋒銳之極的矛鋒被磕出一個米粒

大的缺口,細小的黑曜石飛濺出來,在子微先元身上劃出一條細長的血痕。另一

塊迸裂的碎片則濺在峭魃君虞身上,被堅硬的犀甲擋住。

子微先元翻身退開丈許,然後雙臂一揚,懸在半空,長笑道:「讓梟王說著

了,果然是支破矛。」

峭魃君虞臉色陰沉地盯著他,忽然座下夜梟一個鼓翅,悄無聲息地逼到子微

先元身前,舉矛朝他胸前刺去。

峭魃君虞座梟的迅捷超乎子微先元的想象,他的古元劍長不過四尺,峭魃君

虞的石矛卻長達丈二,無疑處於劣勢,這一趟峭魃君虞含怒出手,矛上雷聲大作。

子微先元不敢大意,他倒提長劍,將劍脊貼在臂下,然後曲起肘臂,利用手臂的

力量擋住峭魃君虞盛怒的一擊。

一聲金石交鳴的震擊響徹全場,梟背上峭魃君虞雄壯的身體仿佛一座山峰,

硬生生將子微先元撞開。子微先元連翻幾個跟斗,最後抬手在虛空中一按,勉強

穩住身形。這邊峭魃君虞已經催動夜梟,悄無聲息地掠到子微先元身後,掄起長

矛劃向子微先元的脖頸。

子微先元吃虧在全靠術法在空中停留,難以使力。被峭魃君虞一連搶得兩個

先手,已經落到下風。峭魃君虞臂力超群,每一擊都有開山裂石之威,子微先元

一連擋了他如影隨形的三矛,剛穩住局面,身體忽然一沉,仿佛一口氣耗盡,再

無法在空中停留,頑石般朝身下的池水落去。峭魃君虞駕梟追到子微先元上方,

俯下身,長矛猶如一條黑龍,兜頭朝他刺去。

子微先元眼中忽然精光大盛,抬頭朗笑道:「梟王中計了!」

子微先元凌空換氣,身體驀然升起,揚手扯住巨梟的羽翼,長劍帶著一聲銳

響從夜梟翅根刺入,一劍穿透梟翅,接著刺進峭魃君虞腿上的犀甲。

夜梟發出一聲尖厲的鳴叫,受傷的翅膀劇顫著低垂下來,身體歪向一邊,失

去平衡。峭魃君虞血紅的雙眼幾乎噴出怒火,他狂吼一聲,右手張開,一柄紅色

的長刀驀然從空中浮現,落在他掌中。

天地間斗然一暗,空氣剎那間變成紅色。那把長刀一出現,就仿佛自己飛舞

起來,循著一條奇異的曲線朝子微先元劈去。

「嗆啷」一聲,長刀劈開子微先元的古元劍,重重斫在子微先元肩頭。

兩人幾乎同時濺出鮮血,子微先元視線被擋,再無法想到峭魃君虞的鬼月之

刀會是一件魂器,不需拔刀就可立即施出,幸好鬼月之刀出現時獨有的血紅色澤

使他警覺,饒是如此,他仍肩頭中刀,帶著飛濺的鮮血墜向碧月池。

峭魃君虞本來准擬能斫下子微先元一條手臂,誰知刀鋒入體,子微先元體內

傳來一股強韌的反彈之力,刀鋒只入體寸許就被阻住。他大腿中劍,座梟羽翼斷

折,只能勉強勒住夜梟朝岸邊落去,一時無法進擊。

池水兩側同時掠起一個白色的身影。一名梟御姬飛身搶向子微先元,在她對

面,穿著雪白絲袍的鶴舞宛如飛鳥從枝頭掠起,半空中甩出一枚鶴針。

銀色的鶴針在空中一閃,正射在梟御姬高聳的香乳下方。鶴舞這一針取的是

梟御姬心脈所在,但下手時卻心下一軟,鶴針只沒入寸許,並未刺穿梟御姬的心

臟。

那梟御姬被鶴針一刺,鮮血立即從中空的針管標出,她卻渾若無事地橫飛過

來,雙手捧住子微先元臉頰,然後俯下螓首,含笑朝他頸中咬去。

鶴舞嬌吒一聲,扯住子微先元的衣帶,間不容發之際將他從梟御姬齒間扯離,

然後一掌印在梟御姬胸口。梟御姬胸口鮮血飛濺,被她一掌逼開。鶴舞攬住子微

先元的腰身,借勢回飛。

「接住!」夜穎抖手擲過來一條青藤,將兩人拉回樹上。

那名梟御姬神情木然,口中卻發出蒼老的笑聲,用惡毒的聲音說道:「男人

的血落入月神殿,將給碧月池帶來滅族之禍……」

說著那名梟御姬連聲嬌咳,唇角溢出鮮血。鶴舞的銀針原本並不致命,但背

後的操控者絲毫不在乎她的死活,連番動作下,中空的鶴針刺入心肺,此時已經

性命不保。

天地間那抹異樣的血紅不知何時已經褪去。月祭司鳳目生寒,忽然斷喝道:

