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鳳凰於飛(三)(1 / 2)

大明望族 雁九 4567 字 2020-06-26

慈雲庵座落在京西慈雲峰上,故此得名。

只是這座山峰既不高,也不陡,既沒有春桃秋楓,也沒有夏荷冬梅,委實沒甚好景致可觀,亦不如其他寺廟庵堂有那拿得出手的素齋,所以這香火便也不盛。

倒是慈雲庵主持慧明師太佛法精深,庵中弟子皆是自律苦修,地方又是極清凈的,頗得京中書香人家美譽,也算得些供奉。

楊夫人苗氏的骨灰便是一直寄存於此,故此每有法事都往此處來辦。

因本就香客寥寥,兼之非初一十五這樣信徒雲集的日子,楊家順利的包了場,頭兩日楊家女眷就住進了慈雲庵。

楊慎本也應提前過去張羅一應事宜,但庵堂戒律極嚴,從不許男客留宿,從京中跑馬過去也需一個來時辰,實是耽誤功夫。

好在離沈家京西的庄子不遠,沈瑞早打聽了慈雲庵的規矩,便邀楊慎一同住在庄上。

壽哥來沈府的事兒沈瑞不會瞞著楊廷和,大舅哥楊慎便也知道了,不過在庄上兩人秉燭夜談時,聊的更多的還是科舉文章。

沈瑞提起過關於國庫進項的話題,楊慎卻是不甚感興趣的樣子,聊不上幾句便就冷場了,還不如詩詞得他喜歡,沈瑞便也不再提。

這位大舅哥將來是要中狀元當文學大家的,沈瑞還真怕自己把他帶歪了,去關注那民生經濟,而不再理會聖人文章,這蝴蝶的小翅膀再把個史書有名的大才子給扇沒了。

見他不感興趣,沈瑞倒是莫名安心了兩分。

只是心下也不免盤算,此時的讀書人,對經濟庶務感興趣的寥寥無幾,目前看來自己想找個幫手也難。

不期然想起前不久才做過法事的沈玲來,不免嘆息,若是玲二哥還在……怕比漣四叔還強上許多。

這倒也為他提了個醒,當在族人中尋一尋擅經營的進京來幫幫他,總有一些事情,是他不好親力親為的,而下仆管事身份太低,又不足以壓住局面。

論起來,當時二叔沈洲在南京時,也在族中尋了族人沈漁、沈琛等幫忙打理庶務,一如當初沈玲、沈琳一般。

但後來沈洲丟官罷職時,京中正是對付賀家的緊要關頭,沈瑞根本分不出精神去想那跟著沈洲的族人怎樣了,沈洲歸京後也不曾提過,想來既沈洲罷官歸京,族人當也是自回松江了,如今倒可以去信問問。

