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鶺鴒在原(一)(1 / 2)

大明望族 雁九 1999 字 2020-06-26

李大學士府,內書房。

兩個身著青布道袍的儒生一前一後進了內書房所在的院落。

院中水缸邊踮腳撈水中殘葉的書童立時直起身,垂手站好,恭敬的道一聲:「寧先生,樊先生。」

年逾四旬的寧先生摸著頜下三縷美髯,和藹微笑點頭。

方過而立的樊先生卻面有急色,語氣也頗為生硬,只問那書童道:「趙神醫可還在?」

書童忙點頭道:「在的。還在與閣老施針。」

而守在門前的另一書童早已報了進去,片刻一個長隨出來施禮道:「兩位先生屋里請,閣老說也快好了,不礙事。」

寧先生剛要張口說我等再候片刻,那樊先生已是抬腳往里去了。寧先生略皺了皺眉,到底沒說話,背起手來緩步跟著進了門。

書房里間閣老李東陽一身半新家常衣衫,隨意坐在太師椅上,看上去頗為愜意,只是那花白的頭上扎了十幾根銀針。

他身後一位須發皆白的大夫正一根根起針。

見寧、樊二人進門,李東陽打了個手勢,示意兩人坐下,一旁長隨轉身奉了茶上來。

轉眼間,老大夫已嫻熟的將全部銀針收好,躬身道:「將是入冬時節,閣老這幾日千萬注意保暖。夜間若是能安眠,那方子便不必用了,若是睡不安穩,方子吃上兩劑,後日老夫再來與閣老施針。」

李東陽含笑謝過,一旁長隨引了老大夫出去。

樊先生又一次搶先開口道:「閣老可覺著好些了?」

寧先生也不言語,只關切的注視李東陽。

好似趙神醫出門那一瞬間,就將李東陽的精氣神都抽走了一般,他臉上掛出疲色,嘆了口氣道:「比昨日強了些。」又瞧向兩人,道:「怎的你二人一道來了?可有要事?」似是想到了什么,皺眉道:「賀伯興?」

伯興是賀東盛的字。自從賀家出事以來,賀東盛沒少往閣老府跑。

不過李東陽已是知道了那樁案子里全部的供詞,對於賀東盛那貪心的商賈弟弟十分厭惡,亦覺得這案子賀家沒有全然洗脫的可能。而賀東盛在四下奔走試圖為兄弟脫罪,在久經宦海的李閣老看來,勿論他是真個兄弟情深,還是為保自家官帽奮力一搏,都不是明智之舉,因此對他也是淡淡的,不怎么再見他了。

尤其最近李東陽屢屢夜不能寐,日間頭疼難耐,又有如山公文,便幾乎不見外客了,閣老府一應接待都是幕僚代勞。

賀東盛連續來了兩趟都未見到李東陽,也什么都沒提起,閑聊幾句留下探病的禮品就告辭了。

今日,想是他終於忍不住說了什么。

樊先生沒有說為什么應是寧先生接待的賀東盛反倒是他也跟來匯報,只壓低聲音道:「正是賀伯興。閣老,他此來,想求案子再延期一陣子,他說……能扳倒沈家兩位狀元。」

李東陽眉心一跳,目光陡然變厲,盯向樊先生。

寧先生緩緩在一旁補充道:「還說能徹底扳倒沈家二房。」

樊先生臉上露出些不屑的神情來,在他眼中,只有兩個沈狀元才有價值,沈家二房在沈滄過身後已是沒落了。而兩個沈狀元,一個是閣老對頭的女婿,一個是剛剛因婚事得罪了閣老。

李東陽在聽到沈家二房時,臉上神情又淡了下來,他已認了楊慎為弟子,沈家二房又與楊家聯姻,沈家二房倒了於他而言算不得好事。

樊先生雖然年輕,跟著李東陽也有小十年了,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有些氣惱的看了眼老神在在的寧先生,還是道:「賀伯興說,沈家四房姻親孫家有問題。據說孫夢生乃是浙南巨賈,當年嫁女,陪嫁足有幾十萬兩,但以鹽商閆家在江南的勢力,卻沒聽說過此人……」

李東陽一臉不以為然,端起茶盞來慢慢啜飲。

「這孫夢生來歷成迷,萬貫家財來的更是蹊蹺。」樊先生道。

李東陽依舊垂著眼瞼,緩緩啜著熱茶,輕輕呼氣,「沒有證據,不過信口雌黃。」

樊先生有些尷尬,也有些不甘心,掩飾似的掩口清咳兩聲,又道:「若孫夢生是海匪,沈家二房便是通匪。孫氏是狀元沈瑾的嫡母,如今親子出繼,沈瑾便是孫氏獨子。而沈理當年亦靠孫氏周濟幫扶才有今日。孫氏若為海匪之女……」

李東陽只略抬了抬眼皮,淡淡道:「證據。」

樊先生連忙道:「賀伯興懇請閣老略給他些時日,他已經打發人快馬回松江了,必會有實證。」

「他還真當這是為了審他家的案子?」李東陽撂了茶盞,沉著臉道:「南邊已有捷報,待戰事一了,諸事大白,案子自然而然就結了。」

樊先生越發尷尬,求情的話也說不出了,訕訕道:「是學生想左了。」

寧先生此時捻著胡子,笑眯眯道:「嶧城也是心急閣老的事,只是有些急躁了,賀伯興急,咱們急什么。」

樊先生垂了頭,耷拉下眼皮,緩緩道了聲「學生失態了」,卻沒看到寧先生的目光已在閣老臉上幾個盤旋。

他耳中只聽到寧先生咂嘴道:「雖有捷報,但也快入冬了,水戰怕要艱難些,若水匪龜縮不出……不知年前能不能了結。」

距離過年,還有近三個月!樊先生霍然抬起頭來,臉上也有了笑容,躬身道謝:「學生愚鈍,多虧閣老、寧翁點撥。」說著又偷偷覷向李東陽。

李東陽還是面無表情,只再次端了茶盞,卻並未飲。

樊先生知趣,行禮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