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江風漸涼(1 / 2)

平安傳 西風緊 1599 字 2020-06-25

「國公,國公……」「大帥!」周圍穿紅袍的穿青袍的文官、穿盔甲的武將紛紛圍過來,各種顏色在張輔的眼睛里漸漸的變得虛幻,耳邊的聲音也朦朧不清。

眾人急忙將英國公救起,又有郎中上來診脈,樓船上忙做一團。良久,張輔才悠悠醒轉,臉色發白四肢無力靠在木板上。

薛祿忙跪伏在張輔面前:「請公先進船艙調養,身體要緊,來日咱們再戰便是。」

親兵要上來扶他,被他一把推開,抓起佩劍用劍鞘支撐甲板,一手扶著船上的木板吃力地站了起來。張輔仰頭閉目深吸一口氣,眾人都不敢再喧鬧,紛紛投目光過來,關切地看著他。

張輔輕輕揮一揮:「讓老夫靜一靜。」

眾人只能後退,許多部下武將都用擔憂的眼神關注著他。

張輔站在甲板邊緣,看著長江水面發怔。「嘩嘩……」水浪打在船沿上,激起很有韻律的聲音,涼風在水上縱橫,把人的袍服巾冠吹得迎風飄揚。天地間有一種冥冥的力量,不以人的意願為動搖。人只能因勢導利,順應其勢,方能趨利避害。如同這空中的風,人們只能造出風帆善加引導,才能驅動大船;若方式不對,則誰也無法遂願。

西北營的大同兵加上一部分衛所輔軍,總兵力約兩萬,不到一天就全軍盡沒……方才張輔聽了幸存武將的陳述,覺得自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當所有人都稀里糊塗的,張輔心里已立刻醒悟,大同兵的戰敗,最大的原因在於叛軍重炮對工事的破壞力、以及己方對這種戰術的無知。

「數十重炮齊射,藩籬頃刻化為烏有,士卒死傷無算,兵將亂作一團不能協同……」這種炮對簡陋工事具有極大毀滅力,非官軍的將軍炮所能比擬。

記得朝廷改進大將軍炮後,有大臣上書什么一炮糜爛數里、斃敵數百,吹吹就罷了,張輔才明白純屬扯淡,朝廷運來的重炮連叛軍的土堡溝牆工事都沒法摧毀;從天而降,一砸一個坑,而且無法控制坑在哪里只能打個大方向,如此而已。修築工事仍然是一個比較靠譜的防御法門,特別是學習了叛軍溝牆工事後,雖在防御步兵強攻上比不得城牆,卻對火器有較大的作用。可是叛軍的重炮全然不同,炮彈是平飛、威力巨大;所以一旦抵到較近的距離平射,簡單築一道牆,只有木頭和泥土根本扛不住。

張輔事前沒有對這種前所未有的戰法作充分的預計。當周夢雄的大軍趁其不備切斷了西北營的西南出路,進行分割之後,張輔的估計是,周夢雄新軍不具備強攻能力,城里的叛軍疲敝彈葯不足,叛軍難以吃掉西北營……所以張輔在有長江補給線的情況下,不願意放棄對九江城的圍困防線完整性,命令西北營原地堅守。

不料九江守軍立刻出擊,憑借火炮優勢,半天就破防。事後一想,當時張輔唯一正確的決策是,派出水軍大量船只,立刻接西北營官軍從水上撤退。

……江面上冰冷的風讓張輔渾身一冷,骨子里打了一個寒顫。

九江一戰,包括北路軍在鄂王城的大戰在內,他所率的三路大軍幾乎是集中了大明朝舉國精銳。京營三大營,宣府大同精騎,都是大明朝數一數二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精銳,如今喪失大半。

兵者,國家興亡最後的屏障。君者,如日中天只能有一個,當這片土地另有一人稱帝,不能消滅則十分不妙,何況自身反遭失敗?國內的輿情及大勢會如何轉變,那些牆頭草們是不是要馬上找好退路?

張輔粗糙滿是干繭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腰間的佩劍,也許只有自裁謝罪了?

老人的內心如大江上的波濤洶涌,一生戎馬,一生所有的忠貞都給了對這個驅除韃虜光復華夏的大明帝國、一生所有的夢想光宗耀祖建功立業都給了燕王重振大明的大業,輝煌而光榮的一生。當人生走到遲暮,卻遭受這樣的失敗,內心的痛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有時候,死反而是最輕的懲罰。

張輔頓覺此役前途黯淡,戰至今日,對叛軍的會戰在兵力實力上已無優勢;最關鍵的是幾番大敗,士氣早已動搖,如何才能收拾人心繼續打下去?

他心里算著損失和剩下的實力,京營神機營全軍、五軍營大半、大同騎兵全數已不復存在;現在只剩五軍營約一萬步兵被圍困在鄂王城,宣府騎兵、三千營在九江東南面。然後一些從各地衛所抽調的軍隊,戰斗力十分有限。

如果老夫繼續活下去,首先應該想怎么向皇帝陳述,並且要向滿朝官僚解釋,有可能被治罪,這無疑是十分屈辱的。接下來這仗還沒打完,應該如何繼續?

想來想去,張輔的手指又輕輕撥開了劍鞘上的機關。

「大帥!」江面傳來一句喊聲,只見來了條小船,上面一個武將喊道,「叛賊派使者到城南的大營了,說要親面大帥商議要事。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