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如夢似幻(2 / 2)

綠帽任我戴 chunbaiqishi 5968 字 2020-12-17

我不由得驚呼起來。又啞又不識字的他之所以被人稱為老魏頭,就是因為他的掌心刻著的這個「魏」字。

蒼月驟然間被人偷襲,打至重傷,怒不可遏,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般咆哮著舉起刀對著地上的老魏頭就劈。

「噗嗤!」

血光崩現。

然而這血並不是老魏頭的,而是從蒼月胸口噴出的。

本來就已蔫呆呆發愣的我們,被又一次的變故弄得如墜五里霧中,腦子都糊塗了。

明月推開了烏雲,又向大地灑下的銀白色的光華。蒼月低頭看著自己胸口兀自汩汩流血的傷口,滿臉難以相信的表情。

「久遠寺蒼月,去見你的敦盛卿吧。」

隨著冷冷的話音響起,蒼月身前顯現出一個人影,右手持劍,左手中食二指豎起置於鼻前。那長可及臀的絳紅色圍脖,凹凸有致的嬌小身軀,不是如月歸蝶還能有誰?

我大喜道:「如月!你還活著?!」

鳴蟬和鳳來也面喜色。

如月並沒有答話,那雙大眼睛如同蒙上了一層霧氣,眼神冰冷得讓人脊梁骨冒寒氣。

蒼月用刀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又咳了一口血,艱難地說道:「忍法蟬蛻......」說罷眼光徐徐瞄向方才如月「屍體」墜落的地方。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邊的地上躺著斷成兩截的木頭。

「咳......我竟沒發覺......一時大意了啊......」

「你若能時刻做到眼如明鏡,心若止水,我又如何能刺中你這一刀?皆因你的平常心已被名為「憤怒」的野獸吞噬了。」

蒼月慘然一笑,長刀鐺啷落地,仿佛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一屁股坐在地上。「如月,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求你一件事。」

如月冷冷地盯著他,一語不發。

蒼月喘了好一陣粗氣,仿佛在聚集著身上最後的精力。「在我生命的盡頭,讓我保留最後一點武士的尊嚴......請允許我切腹吧。」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在場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如月。

如月像一尊雕塑般紋絲不動,甚至連她是否在呼吸都感覺不到。

良久,她才輕輕嘆了口氣,「看在你身世可憐的份上,我答應你的要求。」

「感激不盡......」蒼月艱難地伸出手,拾起了方才解開褲腰帶後,落在地上的短刀,將之平舉過頭頂,雙目注視著刀身,口中喃喃道:「肋差夢醒......師匠,您為它起的名字真好啊......人生如夢......生命終結之際,亦即夢醒之時......」他緩緩拔刀出鞘,刀身在月光下閃耀著冷芒。

「如月,你我之間的仇恨,今夜即將了斷。你就來為我介錯吧......」見如月點頭同意,他釋然一笑,抬頭望著空中那輪皎潔如玉的明月,用嘶啞的聲音最後一次吟唱起那首《敦盛》,凄婉的歌聲感人肺腑,如果他不是采花惡賊,恐怕在場之人都會忍不住潸然淚下。

忽然歌聲驟停,蒼月將手中的短刀狠狠地插入左肋下,刀刃朝右腹一拉,切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混合著破碎的內臟從那里流出,然後他扭轉刀柄,讓刀刃向上,雙手用力向上一推,又是一道長長的口子,直至胸口。而他卻連哼都沒哼一聲,甚至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這種自殺方法真是令人觸目驚心,連一向冷靜的鳴蟬也看得花容失色。

如月緩緩來到他身後,雙手高高舉起了破邪劍,「上路吧,久遠寺......南無!」

刀落,頭掉,屍身不倒。那腦袋在地上滾動數下,變為臉朝上,沾滿鮮血的唇角竟凝固著一抹詭異的微笑,令人不寒而栗。

如月仍舊豎起左手中食二指置於唇前,口中念念有詞,然後用手點指蒼月的屍身,「騰」地一聲,一股藍色的火焰熊熊燃起,焦臭的味道隨即散發出來,我和鳴蟬紛紛掩鼻退後。

眼見著屍身越燒越小,片刻的功夫,竟燃燒殆盡,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仿佛這個人從來就沒有存在過,然而那面帶詭異微笑的頭顱卻又實實在在地擺在那里。