沈漁父子、沈琛父子都是沈琦推薦的,品性能力自然都沒問題,尤其沈漁父子當年護送沈瑞上京,沈瑞也是極為熟悉的。

如今唯一所慮便是——當初沈洲畢竟是四品官,找人幫閑也叫「帶挈族人」,族人怕不要感恩戴德,給四品官幫閑說出去也是體面。

而現下二房就三老爺一個七品官,給個七品官幫閑可沒甚體面的,族人還肯不肯來京依附也難說。

何況,還不是聽那七品官的話,而是要聽自己這個小秀才的話。族人便是來了,肯不肯服自己差遣亦是問題。

寫信回去問問吧,沈瑞也有些無奈,想來只好出些豐厚條件,如「子弟可在京中書院附學」這等松江比不得的優待才行吧。

*

二月二十六,天光還未大亮,楊慎沈瑞便早早動身往慈雲庵去了。

慈雲庵再是香火不盛,一年也總會接待二三十場法事,一應程序早已是精熟,並不用楊家人操什么心,自有支應的師太前來步步引領。

楊慎、楊恬並幾個庶出弟妹皆有儀式要走,沈瑞雖是半子,到底是沒成親的,只被要求敬獻香燭供果,便須得退出去,倒是正好跟著楊廷和一道在外院待客。

楊家今日的法事本是並未請外人,但仍有些親朋故舊過來。

而自從小皇帝登基後,詹事府諸位大人水漲船高,便是沒事情還不乏想巴結上來的過府送禮,更別說這樣鄭重做法事了,自巳初起,訪客就絡繹不絕。

晌午時竟開了六席素齋請賓客用飯。

直到下晌日頭偏西,客人們才一一告辭而去。

沈瑞跟在楊廷和身後大半日,微笑來微笑去,直笑得臉都有些僵了,而這半日來,他得到的關注竟也不少——卻並不單單因為他是楊廷和的女婿。

卻說年後內閣再上折議經筵事,不知大佬們是不是想通過讓小皇帝多接觸日講官,而避免被內官帶偏。

這次壽哥沒有拒絕,遂他們所願擴充了日講官的隊伍,卻也挑了不少自己可心的人。

楊廷和固然在列,毛遲的父親毛澄也被選中。

旁人不知其實壽哥是看在沈瑞面子上才選了沈瑞姐夫的父親,只是沈家兩位兒女親家都成了天子近臣,不免對沈瑞格外客氣些。

先是祭祀,後是待客,楊廷和也有些倦乏,沒了客人便自去外院廂房歇息,楊慎則還要去安排後續事宜,而沈瑞這才跟著仆婦往後堂客房去拜見俞氏。

*

後堂客房里,俞氏等也是剛剛送走了來訪的女客,回屋坐下喝杯茶進些點心,便有仆婦來報沈二公子來給太太請安了。

俞氏笑著看了一眼瞬間臉染紅雲的楊恬,笑眯眯道:「早上忒是忙亂,只見了一面,也不曾好好說說話。難為他有心,過來正好敘敘話。我也多日不見親家,正想問問她身體如何。」

說話間,俞氏眼睛又瞟向一旁的妾室蔣氏。

那蔣姨娘垂著頭,似是沒聽見俞氏說話一般,目光盯著地面,好似青磚縫兒里開出了花,完全沒有識趣退避的意思。

俞氏心下有氣,面上也不露,只淡淡道:「二姐兒也累了一天了,蔣姨娘,你帶了二姐兒安置去吧。」

楊二姑娘楊悅比楊恬小了一歲半,已是豆蔻少女模樣,相貌隨了蔣姨娘,杏眼桃腮,顏色極好。聽聞嫡母說話,她卻並不應聲,只看向自家姨娘。

蔣姨娘緩了一緩,這才抬起頭,半側著臉,看了俞氏一眼,扯出個笑來,道:「謝太太體諒。」

她已是年過三十,因保養得宜,看著仍是二十來的模樣,說話聲音更是軟糯動聽,猶如少女,似是不自覺就帶了嬌俏媚意。

老爺又不在這里,用這狐媚子的聲音與誰聽?俞氏心下腹誹,越發不耐煩起來,只垂下眼瞼,道了聲「去吧」,便不再理會她們母女。

二姐兒起身沖俞氏行了一禮,卻連個謝字也不肯說,蔣姨娘的禮行得更是敷衍,略擺出個行禮的樣子,便攜了女兒往外去了。

俞氏身邊的丫鬟仆婦俱都怒目瞪視蔣姨娘的方向,俞氏卻只輕蔑的輕哼一聲。

最近蔣姨娘諸事不順,俞氏是頗為解氣的,也就懶得計較她那些失禮了,原本,她也沒真心恭敬過。

卻說,那蔣姨娘的諸多不順都是應在兒女親事上。

先說二姐兒,這過了年也有十三了,頭二年原就當相看親事的,只當時俞氏才進門不久,正因著管家權與蔣姨娘相斗,哪里會替蔣姨娘的女兒理會親事。

女兒生得美,蔣姨娘心氣兒又高,既不肯女兒去高門做庶子媳婦,又不肯與低品階官宦人家秀才舉人過拮據日子,這婚事也就耽擱下來。

今上登基後,蔣姨娘倒覺得先前沒定下是好事兒,楊廷和這東宮屬官炙手可熱起來,女兒也可尋更好的人家。

京中姨娘們也自有交際圈子,蔣姨娘倒是打聽著都察院左僉都御史魯大人的嫡次子人品學識都好,比二姐兒年長一歲,尚未定親,心道兩家官位相當,也都是家境殷實,可不正是良配。

十三定親,十四備嫁,十五及笄剛好成親,蔣姨娘這掐算得好好的。

可惜她剛與楊廷和提了,便被楊廷和好一頓訓斥——她卻不知這魯大人原是劉閣老的鐵桿。

楊廷和心下頗惱蔣姨娘不本分,若是他的妾室打聽著想與劉閣老的人聯姻這等消息被人傳到外面去,不曉得小皇帝那邊怎么想,作為楊慎的老師李閣老又怎么想!

且二姐兒再是好顏色,也是庶出,若要低嫁,自然不難做那嫡子的正室,可要說與世代官宦的魯家嫡子,可不叫人笑話,倘使魯家覺得楊家瞧不起人,惱了,又指不上傳出什么難聽的話來,楊家還要不要名聲?

