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善心(2 / 2)

荊林不知是真不知,還是假不懂,黃道長卻是聽得明白,嘶聲道:「楊大人的意思,需小鶴先誠心悔過,心境通透,冤孽無法依附,才能超度之。」

楊玉英點頭:「我讓他說經過,是要他懺悔,懺悔無用,可是連懺悔都沒有,這冤孽怎么可能解?」

「我孫兒知道錯了。」

荊林終於不顧一切,抱住孩子,急聲道,「他知道錯了,我們給那個死者家賠償,我去給他們家磕頭,要怎么樣都行,孩子知道錯了,他還小,不懂事……」

說話間,荊小鶴一聲尖銳的痛呼:「好痛啊,好痛!」

一口黑血噴出,荊小鶴哀嚎:「祖父,殺了我吧!」

楊玉英站起身,搖了搖頭:「哎,荊小鶴,你自己說,你懺悔了沒有?」

「又不是我殺的,憑什么找我?我誰也沒殺,我是好孩子!」

到了此時,這孩子或許是痛過頭,戾氣彰顯,竟一邊哀嚎,一邊哭訴,「誰知道她爬不出來,誰知道沒人救她,關我什么事!我就是不想讓她見到我家里人,就是不樂意讓她告狀,我又沒殺她,她自己死的!」

荊林臉色登時白了:「小鶴!?」

楊玉英站起身,自來荊家,第一回正眼看著這孩子:「原來,地獄在人間這話,竟沒有錯。」

她沉默片刻,尚沉吟,胖子在門外叩門:「大人,郭家阿婆到了。」

說話間,一個眼睛半瞎的老婦人踉踉蹌蹌地進了門。

這老婦人其實還不到五十,可已是滿面風霜鬢發白,垂垂老矣。

「阿顧呢?不是說,阿顧來接我了?」

胖子輕輕搖了搖頭,小聲道:「老太太這幾日精神不大正常,幸好山上有幾個村子,每日都有山民去打獵砍柴,便輪番看看老太太。」

楊玉英點點頭,伸手扶著老太太走過去,輕聲道:「阿顧,你婆母在這兒,你看看她。」

荊林猛地回神,一下子明白過來,連忙掙扎了下站起身,沖那老婦人道:「老嫂子,你放心,我願意賠償,願意給錢,您說個數!」

這老婦人明明腦子糊塗的很,這會兒卻不知為何,忽然落下淚來,提拳便打:「還我阿顧,我的阿顧啊,還給我!」

荊林被劈頭蓋臉地痛打,人是一動都不敢動,只僵著身體承受重擊。

眼看這老婦人崩潰,他終於從孩子的病痛里回神,目中露出痛苦之意。

房間里忽然起了風。

並不大,可是這風涼得驚人。

荊小鶴身體瞬間開始抽搐,一下又一下,口中黑血狂噴,只余下一絲氣息。

楊玉英神色和緩,絲毫都不著急,伸手握住老婦人的肩膀,手指尖以靈氣帶出熱力,輕輕按壓老人家的肩頭,脖頸,頭部,汁水幾下,老人家的情緒就稍稍緩和,半靠在她的身上,小聲咕噥:「阿顧呢?我家阿顧是個好姑娘,她不會不要我,她是個好姑娘!」

「是,是個好姑娘。」

楊玉英小聲哄了句,老婦人眼皮子開始打架,昏昏沉沉地倒卧在她懷里。

給老太太搭上披風,楊玉英才又道:「放心吧,你婆母的病,我找人給她治,你婆母是好人,村子里很多村民都願意接她去奉養,只她自己不肯,非要留在你們家……那也無妨,村民們都商量好了,村中有個守寡的媳婦,性情和善,為人細心,膝下養有一兒一女,很是乖巧聰慧,願意去同你婆母住,好就近照顧,村子和衙門還有我們皇城司,會每月都擠出一筆安置錢給他們度日,一直養你婆母終老。」

風還在吹,屋子里四角仿佛結了冰。

楊玉英輕聲道:「我不勸你,這事,本也勸不得。」

她頓了頓:「荊小鶴不肯悔過,這冤孽誰也解不了,也便這樣吧,因果報應,稅也沒辦法。」

「只有一點,我總歸要同你說清楚,雖不知是何人幫你,何人助你,但他既然做了,便也染上了因果,如他這般,利用邪法助你報仇,同樣會背負罪孽,影響他的命運!」

「我不怕!」

窗外一很年輕的聲音幽幽傳來。

眾人向外看去,只見屋檐上坐著個灰色斗篷,灰色斗笠的男人,年紀很輕,皮膚卻有些粗糙,膚色暗沉,很白,身上背著口籮筐,到似是個做小買賣的。

他遠遠地看著荊林瞪大的眼,冷笑:「路不平,我踩了!」

這一刻,房間里的風居然消散了去。

年輕人笑容收斂,愣了下,蹙眉:「為何?」

天邊亮起一點光,烏雲退避,陽光普照。

年輕人滿是疑惑:「為什么要走?」

楊玉英伸手在荊小鶴的眉心一抹,只剩下一點灰色,冤孽竟自己消失了大半。

沒有神佛來超度。

荊小鶴這小子也不曾真心悔過。

楊玉英也驚訝:「……這人性子太好,怕是容易受欺負。」

她嘆完,起身活動了下肩胛骨,轉了轉腰身,起身便走:「好累啊。」

荊林愕然:「我的小鶴怎么辦?」

楊玉英很是奇怪:「自是該怎樣,就怎樣,衙門會審小豆腐姑娘死亡的案子,不光你孫兒,那個杜仁,還有所有涉及此案的,無論死活,都要查清楚。」

荊林一下子僵硬住,回頭看自家孫子。

荊小鶴的身體還在抖動,只是嚎叫聲小些,身上臉上的膿瘡沒有褪去,卻也未曾繼續發展,似乎有所收斂。

楊玉英見他一臉驚惶,卻是毫不留情:「已經殘缺的,好轉不了,已經毀了的,自然也恢復不了。」

荊林身體軟倒,坐在地上,滿目茫然無措。

灰衣年輕人冷笑三聲,驟然出手,一掌拍出,直逼荊小鶴面門。

楊玉英忙把斗篷往阿顧婆婆身上一遮:「小心,臟!」

那年輕人的動作戛然而止,臉上抽了下,一時竟真有些惡心。

荊小鶴遍體都是膿瘡,旁人也還罷了,一想到是這么個東西,就讓人不想碰。

房間里靜默了一瞬,年輕人到底還是翻身躍出圍牆,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