直到這時,我才想起負傷倒地的老魏頭,忙回首望去,卻見他已坐起身,臉色蒼白卻面帶微笑看著我。

我連忙從地上爬起,急步上前伸手去攙扶他。

老魏頭急忙一躍而起,右手連擺,「不敢勞煩少爺......」

「哦......你的傷勢......」

「無礙,我已點住穴道止血。」

「嗯......嗯?!你怎幺、你不是啞巴嗎?」

我這才反應過來。

老魏頭笑了笑,正待回答,鳴蟬卻已披好了衣服,踱步過來輕聲說道:「相公,進屋說話吧......」她的臉頰籠罩著兩片紅雲,也許是因為高潮余韻未褪,又或許是被老魏頭和如月看見了她赤身裸體高潮疊起的樣子......如月不知打哪兒變出個黑色的包袱皮,將蒼月的頭顱裹了起來,提在手中。

我沖老魏頭微微一頷首,把手一讓:「老魏......先生,屋中請。」

老魏頭點點頭,卻沒有馬上動身,而是伸出右手,五指箕張如鉤,刷刷幾下在地上挖了個小坑,將斷手埋入坑內,這才起身隨我們進屋。

鳴蟬搶前幾步,攙起門邊驚魂未定尤自癱軟的鳳來,一同進了屋。

五人圍著圓桌坐定,老魏頭由打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放在口中用牙齒撕開,里面是白色的粉末,他哆哆嗦嗦地將粉末倒在斷臂的傷口上,只聽得一陣「嗤啦啦」的響聲,傷口處的血跡頓時干涸,肌肉也向內收縮起來。他長出了一口氣,臉色也比方才紅潤了些,沖我們笑了笑道:「方才我正在房中打坐運氣,忽聞女子尖叫聲......」說到這,他忽然瞥見鳴蟬雙頰羞紅深垂螓首,心下了然,便把話鋒一轉:「其實我並不姓魏......」我愕然道:「那你掌心的「魏」字......」

「呵呵,十八年前,我為躲避仇家追殺,裝作一個沿街要飯的乞丐,四處流浪。也是機緣巧合,正好在老宅門口歇腳時,遇到了當時的戴家少爺,也就是現在的戴老爺。他見我又老又「啞」,衣衫襤褸,著實可憐,便提出來要收留我做個下人。」

「我一琢磨,反正也沒處去,呆在這里也好,一個又啞又不識字、終日窩在院中的老奴,更不容易引人注目,於是便點頭答應下來。因為看到了我左手心刻了個「魏」字,大家都以為我姓魏,便稱呼我為「老魏頭」。」

我這才恍然大悟,便又追問道:「敢問您老人家貴姓高名?」

「免貴,賤姓劉,草名道信,道義的道,信譽的信。」

他淡淡地回答。

鳴蟬聞言若有所思:「劉道信......好象在哪兒聽到過這個名字......」老魏頭,不,劉道信笑了笑說道:「十八年前,金陵鍾山曾經有個五聖山庄......」鳴蟬突然醒悟過來,立即嬌呼著打斷了他的話:「想起來了!您是五聖山庄的朱雀聖使劉道信!您......還活著?!」

劉道信點點頭,「看來柳姑娘對五聖山庄有所了解?」

鳴蟬點點頭,眉宇之間洋溢著難以壓抑的興奮:「嗯!五聖山庄的威名可謂震聾發聵,天下武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師尊曾不止一次跟我提起,亦常常慨嘆無緣與五聖切磋武學。」

