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祭文(1 / 2)

愛誰誰 風流書呆 1630 字 2020-06-30

就算阮家人不來吵鬧,關素衣本也打算為弟妹舉辦一場超度法事。因皇上昨日親臨趙府祭拜的緣故,前來覺音寺參加儀式的親族和權貴很多,又有趙瑾瑜的同袍戰友幫襯,場面堪稱盛大。而他本人還在戰場上拼殺,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歸來。

阮家人直到過午才至,一個個鼻青臉腫,精神頹靡,像是遭了大難。他們二話不說就撲到老夫人腳邊喊救命,直言錢財全被盜匪洗劫,如今連歸家的盤纏都沒有,求趙府好心收留。

畢竟是阮氏家人,又在她的葬禮上,老夫人哪怕恨毒了他們,也只得捏著鼻子准備幾間廂房,把人安頓在覺音寺中。

與此同時,關素衣正把自己鎖在屋內為阮氏寫祭文,稍後將在法壇上唱念焚燒,告慰她在天之靈。正如之前所言,她絕不會為剖腹取子認錯,非為自己名聲,而是為了孩子的將來。那么又能寫些什么呢?

她摒棄雜念,仔細回憶與阮氏相處的點點滴滴,既心疼她為容貌所累,陷於困囿,又感佩她孝敬婆母,善待小輩,與自己更是關系和睦,互相扶持,想著想著,淚珠已潸然而下,沾濕衣襟。

片刻後,她終於提起筆,緩緩寫道,「聖元四年九月,悼弟妹阮氏於覺音寺,昔年初見……」寫了足足一個時辰,哭了寫,寫了哭,直把眼睛熬得通紅才慢慢收了最後一筆,坐在椅子上發呆。

此時,她滿腦子都是阮氏的音容笑貌與臨死呼喚,什么忽納爾、霍聖哲,全被忘得一干二凈。要什么兒女情長,圖什么榮華富貴?能好好活著,膝下養幾個孩子,才是世間最甘美的事。

想起傷心欲絕的木沐和嗷嗷待哺的,已被她取名為趙懷恩的小嬰兒,她終於抹掉最後一滴眼淚,拿著祭文去了道場。

「關施主,祭文寫好了?」玄光大師溫聲詢問。

「寫好了,大師要看看嗎?」關素衣雙手合十,恭敬行禮。

「不了,讓死者先看吧。」玄光大師伸手,示意她走上法壇,待她坐定方敲擊木魚,命圍坐在法壇四周的僧人開始誦經。遺體受損乃大忌,需得誠心誠意懺悔,並念足七七四十九天往生經才能彌補。

裊裊梵音與朦朧煙霧在空中縈繞,又有一股濃郁的檀香味侵染左右,令人心生肅穆的同時又格外平靜安然。前來祭拜的親族與權貴陸續跪坐蒲團,雙手合十,跟著誦經。

他們抬眸去看法壇上的關夫人,想聽聽她如何告慰亡靈。

關素衣背對眾人跪在靈前,誠心誠意念了一段往生經,這才拿起稿紙唱讀祭文。此時的祭文多仿《詩經》雅頌四言韻語,或用駢體,旨在庄嚴肅穆,正聲正色;但她憶起往事悲從中來,實不想用四五字或六七句限制了表達,阻塞了哀思,竟打破慣例與格式,寫了一篇散文。

開頭幾段回憶了二人如何一見如故,情同姐妹,阮氏又是如何孝敬婆母,照顧小輩;接下來略敘了趙府陸續發生的幾大變故,將一家人臨危不亂、相互扶持、共渡難關的過程寫得入情入景,似在眼前。其中有許多苦難驚懼,卻有更多溫馨祥和,把阮氏恬淡不爭、溫婉柔順的形象渲染得淋漓盡致。

後幾段筆鋒陡轉,竟開始詳述她中毒難產直至血盡而亡的種種。為了保住孩子,她是如何拼命掙扎,努力求生;得知母體與胎兒皆有亡命之危,又是如何毅然決然地舍棄自己,留住孩子。用層層剝開的筆法將她外柔內剛,至情至性的一面展露無遺。

她死前的聲聲呼喚,道道吶喊,伴隨著關素衣哽咽的誦讀,似乎就響在法壇,觸及耳畔,令台下的親友與貴人們早已淚流滿面,肝腸寸斷。連素來無悲無喜,大徹大悟的僧人們也中斷了經文,敲亂了木魚,不得不停下拭淚。他們從未聽過如此過哀愁絕的祭文,直叫人如臨其境、感同身受,恨不能掀開棺槨,拼命搖撼死者,哭著懇求她重新活過來。

誦經聲止息了,唱念聲還在繼續。所有人都噙著淚水仔細聆聽。

最後幾段終於從那悲慘至極的場景中脫出,開始描述新生兒降臨的畫面。他吐出一口羊水,而後大聲啼哭;抱入懷中時自動自發地拽住嬸娘衣襟,小手柔軟卻又那么有力;他躺在母親身邊與她訣別,小小的孩童半點不知事,卻用澎湃生機沖散了死亡之氣,令母親大睜的雙眼緩緩合上,滿足而去。

連著三轉,起了又落,哭過會笑,笑罷卻更為想哭,一篇千字未滿的祭文,卻令整個覺音寺陷入沉默,唯余聲聲哽咽,陣陣痛哭在空中回盪。莫說常來常往的親族,便是那些素不相識的勛貴,都為這位溫柔而又剛強的母親哭紅了雙眼,痛斷了肝腸。

關素衣嗓子已完全嘶啞,正准備把祭文投入火盆,卻被一只手牢牢抓住,側臉一看,竟是玄光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