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鳳凰於飛(二)(1 / 2)

大明望族 雁九 3900 字 2020-06-26

先說松江布為貢品,後問生財之道,沈瑞立時就想起前些時日杜老八所說松江棉布專營,以及張會未來岳家武靖伯府的布庄產業之事。

他忍不住就看向張會,暗忖杜老八說的到底是英國公府世孫的意思,張會自己的意思,還是……

目光落回壽哥身上,沈瑞也有些無奈,這位小皇帝莫非商賈扮上癮了,西苑開鋪子不說,現在還真要做些旁的生意?

不能讓皇帝久等,沈瑞收了思緒,苦笑道:「皇上莫不是想著布匹生意?只是這我卻不太在行,先前我那懂經營生意的族叔已然回松江去了,我這就派人送信去問……」

壽哥拽了拽自己身上這尋常百姓穿的棉布衣衫,道:「布匹生意?如今朝上到處都喊著讓朕節儉,節儉,巴不得朕日日穿這樣粗布衣衫才好。」

他咂咂嘴,斜眼問沈瑞道:「你看這布匹生意,能有多少賺頭?」

沈瑞攤手道:「陛下若是想多些內帑,供尋常花銷,多些置兩處布庄,一年幾萬的進項許還能有。若是有針線上的能人,做些時興的衣裳,布匹的價值也就翻了倍,那一年十萬許是能有的。」

壽哥擺手,不屑道:「那夠干些什么?」

沈瑞一噎,那是十萬兩呦,這位愛玩樂的帝王到底是有多能亂花錢!

不過若想想豹房,那喂養動物的肉食就是一大筆開銷,這幾萬銀子,似乎確實不算什么。

卻聽壽哥忽然道:「陝西奏報災年,請備荒救災。戶部上了折子定了些路子,只不過……」他眉頭擰成了疙瘩,語氣不善道,「不提也罷。此來就是問你這懂貨殖的,有什么法子沒?現下銀子來得忒慢。」

沈瑞已是心中了然。

這折子的事兒他也是知道的,三老爺雖官小職微,卻是在消息靈通的衙門口,總能知道朝上發生的事。

這是時任巡撫陝西左副都御史的楊一清上的折子,言說山陝災荒,恐荒年影響戰事和民生。

如今九邊是重中之重,朝廷反應也頗為迅速,戶部立時上折。

不知道是不是受最近小皇帝頻頻動用內帑賑災的影響,戶部頭一條便是先是倡議撥內帑。

看在壽哥眼里自然是不喜。

而第二條,更是觸了霉頭,乃是倡議開中淮浙等處鹽引,先輸太倉銀二十萬兩,順便罵了那打著張家周家旗號的商人罔利壞法。

接下來一條條,無不是賣官鬻爵之類,乃至僧道名額都要拿出來賣,以籌措銀兩。

朝堂上一片嘩然,都知道國庫空虛,但這樣行徑也忒不成體統!

而壽哥更是鼻子都要氣歪了,這群老東西讓自己不要玩鷹斗獸,不要奢靡享樂,開源節流,開源固然重要,但最重要還是要節流雲雲。

說得天花亂墜,結果可好,這群老東西就這么給朕開源?!

他臉色鐵青,看著下面吵吵得不可開交的群臣,在朝堂上扔下句「內閣商議」,扭頭便走,也不管後面還有沒有人奏事。

可在朝上不理會,回到寢宮,他還是忍不住琢磨起這國庫進項來,但思來想去,從北想到南,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因瞧見劉忠而想起提出西苑百獸園這個主意的沈瑞來。

壽哥思忖沈瑞那規劃條陳做得委實不錯,外祖、生母都擅貨殖,雖說國事與家事不能相提並論,但找沈瑞來問一問,有什么新奇點子也好。

況且,於內心中,他也更傾向於同年輕的臣子問策,朝中,尤其是內閣的老大人們,委實太謹慎了些,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用他們那穩妥的法子,什么時候能讓國庫豐盈!

沈瑞知道壽哥是個急性子,既被問到了,那些不敢妄言朝政之類的話說出來就假了,但邊關糧餉何等重要,他又如何能順口胡說。

他也只得嘆了口氣,道:「皇上恕罪。我年輕見識短淺,讀史只知這歷來邊關糧餉,都是以鹽引令內地糧商運糧過去的。」

這話出口,壽哥那邊的臉就沉了幾分,張會忍不住暗暗朝沈瑞使了個眼色。

而一旁游鉉卻輕咳一聲,起身告罪,又陪笑向沈瑞道:「我雖來過兩次沈二哥府上,卻沒仔細瞧過園子,打眼一瞧就知道這園子雅致得緊,還請沈二哥安排個人帶我與虎頭哥一飽眼福可好。」

游鉉雖外貌和高文虎一般高壯憨實,卻並非高文虎那樣心性簡單的人,到底出自公卿之家,嗅覺敏銳。

這話既是為打破尷尬的氣氛給沈瑞解圍,也是怕沈瑞被皇上訓斥,自己和高文虎在這里,沈瑞面上不好看。

說是要拉了高文虎走,卻也留下話頭,可以讓張會也借引子一同出來。

壽哥卻擺手道:「待會兒一道去看。今日喚你們來,就是集思廣益,大家都想想主意。」

這話有些生硬,游鉉只好訕訕然告罪坐下。

張會立時笑著圓場道:「皇上聖明,這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呢!除了沈二,喏,我們仨,可不剛好湊上三個臭皮匠么。」

壽哥也被他逗得一笑,敲了敲羅漢榻,道:「甚妙甚妙,待會兒沈瑞說完了,我便來聽聽你們這湊上諸葛亮的主意。」

說罷,他又斂了笑意,正色向沈瑞道:「沈瑞,鹽引之事,朕心里有數,不必再提。」

張家和周家,他留著還有用。且鹽政之壞,也不是幾個外戚不來求討就能解決的。鹽鐵軍國大事,依不是一言而決的。

「你可還有其他主意?」壽哥說話間,不自覺帶上了帝王威儀。

沈瑞也知道提鹽引不討喜,但是邊關運糧,本就是用鹽引釣著商家罷了。不然邊關還能有什么?