劉道信「哦?」

了一聲,問道:「敢問尊師貴姓高名?」

「賤婢的師尊,乃是武林人稱「武聖」的紫陽真人。」

鳴蟬稍微提高了聲音,略帶自豪地回答道。

劉道信點點頭,「紫陽啊......那可是個武學奇才啊,老朽自愧不如......縱觀當今武林,恐怕無人能望其項背。或許只有當年的魏長風才能與其爭鋒。」

「當年的五聖山庄技壓群雄,傲視天下,怎幺竟會在一夜之間被人斬盡殺絕?」

劉道信見問,不由長嘆一聲,蒼眉深鎖,用手來回撫摸著皺紋堆累的額頭,良久才緩緩道出一段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往事。

五聖山庄座落於金陵鍾山,建成年代已不可考。庄內有五大家族,分別是魏、李、張、劉、王。每一代傳人都要經過比武,挑選出最強者擔任庄主,其余四家敗者均需在掌心刻上新任庄主的姓氏,以示效忠,同時也是一種對敗者的侮辱。

因此每代傳人無不刻苦練功,比武時傾盡全力,以期取勝。

這五家分別持有一件傳家之寶,俗稱「五行珠」,據傳是由陳摶老祖煉制而成的內丹,共分金、青、白、赤、黑五色。金色內丹麒麟牙,為魏家所有;青色內丹青龍刀,為李家所有;白色內丹白虎爪,為張家所有;赤色內丹朱雀羽,為劉家所有;黑色內丹玄武甲,為王家所有。

五種內丹納於丹田,分別具有不同效果,持麒麟牙者,周身可發出無數氣勁,如萬箭齊發,令人避無可避;持青龍刀者,手腳均可成為無堅不摧的利刃;持白虎爪者,十指如鋼勾,可於頃刻之間將一頭巨牛撕成碎片;朱雀羽持有者,高來高去陸地飛騰,登檐走壁形如鬼魅;玄武甲持有者,全身刀槍不入,拳可碎石。

五行內丹由各家的家主持有,而每一代家主彌留之際,都會將內丹交給由族人挑選出來的繼承人,如此代代相傳。

本來五個家族相安無事,然而到了劉道信這一代,魏家出了個野心勃勃的傳人,名叫魏長風,此人武學天賦極高,輕而易舉就擊敗了其他四家的傳人,當上了庄主。

時逢永樂靖難成功,定都金陵,魏長風有心巴結朝廷,以求一官半職,將來好出將入相,便不惜重金上下鑽營,竟打通層層關節,結識了錦衣衛指揮使紀綱。

紀綱為人陰險毒辣,老奸巨滑,雖滿口答應把魏長風引薦給萬歲,然而金錢美女收了不少,魏長風入仕之事卻遲遲沒有下文。

魏長風心下焦急,多次委婉催問,紀綱總是諸多托詞,說天下初定,亂黨猶存,萬歲忙著平叛,無暇旁顧,讓他靜下心再等些時日。

過了些時日,紀綱提出讓魏長風拿出武林至寶「五行珠」,由他轉獻萬歲,並在萬歲面前多進美言,萬歲一高興,必能賞魏長風一官半職。

明眼人一看便知,紀綱這是瞎說八道,存心誆騙五行珠,然而此時的魏長風官迷心竅,竟信以為真,滿口答應,回庄後便勒令其余四家聖使交出各自的五行珠,將來他魏長風如能出將入相,必然不忘提攜他們。

四聖使豈肯從命?那永樂是何許人也?篡位不正、嗜殺成性。方孝孺乃博學鴻儒,只因忠於前朝建文帝,大罵朱棣「燕賊篡位」,便在金殿之上慘遭撕唇至耳,後又被「誅十族」,除九族之外,還加上了他的學生,共計八百三十余人,全部當著他的面凌遲處死,最後他本人也難逃一剮。朱棣如此暴行,比起上古桀紂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樣的暴君也值得你去為他效力?何況那紀綱純粹只是想要詐五行珠,並非真心引薦你。

五人鬧翻之事,很快就傳到紀綱耳中。奸賊腦羞成怒,遣數百錦衣衛配合魏長風剿殺四聖。

四聖雖有內丹護體,然而魏長風武功蓋世,以一敵四也不落下風,加上又有錦衣衛助陣,激戰了兩個多時辰後,終究不敵,除了朱雀聖使憑借卓絕的輕功逃出生天之外,其余三聖全部罹難。

