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向海圖強(下)(1 / 2)

大明望族 雁九 3763 字 2020-06-26

孟聰口口聲聲說著甥舅,卻是一副商人口吻。

沈瑞不禁莞爾,其實這樣更好,他也沒刻意去反駁甥舅這個詞兒,只問:「是什么樣的買賣?」

「目前海上亂成這個樣子,你們的商船也上不了倭國的岸,肯定都是喂魚的命。」孟聰大喇喇道。

又遙遙一指窗外萬頃碧波,「我知道你們練水師呢,但你們的水師,哼,不是我瞧不起人,就是打巨鯊也是趁其不備罷了,真下了海,還指不上什么樣。」

沈瑞依舊微笑聽著。

孟聰便將身子前傾,聲音也壓低了些,「你的人要練兵,要試試新家伙,正好,來幫我收拾了姓圖的娘們和孟兆慶小崽子,日後我保登州的商船平安來往倭國和大明。落地倭國我抽兩成,運走的甭管是金銀還是貨我都不抽。」

沈瑞揚了揚眉,禁不住笑了:「您要朝廷養的兵卒給您當刀使?別說我做不了這個主,就是能做,我又如何能答應?」

孟聰向後一仰,「別提什么刀不刀的,互惠互利么。你這要練兵,不真打怎么練?

「巨鯊幫算個什么東西,你找個說書人說得天花亂墜,那也就是條死泥鰍,木頭靶子似的一戳,由著你們扔上倆火油罐,你們水師就天下無敵了?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來,好像說了個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沈瑞面色不變,心里卻也嘆氣,山東海上承平已久,水師是缺乏戰斗經驗的,雖有南京水師的人來幫忙操練,但距離實戰,仍有一定差距。

打巨鯊是次很好的練手機會,只是,巨鯊太弱了,確實就像個小泥鰍,水師一面倒的屠殺,固然士氣高漲,卻也不免會將對手都看得過於簡單了,生了輕敵之心。

「就說你們出去攔巨鯊的官船,四百料、五百料的,大是大了,真到了海上,沒等轉個身呢,快哨船影兒都沒了。

「五百料的船,不算軍械配置一艘也要一千兩銀子。

尖哨船、十槳飛船、高把哨船一艘不過幾十兩銀子,每船配上二十斤火葯,就是點火放船去撞,朝廷可損失得起多少幾百料大船?」

孟聰是個合格的商人,提起錢,就句句都在點子上。

現在的船只本身就不多,造船的周期也頗長,加上原料木料供應不足,朝廷是消耗不起多少船只的。

沈瑞垂了眼瞼,道:「說的是啊,朝廷的水師既如此無用,又哪里敢拉出去深海對抗九頭蛟的圖大娘呢?」

孟聰一噎,倒是把自己裝進去了。

他忍不住瞪了沈瑞一眼,心下罵了句臭小子,方道:「不用去太遠,我將孟兆慶那小兔崽子的人逼到文登外海這邊來,你的人上去真刀真槍打上兩場么,也就練出來了。

「吃下孟兆慶,他的船,我一艘不要。若還不夠補償你這邊損失的船只,加上兵卒撫恤,這些統統算我的。」

他頗為豪氣的大手一揮,全然財主姿態,「你們包賺不賠,又有俘獲,又有軍功,難道不好?」

「圖大娘那邊,吃下去,就一般處置——船,都是你們的。」孟聰眼中閃著狡黠的光,「你要建水師,船嘛總是多多益善。」

沈瑞深深吸了口氣。

這是極大的誘惑。

船,登州水師太需要了。

他也想掃清海上。

但,不是現在。

登州水師剛剛成立,還缺乏經驗,茫茫海上變數極多,風險極大,誰知道會不會一個失誤就全軍覆沒!

那他沈瑞便是萬死也難贖其罪了!

沈瑞腦子里翻了幾回,緊盯著孟聰的眼睛,問道:「水師的斤兩您盡知,又何必來找朝廷水師。水師能幫您什么?」

孟聰闔了闔眼,道:「我說了,不與你兜圈子,便直說了。我需要火葯,需要火油,也需要你們的碗口銃,神機箭……

這些,你是不可能賣我的,因此,那就你們的人來用,我出銀子買你們出征。」

「九頭蛟現在的局面,拖下去,鹿死誰手真不好說。圖大娘還是占些上峰的,若圖大娘贏了,東海也不會是當初孟弘通在的穩當局面。

我說過,開海與我們不利,圖大娘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會將朝廷所有出海的船都咬死,然後繼續獨占這門生意。這也不是朝廷想看到的。

朝廷與圖大娘必有一戰。現在與我合作,勝算頗大,若是等圖大娘吃下孟兆慶吃下我一統九頭蛟,朝廷便一點兒勝算都沒有了。

孟聰望著沈瑞,道:「我同樣也怕朝廷收拾了圖大娘之後,掉回頭來吃掉我。若是旁人在這個位置上,我也不會走這一趟。只因為是你,便是不幫我,也不會害我。」

「再者,王侍郎的水師也威名在外,且若能多方齊齊圍剿,圖大娘再是老奸巨猾也插翅難逃。」

孟聰說罷,又添上了最後一個砝碼,「山東已旱了幾年了,登州也不是水土好的地方。

「聽說去年你從遼東弄了凍的干的牛羊回來,解了飢荒,結果還不是跑來登州逃難的越來越多,一張張嘴都等著吃飯。

「糧食,總是缺的。蘇松湖三府水災,蘇州府兌了軍糧二十五萬石,又請了二十萬石。想南直隸接濟山東,怕是不成的。

「糧食,我有。」孟聰露出個大大的笑容,道:「倭國朝廷也亂著,百姓苦不堪言。我頭幾年就弄了倭人在自己地界開荒種糧。都是肥田,天暖,一年兩熟,已囤下不少糧食。不說養你登州府一地百姓,救濟解困是沒問題的。」

沈瑞深吸了口氣。

船。糧食。海貿航線。海外市場。

哪一個都是登州需要的。

但登州年輕的水師能夠完美完成任務換來這些嗎?