楊廷和也不可能與個妾室仔細分說說這些,便只嚴厲訓斥她一番,末了撂下一句「二娘的親事自有太太相看」打發了蔣姨娘。

蔣姨娘挨訓已是心里有氣,待這話一出來,直把蔣姨娘氣個仰倒——她在內宅得勢多年,早已不把自己當妾室看待,又如何受得住這句!

待年前王研母女進京,楊慎的親事臨近,俞氏多次公開表示長媳進門就要帶著她一起管家,言道「這個家早晚是要交給大郎兩口子的」。

這倒是俞氏的真心話,別說她這會兒沒個孩子,便是日後有孩子,歲數差得恁多,也根本不可能與長兄奪什么家產,倒是若跟長兄關系處好了,將來還能受些庇佑。

而蔣姨娘所出的二郎楊惇比恬姐兒還大半歲,和楊慎年歲差得不多,且很快也要下場考個功名,故此勿論是家產,還是將來仕途上的助力,怕都要與楊慎一爭。

兼之若將來俞氏與楊慎媳婦這對婆媳一同管家,更沒有讓個姨娘妾室沾手的道理,蔣姨娘手上最後一絲能挖油水的權力也要被收回去,她焉能不急。

不知怎的,她竟想出個昏招,想用那二郎的婚事攀一門得力的親家,也好抬抬自己母子地位。

且想王研父親亡故,娘家沒甚助力了,若她媳婦娘家得力,這家,還指不上落在誰手里。

蔣姨娘倒是吸取上次教訓,沒敢直接就提看上了哪位大人家千金,只是婉轉向楊廷和表示二郎也不小了,該是相看時候了。

楊廷和卻只道:「二郎不過十五,急得什么,且如今連個秀才也不是,如何好去提親?至少也要有了舉人功名才好說說。」

蔣姨娘這才急了,就算她對自己兒子極有自信,覺得他能一路順暢成了舉人乃至進士,可那鄉試也在明秋了,到時候再開始議親,待成親最快也已是三年後了,到時候王研已在家中站住了腳,她的兒媳還怎么掌家?

何況她看上的小娘子已是十二,再等上一年,怕就被別人家定去了。

她這一著急,忍不住就透露出她看上的乃是翰林張學士家的嫡長女,聽說是大方展樣,常幫襯病弱的張夫人持家,是個極能干的。

楊廷和這才重新審視了一下蔣姨娘,從前只覺得她溫柔體貼又嫵媚動人,夫人病時,她打理家中庶務也頗有章法,從來沒給他添過麻煩。可如今,怎就變得這樣愚不可及!!

上次她想庶女嫁嫡子時,他就點過她,注意一下身份,不想這次仍是離譜,想用庶子娶嫡女。

張學士倒是帝黨,與他交情也不錯,但此人最是孤高性子,目無下塵,要用一個秀才都不是的庶子去娶人家掌珠一般的嫡長女,他楊廷和可沒這樣大的臉!

這事要是提出來,兩家的交情也到此為止了。

楊廷和未嘗沒有那有朝一日入閣的心,但以他現在資歷品級還遠不夠格,他已在慢慢聚攏東宮舊人之心,為自己攢著人脈聲望,這等時候豈容個愚蠢婦人來壞事。

楊廷和這次連訓斥都懶得訓了,直接將蔣姨娘禁了足,並表示,若再有她為二郎二姐兒的婚事四處瞎打聽壞楊家名聲,她也不用禁足了,直接到庄子上「養老」,不必再回來了。

若非這次為苗氏做法事,蔣姨娘還出不得門呢。

「記得自己的本份。」楊廷和在出門前如是告誡蔣姨娘。

蔣姨娘格外恭順的應了,卻是看向俞氏的目光都淬了毒。

她原也是良妾出身,又有三子一女,緣何夫人過世後不能扶正!

這俞氏論容貌、論心計,又哪里比得過她,憑什么比她運氣好?

因此她越發的陽奉陰違,總想下一下俞氏的面子。

院子里,蔣姨娘正拉著女兒細細與她說「回廂房里要好好燙一燙腳,今日太冷,莫受了寒涼傷了身子」雲雲,迎面正遇上沈瑞進來。

蔣姨娘頓住了腳,涼涼看了沈瑞一眼,她對楊恬雖沒對俞氏那般厭憎,卻也不可能喜歡,自然連帶著也不喜沈瑞。

原本大姑娘尋了尚書之子,她是又羨又妒,怎的這樣的好事不落在二姐兒身上呢。

後來尚書一死,沈家立刻勢頹,她還幸災樂禍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