「巫羽!你用活人修煉魂術,作得孽還不夠么!」

池外頓時一片靜寂。過了片刻,一個輕柔的聲音在池水上方緩緩響起,「月

映雪,你還記得我么?」

古榕枝頭現出一個姣好的身影,那女子穿著黑色的羽衣,寬大的衣袖上嵌著

三只白色的禽眼,衣料非絲非麻,仿佛用鳥羽織成般,帶著烏黑的光澤。她身軀

纖小,體態輕盈,嬌小的身體上,一對豐滿的乳房顯得分外高聳。她帶著一頂兜

帽,帽下卻是一張駭人的面具,那張面具五官扭曲,猶如青黑的樹皮,再往下是

她精巧無瑕的紅唇和下巴。她抿著嘴,露出的半張臉頰血色全無,玫瑰色的雙唇

隱隱透出一抹暗色,仿佛許多年沒有接觸過陽光。

鶴舞和碧月池諸女都看得目瞪口呆。聽梟御姬口中吐出的聲音,每個人都以

為操縱者是個陰險丑陋的老人,誰知現身的竟是這樣一個美貌女子。旁邊的子微

先元肩頭傷口鮮血直流,幸好未傷及筋骨。那女子一現身,他立即雙眼發亮,強

撐關抬頭去看,不留神牽動傷處,鮮血再次迸涌。

「別動!」鶴舞氣惱地小聲道:「逞什么英雄,以為自己真的不會死嗎?受

了這么重的傷,我看你怎么辦!」

子微先元絲毫沒有留意自己的傷勢,他瞪大眼睛,驚叫道:「是巫羽啊!與

大祭司齊名的美女,你瞧……」

鶴舞怕被碧月池諸女聽到,連忙抬指戳在他頸側,截斷了他的話語,咬著牙

小聲道:「閉嘴!你這個白痴!」

子微先元唇舌僵硬,眼睛直勾勾望著遠處的巫羽。她羽衣長帶,衣袂飛揚,

輕飄飄立在枝頭,似乎隨時都會凌空飛去。雖然臉上遮著面具,但精致的唇瓣和

下巴卻顯露出與大祭司迥異的病態,仿佛空谷中獨自盛開的幽蘭,驕傲而又寂寞。

月祭司秀美的彎眉緩緩皺起,寒聲道:「十余年來,你屢屢糾纏於我。如今

又投靠梟王,助之為虐。我碧月池到底與你有何仇怨?」

巫羽臉上露出憤怒的神色,「月映雪!天地間怎會有你這等無恥之輩!撒謊

都能如此理直氣壯!」

月祭司寒聲道:「巫羽!這些年你污蔑得我還不夠么!當年我好言相勸,你

卻不思悔改,竟用活人修煉魂術!敢問十羽殿上諸神可會這樣縱容你么!」

巫羽唇角露出一個仇恨而又殘忍的笑意,用冰冷的聲音說道:「月映雪。我

修煉魂術,就是因為想知道一個人內心的天地會有多深。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為

什么能面不改色地滿口謊言!」

她說著抬起手臂,衣袖猶如羽翼張開,袖上的禽眼隨著羽衣光澤的流動,宛

如活物,與此同時,深黑色的羽衣上浮現出一層細亮的符文,不停旋轉流動。一

瞬間,巫羽的羽衣仿佛放出七彩的光華,將每個人的心神都吸引過去。

立在子微先元旁邊的夜穎眼中透出迷醉的神色,情不自禁地向前邁出一步。

正在此時,月祭司纖指揚起,下一個瞬間,一支白色的羽箭便從銀弓射出。

巫羽嬌笑一聲,身形倏忽隱沒,接著古榕上傳來一聲痛叫,碧月池一名女子

神智恍惚下,竟然舉刀刺穿了自己腰腹。

「嗡」的一聲震響,數千支利箭如同飛蝗,從四面八方同時朝碧池正中的古

榕射來。身披重甲的梟武士各自張開鐵弓,箭矢雨點般飛落。

梟軍的箭枝純以堅鐵打制而成,箭矢沉重而又銳利。經過強化的鐵弓可將箭

枝射出三百步以上,余勢足以穿透木牆。大祭司的月神弓雖然犀利,終究無法與

數千張鐵弓相抗,只好命碧月池諸女退回神殿,一面守住入口,一面救治受傷的

族人。

碧月池諸女本來氣惱子微先元報錯訊息,以及本族陷入險境,但子微先元不

顧生死挑戰峭魃君虞,更成功擊傷梟王,令諸女印象大為改觀。他作為客人,又