沈瑞抻了抻衣襟,也頗為鄭重行禮道:「原不當讓陛下為難,更不當離間天家骨肉親情。只是學生淺見,想讓商人運糧過去邊關,就要給他們更為豐厚的利潤。」

他忍不住把資本論里的話改頭換面向壽哥兜售,「我曾在一本書上見先賢所言,有五成利潤,商賈就敢鋌而走險;若是利潤翻倍,怕是違法的事也敢做的;若是利潤三倍,冒死也不懼。」

壽哥挑了挑眉,表示理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商人趨利是天性。」

「邊關有什么?」沈瑞緩緩道,「邊關若什么都沒有,自然就只有鹽引放在邊關,才能釣得他們上來。」

「邊關有什么?」在場幾人都忍不住喃喃出聲。

在張會游鉉這樣的高門子弟眼里,邊關苦寒之地,沒有物產,只有戰功。

倒是高文虎先道:「聽羅大哥說,邊關有好馬。」說話間眼睛都閃閃亮亮,可見是個極愛馬的人。

沈瑞見他這般不由莞爾,此時男子愛馬,就如後世男子愛車一般,心里記下回頭要挑匹好馬送他。

沈瑞道:「在我看來,最賺的莫過於對外的貿易,所謂互通有無,我大明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有的是外邦小國敬服不已的東西,通常只消下等茶葉、瓷器,便能換回他們的黃金珠寶。文虎說好馬,想必邊關換馬也是如此吧?」

壽哥點頭道:「確是如此。邊關茶馬互市,也是楊一清所轄。去歲年初他上書,一千五百兩銀子在內地買了七萬斤茶,換了九百匹騸騾馬,若要只用銀子來換,需兩千七百兩。今歲還不曾上報。」

沈瑞心下感嘆,也不知是因壽哥格外喜歡武事,還是他天資聰穎記憶力極佳,日日里看恁多折子,卻能將去年年初的這樣一份折子記得這般清楚。

「馬匹是軍備,邊軍配備還不齊,自然不能讓商賈倒賣。」沈瑞道,「北邊又不比東北,聽聞東北深山老林產好皮毛,貴人們冬日著裝常用。北邊大約只有牛羊了。但牛羊於中原同樣是好東西。」

張會皺眉道:「耕牛自然金貴,但此等活物不比死物,一路上驅趕照料,要備足草料,還要防著病疫,牛倒也罷了,而羊主要是賣羊肉,這長途跋涉到了地方說不定會掉膘,商賈豈會樂意?」

沈瑞笑道:「我覺著,還是那句話,就看利潤多大。我聽說北邊冬天嚴寒,牛羊沒草也是過不得冬的,牧民多是要宰殺許多。商賈收這樣的牛羊,價格極為低廉。」

張會忍不住嗤笑道:「我的二弟,韃子冬日養不了牛羊,我們便是能養得的?收著是便宜了,回頭死在自家手里,還不虧本!」

沈瑞道:「活的有活的賣法,死的有死的賣法。活著耕牛趕回去,自然是極好極好。但若是宰殺好的,牛皮硝制可作皮甲、皮靴、鞍具,羊皮硝制可作皮襖、皮靴、皮褥子。至於牛肉羊肉……」

他忽然一笑,道:「提這個時候我還沒想好,看到文虎卻是想好了。」

高文虎一呆,奇道:「沈大哥看見我想好了什么?」

沈瑞笑道:「熏肉啊。鮮肉存放不易,風干、臘肉、熏肉卻是做得。你那岳家不正是拿手?」

壽哥立時拍手笑了起來,張會與游鉉又跟著起哄,高文虎臉上立時紅了,不好意思起來。

張會笑道:「李家小娘子怕要在邊關開幾家熏肉鋪子了。」高文虎未來岳家正是姓李。

沈瑞瞧著張會,又笑道:「還有一樁,我也是才想到的,羊毛也是好東西。我恍惚在什么雜記上看到過羊毛可以紡線,織成衣裳又輕又暖和。且似是紡布也可以加些羊毛,料子也是厚實耐穿。只是當時作奇聞異事看了,並未上心,也實不記得什么書上寫的,如今可以讓織廠嘗試一二。」

壽哥笑道:「可見賀家霸占的兩間織廠退還於你是大有益處的。」

沈瑞笑道:「可不光是這兩間織廠。我還聽聞,武靖伯府上有許多布庄生意,有積年老掌櫃見多識廣者,也可以幫忙參詳一二。可立下賞格,摸出門道來的重賞,想必總能做出來。」

壽哥一愣,隨即扭頭去看張會,見他也是呆愣神情,便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張會,依我看,趙家小娘子也要在邊關開幾家布庄了。」張會未來岳父武靖伯正是姓趙。

張會卻不是個面皮薄的,他的婚事也近了,當下笑道:「皇上若能用得上我自然是最好不過。只不過我老丈人如今在南京鎮守,只怕和邊關沒什么交情,這邊關的鋪子不大好開得起來。」

壽哥半開玩笑道:「沒關系,過一二年,便將你調去邊關,這便有交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