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若即若離(1 / 2)

平安傳 西風緊 1592 字 2020-06-25

東島都城京都的正南門名為羅生門,十三世紀之前曾經歷過長期的戰亂,一個過程簡單的故事就發生在那個亂世。一天暴雨,有三個倭人在羅生門避雨,聊起了一件犯罪案件:一個武士和他妻子路過荒山,遭遇了不測,妻子被侮辱、武士慘遭殺害。

慘案的結果一目了然,過程卻朴素迷離。四個人各執一詞,凶手、妻子、代替武士亡魂做證的女巫、以及目擊者柴夫都各有說法。真相只有一個,但是各人提供證詞的目的卻各有不同;每個人的敘述中,自己的道德都被美化,就算犯了罪也仿佛應該得到原諒,而其它人的貪婪、放盪、貪生怕死在講述的過程中暴露無遺……

張寧逐一說起四個相似卻有細微差別的作案過程,無不合情合理。但是故事里的四個角色或好或壞、或讓人同情或讓人唾棄的結論卻大相徑庭,一個本來值得同情的無辜者、換了一張嘴敘述就完全不同了,誰也無從判斷道德好壞與真相。

姚姬聽得漸漸入戲,時不時若有所思地點頭。這種事在宮廷里十分常見,歪曲事實說他人壞話是一種常規的勾心斗角手段,姚姬自然很熟悉……只是在此之前沒有人將類似的東西編成一個故事。

這時張寧輕輕嘆道:「常言偏聽則暗、兼聽則明,但有些事多聽幾個人描述也不一定能明了,無非各人想掩飾的東西不同而已。無論家事、國事不免如此。正如太子中毒的事,母親認為馬皇後等人會用怎樣的版本?」

聽到這里,姚姬恍然明白了張寧講故事的目的,顰眉沉吟未已。

張寧趁熱打鐵勸道:「這次上頭來的密信未追究您的罪責,那是因為皇上及諸臣顧忌諸多牽連,特別因兒臣為巡按御史當朝官員、並掌握建文黨的很多秘密,於是他們不敢輕動……可是吳庸之死紙包不住火,兒臣在朝里的處境岌岌可危,等到咱們喪失了一切制衡和討價還價的條件,那時的生死難道只能祈求皇上及馬皇後的憐憫?」

姚姬仍然低頭不語,張寧忍不住又說了一句:「常言道,沒有遠慮必有近憂,現在應是從長計議的時候了,請母親明鑒。」

「可是昨日你提到的起兵之事,幾無勝算。」她終於抬頭、自然而然地端詳著張寧的臉,平時她真不好意思這樣盯著他……或是因為隱隱提防著什么,或是心底一直有點無法面對,畢竟「那件」難以啟齒的事真實地發生過。

但並不是因為姚姬討厭面前的這張臉,其實她覺得張寧的相貌很耐。雖然這幾天他的臉起來有些憔悴,臉色也因此隱隱暗沉,嘴上淺淺的胡須也仿佛變粗了一些;但端正的面部輪廓和五官是不會變的,年輕平坦而寬寬的額頭,兩道劍眉頗有英氣,明亮的眼睛下挺直的鼻梁讓面部很有立體感,嘴唇和下巴在偶爾興起時揚起將驕傲的心態隱隱展現。這種英俊卻不帶絲毫紈絝嬌氣的感覺最符合姚姬的眼光。

不知怎地,姚姬覺得他在發愁時的認真緊張最是好,另外還有認真心無旁騖寫東西時的眼神……她注視著張寧良久,竟然一時忘記了煩擾,她的臉上輕輕露出一絲微笑來。

這不能怪她,她在這里封閉得太久,感官都快要麻木了,壓抑無聊的心境長期沒法排解。而最容易刺激人感官和心情的,恰恰是一些簡單膚淺甚至於低級趣味的東西,比如叫人喜歡的外表……與之相比,諸如對尚未發生的未來的憂心等等雖然重要卻顯得太抽象,一時間姚姬似乎麻木不仁毫無感覺,卻被張寧的面目和他低沉有序的語氣吸引。

張寧對於她忽然露出的微笑很納悶,是因為被說服了贊成起兵?可是用微笑來表達贊成好像不太准確。他猜不透,面露疑惑沉默了一會兒。

姚姬很快回過神來,隨口道:「你說。」

「說什么?」張寧問道。

姚姬便道:「你打算怎么起兵?」

張寧忙欠了欠身,一面琢磨著語言的條理,一面說道:「據我所知,辟邪教有教徒數萬?這些人雖然不能全數用得上,但從中挑選出少數人馬為根基起事應有把握。完事開頭難,只要勢力一發展有了根基地盤,建立起統治體系,治下之民就會漸漸認可我們的合法權力,只要戰爭形勢好,兵源就不會枯竭。

所以我認為前期的難題是治人,而武器裝備和軍費反是次要;中後期的難題是民心,士人之心與百姓之心……」

姚姬忍不住打斷他的侃侃而談,輕輕說道:「我雖是婦人不通兵事,但只問你兩件事:第一,辟邪教教徒甚眾不假,但他們不認為起兵造反有希望,你怎么說服他們為你上戰場送命?第二,永樂以來偽朝已經鞏固了軍政大權,打起建文君旗號就想讓官兵投誠不可能,別說兩京數十萬精銳,就是湖廣一省調集軍隊鎮壓,你手里既無良將也無精兵,一眾從未上過戰場也無軍械的教徒如何與披甲執銳擁有優勢火器的官兵對陣,如何能避免不被立刻消滅?」

張寧正色道:「母親這兩個問題恰恰是最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