受了傷,被安置在一間樹屋內,由鶴舞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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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間樹屋在古榕中段,距池水有十余丈。透過不規則的樹窗,能看到外面濃

綠的枝葉,碧綠的池水,還有那些陰沉凶鷙的梟武士。

鶴舞看了子微先元一眼,「喂,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覺得自己刺了峭魃君虞

一劍,更能討這里的小姑娘歡心了?」

子微先元擰著眉頭,悶悶不樂地說:「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怎么了?」

「好像我們被人利用了。」

鶴舞訝道:「你在說什么?被誰利用了?」

子微先元道:「峭魃君虞本來是要征伐夷南,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傾巢出動,

圍攻碧月族?」

鶴舞道:「也許他們在這里布有探子,發現碧月族武士離開,才轉移目標。」

「你還記得嗎?我們在梟峒時,梟軍主力也在梟峒。我們一路不停趕到碧月

池,梟軍只隔了幾個時辰便隨即出現。」子微先元抬起眼,「這樣的速度只有一

個解釋,梟軍是與我們同時離開梟峒,又同時到達碧月池。」子微先元頓了一下,

低聲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鶴舞打了個寒噤,「你是說他們一直跟在我們後面?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也許他們知道我們雲池宗與夷南結盟,正四處聯絡援軍。而碧月池因為鬼

月之刀,肯定會加入我們一邊。」

鶴舞思索片刻,「不可能!他們怎么知道我們會來碧月池?事實上我們已經

跟夜異分手,准備回瀾山。難道他們是想跟我們去瀾山?」

子微先元嘆了口氣,「這就是關鍵所在。你還記得我們離開時遇的那場雨嗎?

那場雨太奇怪了,不僅使我們跟鸛辛、祭彤分開,而且雨停時,已經和我們分手

的夜異,卻出現在我們宿處附近。」

鶴舞倒抽一口涼氣。

子微先元道:「這倒像是用夜異的死逼我們放棄回山,改為到碧月池來。」

「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假如唯一的理由是因為我們與夷南結盟,他們又為

什么會知道?」

子微先元腦中浮現出一個年輕人的影子。在峭魃君虞宮帳中遇到的那個奇怪

的年輕人。

他深黑色的眼睛凝視著自己,微笑道:「吾復姓子微,名先元。子微先元就

是我……」

箭矢雨點般穿透枝葉,射入古榕滄桑的樹身。濃綠的樹葉在箭雨下逐漸凋零,

樹身留下斑斑箭痕,碧月族人精心構織的藤橋斷裂開來,窗口生長的奇花異草被

箭雨撕碎。

所有的碧月池女子都退回神殿。經過一段短暫的沉寂,梟軍的鐵弓再次張開。

這次他們的箭枝纏上了浸過火油的布帛,用火點燃。

梟軍將用火攻的訊息,在時間報知月祭司。明知道梟軍是在逼迫自己啟

動法陣,月映雪也只能暗嘆一聲,長身而起。她走到殿內那座白石砌成的池邊,

跪坐下來,將一塊綠色的水晶投入清池,然後從指尖刺出一滴鮮血。

透明的池水流淌起來,折射出水晶碧綠的光線,那滴殷紅的血滴隨著池水的

流動越來越細,卻聚而不散,猶如一縷紅絲滲入碧水晶中。

整座月神殿顫抖了一下,沉睡的古樹仿佛從睡夢中醒來,深入池底的樹根緩

緩舒展,池水盪起漣漪。

火雨般激射而來的箭矢離枝葉還有尺許,就仿佛觸到一層無形的屏障,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