「您說的,太大,我也擔不起。我得,上報天聽。」沈瑞緩緩道。

孟聰伸出三根手指,道:「至多三個月。孟兆慶撐不了那么久。現在他沒死,那是有人等著他去消耗圖大娘。但他本身是不行的。再三個月,海上風浪大了,出海也是不易。」

他頓了頓,又認真向沈瑞道:「還有,此事了結之後,我可不受招安。也許你們走科舉的走仕途的,都覺得招安為官是頂好的出路,但對於我們來說,進官場就是死路一條。」

沈瑞也松了口氣,低嘆一聲,道:「我還擔心您是想招安呢。既您如此通透,也不必我贅言了。」

孟聰哈哈一笑,擊掌道:「好小子!不是那榆木腦袋的。」

頓了頓,卻又道:「不過我也知道你是個實心的孩子,信忠君那一套。但聽老人家一句,也別一味的愚忠了。不要告訴皇帝小兒你我關系,現在信了你忠君,將來一樣會拿這個砍你腦袋。」

沈瑞沉默的點點頭。

他當然不會愚忠。

他若是說出來有這樣個舅舅,他從前是不知情,但三太爺呢?

三太爺什么都知道,卻瞞而不報,還花用海寇親兄的銀錢在官場鋪路,還是官居通政使這樣高位,這就是欺君大罪。

這一條追究起來,沈家上上下下都有罪。

孟聰見沈瑞點頭應下,目光更加柔和,又補充道:「你放心,義父在九頭蛟時,叫孟邢。旁人都只猜他原姓邢,因受我爹救命之恩才改姓了孟。

「其實不是,邢,是他那故去的長兄的名字。

「他們三兄弟,是沈邢、沈鄴、沈邦。

「孫夢生也是化名,亦沒有人能與孟邢聯系起來。

「義父已是洗得干凈,半點也查不出來。

「至於這張臉……」

孟聰自嘲一笑,「你也不用擔心,我自成年就是一臉絡腮胡子,見過我少時長相的人基本死光了,是這次要易容才刮了胡子去的,除了阿山也沒人見過。

「待回去海上,又是一臉大胡子,再添兩道疤,誰還看得出什么。

「知道我有妹子的人不少,知道我妹子死了的卻沒有了,他日我接個婦人一家子來作我妹子妹夫外甥,養在倭國,便再沒有會往旁處想了。」

他挺直了腰,又恢復了幾分海主的霸氣,道:「你便告訴那皇帝小兒,我想聯手朝廷除了圖大娘,不求招安,不要朝廷封賞,只求他輕飄飄一張聖旨。

「我在倭國有一塊地,不過是自己搶來的,倭國既是大明藩屬,就讓大明皇帝降旨,命倭國封我個大名,嗯,就是將軍,名正言順把這塊地劃給我作封地。

「放心,我會起個倭國名字,不會讓朝廷難做。」

他目光炯炯,道:「你告訴皇帝小兒,我若當了這將軍,能盡量控制海上,不讓倭寇滋擾大明沿海。

「朝廷要與倭國海貿交易,我也能從中出力,還可以暗地里為朝廷提供想要的糧食、倭刀乃至船只。

「而我想要的只是倭國的土地,倭國稅賦,朝廷一厘銀子也不用花。如何?」

這算不算另一種形式的海外殖民地。

沈瑞啞然失笑。

他想過日後大明水師強盛了,可以往東南亞去搞種植園,也不是沒打過朝鮮的主意,但是確實真的沒想過倭國。

「那您且先在府城住下?」沈瑞笑問道。

孟聰卻搖頭道:「我簡單易容一下,准備去你的島上看看,沿海走一圈。最遲一個月,我會再回府城。朝廷驛站說是八日內快馬能達天下各處,想來你們消息一去一回,有一個月足夠了。」

*

回到府中,沈瑞特特請了徐氏進了密室,才向她道出孟聰此來及昔年舊事。

聽說孫太爺果是二太爺,徐氏不由的落下淚來,說起當年種種,果然對得嚴絲合縫,不由連連嘆氣,「是咱們家讓你伯祖父受苦了。」

三老太太已作古,當初算計婚事的喬家也未落得好下場,沈洲起起落落,又幾經喪子之痛,如今,也算不得過得多好。

往事便只能讓它隨風而去了。

「那孟聰說的對,這件事,你知我知,你媳婦那里先不要讓她知道,她年紀小,沒得擔驚受怕。」徐氏嘆道。

「待海上事安穩了,再緩緩說與她聽,卻也要她守著這秘密,便是她娘家那邊也不要說。」

「母親放心。」沈瑞點頭應了,又道,「兒子准備密信稟明皇上,按照求作倭國大名來說,想來,皇上聽說有海貿有糧食,又不費朝廷什么,十之八九會應。就不知內閣諸位老大人對於兵事會不會阻止了。」

徐氏沉吟片刻,道:「你待怎樣出兵?」

沈瑞道:「與海寇的協議,只能皇上一人知道,否則將來若有人扣我個通匪,我也是百口莫辯。

我就想以練兵、出海剿滅小伙海匪為由出兵。等著那邊將孟兆慶趕過來,就是我們海上偶遇,全殲匪盜。

而後乘勝追擊,滅了圖大娘。九頭蛟畏懼朝廷水師,蝸居倭國。

他們不惹朝廷,朝廷也沒必要興師動眾跨海去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