說到這,劉道信的眼中流下兩行渾濁的老淚,「我們五大家族一向情同手足,魏長風竟作出賣友求榮的可恥行為......」我深感忿悶不已,「魏長風後來如何?當官了嗎?」

劉道信用袖角拭了拭臉上的淚痕,穩定了一下情緒,嘴角揚起一抹冷笑。「魏長風一心想做官,紀綱卻沒拿他當回事。後來我抓了個錦衣衛,從他口中得知,紀綱責令魏長風務必將我的朱雀羽奪回,否則向萬歲引薦一事,免談。」

「哼哼,人海茫茫,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何況我已化裝成邋遢的乞丐?就這樣躲躲藏藏,曉宿夜行,我離開了金陵,一路來到了韶州,直到遇見戴老爺。」

「哦......原來是這樣......五聖山庄一夜滅亡,是錦衣衛介入導致的......」鳴蟬若有所思。「指揮使紀綱覬覦皇位,密謀造反,已於四年前被凌遲處死,那之後魏長風的下落呢?」

劉道信搖了搖頭。「自從在戴家裝作老奴之後,我未再涉足江湖,關於他的下落,是死是活,我也不知。」

如月忍不住插口問道:「你們中國的武術真是博大精深啊,那個什幺內丹,只要吃下去就能獲得神奇的力量?那個紀綱拿到之後吃下去沒有?」

「那個不是單純吃下去就有用的,要能夠將其導引至丹田,氣貫全身,布入經絡血脈,方能達到其應有效果。紀綱有沒吃,我不知道,也許吃了,沒起作用,也許沒吃,抄家之時入了國庫。」

「魏長風不曾告訴紀綱,五行珠的用法嗎?」

我感到有些不解,像魏長風這樣官迷心竅的人,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討紀綱的歡心才對。

劉道信皺著眉頭想了想,囁嚅道:「也許魏長風還保留了一手,生怕自己將所有秘密和盤托出後,便失去了利用價值,會被紀綱殺死或棄之不顧。真要是那樣的話,即使是他也無法對抗身懷四顆五行珠的紀綱,連跟他討價還價的本錢都沒有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鳳來今夜受驚不淺,坐在桌前聽我們聊了半天,神經漸漸松馳下來,倦意隨之來襲,掩著嘴打了個哈欠。

鳴蟬見狀忙說:「夜已深了,大家也都乏了,先去歇息,有事明兒再說,這樣可好?」

說完看了看我,仿佛征求我的意見。

我點了點頭,沖劉道信一笑說道:「老前輩,您受了重傷,早點歇下,明日我請韶州城最好的郎中來幫您療傷。往後您就安心在我家住下,好好享享清福!」

劉道明沒有說話,眯縫著雙眼,意味深長地打量著我。看得我心里直發毛,莫非是說錯了什幺話?

如月緩緩站起身,拾起地上保裹著蒼月頭顱的包袱,對著我們深深鞠了一躬,很禮貌地說道:「我要先去睡覺了,失禮了。」

說罷又鞠一躬,便轉身邁步出了房門。

鳳來已經到了上下眼皮打架的地步,勉強沖劉道信笑了笑:「老人家,賤婢實在支持不住,要先行告退了......」劉道信點點頭:「少夫人何必如此客氣?可別折了老奴陽壽!您快進里屋歇息吧!」

鳳來起身蹲了個萬福,便轉過身,向里屋走去,剛邁出兩步,卻又回過身來,望著我囁嚅道:「相公,今夜我想讓鳴蟬陪我睡......可成?」

我跟鳴蟬交換了一下眼神,會心一笑。

鳴蟬也起身隨著鳳來進屋去了,外間只剩下我和劉道信。我剛說了句「老前輩也早些去歇下吧」,他便一擺手打斷了我的話。

「少爺,請借一步說話。」